他一身薄衣勁裝,幹練利落,尤其腰帶緊束更顯得蜂腰猿背,矯健如豹,在這樣酷寒的地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冷,甚至,站在他懷中的商如意能明顯的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帶著剽悍之氣的滾燙氣息,從他的唿吸裏,甚至從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裏透了出來。


    也將她整個籠罩住。


    她一下子就不覺得冷了,隻是有一點克製不住的戰栗。


    宇文曄,他竟然就這麽出現了?


    他真的來了!


    她想要說什麽,可唇瓣開闔,發梗的喉嚨裏卻掙不出一個字,反倒是他們的前方,那一片蒸騰的血氣中,一個低沉的聲音慢慢響起。


    “宇——文——曄!”


    兩個人都抬起頭來,隻見蕭元邃慢慢的走了上來。


    這個場景對於他而言,不能說是太意外,畢竟,從宇文曄消失蹤跡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一直期盼著,或者說提防著,這個人會突然出現,而且,會出現在最不該的時刻,最不該的情形下。


    但他卻沒想到,興洛倉城內,會真的出現這樣的時刻,這樣的情形。


    蕭元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然後再想了想,輕笑一聲,道:“看來,我終究還是低估了你。”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而扶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的捏了她一下,似乎是在示意她支撐住自己,然後,人影一閃,宇文曄走到了她的前麵。


    高大的身軀,立刻將前方的血腥與殺戮,都阻擋住了。


    宇文曄沉聲道:“你連我夫人的聰慧,都未能揣測清楚,又怎能揣測到我?”


    “……”


    “不過,你能在剛剛想清楚,看來,我也低估了你。”


    說著,他低垂眼瞼,看了一眼周圍,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那些尚且站立著,但早已經滿身是傷,渾身浴血,此刻難以一戰的王崗軍。


    剛剛的一陣亂殺,就算沒有將這裏的人消耗殆盡,也將他們的戰力,消耗殆盡了。


    蕭元邃的眼角跳了跳,沉默半晌,道:“所以,那三次戰敗,的確是你故意的?”


    宇文曄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揚起下巴,道:“是故意,但也是事實。”


    “……”


    “事實就是,這座興洛倉城,你守得很好,以目前我的兵力和戰力,的確是攻不進來。”


    蕭元邃的眼神更冷了一些:“所以,你借這個結果,再進行你的計劃。”


    這個時候,周圍的人雖然也已經意識到他們中了計,落入了宇文曄的陷阱,可終究還是有些不明白,立刻有人問道:“大當家,他的計劃到底是什麽?他明明已經戰敗了,為什麽又——”


    蕭元邃道:“因為他三戰三敗,所以,我們中的有些人——得意了。”


    一聽這話,周圍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了盧勇。


    此刻,滿臉是血的盧勇,臉色也有些難看,一陣紅一陣白,兩眼更是充血通紅,滿含怒意的瞪視著宇文曄,可是,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他隻能拄著刀支撐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平靜,一點一點的蓄力。


    而旁邊有人已經說道:“我們得意,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掉以輕心,以為黃土嶺周圍的一切都已經盡在掌握,所以,我們三次運糧往王崗寨!”


    “這麽說,這三次運糧都——”


    蕭元邃點點頭,再抬頭看向宇文曄:“好手法。”


    “……”


    “你不僅劫了糧車,而且,把運糧的人殺得幹幹淨淨,這樣,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而王崗寨的人,也以為我蕭元邃忘恩負義,他們對我的猜忌,也逐漸加深;最後,你再派人去那邊放一把火,燒了他們的屯糧。他們就會在饑寒交迫之際,帶著對我的怨恨前來。”


    說到這裏,他苦笑了一聲,道:“在這種情況下,什麽解釋,他們都聽不下去。”


    宇文曄平靜道:“我說過,這座興洛倉城,你守得很好。”


    這句話說到這裏,他就沉默下來。


    周圍人也許隻聽到了這句話,可蕭元邃卻知道,宇文曄還有下半句話沒有說,那就是——


    可人心,你沒管好。


    如同第一天將商如意劫入興洛倉城時,她也說了幾乎相同的話——不是我一眼看穿他們,而是蕭公子你,沒辦法按住他們罷了。


    他抬頭看著這兩個人,忽的一聲苦笑。


    這一對夫妻,看上去恩愛,又好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嫌隙;但即便是真有嫌隙,可他二人卻又有一種近乎天衣無縫的珠聯璧合,令人驚歎。


    在苦笑聲中,蕭元邃道:“這,你倒也是謬讚了。”


    “……”


    “這座倉城我若真的守得好,也就不至於讓你進得來,更讓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藏匿許久。”


    宇文曄淡淡道:“這,倒也怪不得你。”


    “……”


    “黃土嶺這麽大,你的人手又有限,就算能守住所有的關隘,你也守不住每一處山壁,懸崖。”


    蕭元邃一震。


    而站在宇文曄身後的商如意唿吸也是一窒,下意識的道:“你,你是——”


    雖然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該分神,可聽到她的聲音,宇文曄還是側過臉來,其實,兩個人這麽近,商如意仔細一看就發現了,他的身上,手上,有不少的擦傷,甚至在後背的肩膀處,衣裳還有一大片褐紅色的汙漬,那顯然是幹涸後的血痕!


    但,宇文曄的神色中,卻看不出絲毫的痛楚。


    他隻側過臉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中透著幾分柔和,仿佛一隻手輕輕的拂過她的心靈,然後沉聲道:“我沒事。”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她急忙低下頭,像是要克製住什麽。


    而就在這一瞬間,那一直沉默不語,臉色卻鐵青的盧勇終於爆發出來,怒吼道:“我殺了你!”


    一邊說著,他一邊掄起拄在地上的那把刀,大刀上還帶著不知是誰的鮮血,被寒風一吹,幾乎快要凝結成冰,這個時候揮舞起來,無數凝結成冰晶的血粒揮灑開來,形成了一道看得見的旋風,而在旋風之中,那柄大刀裹挾著寒氣與憤怒,更帶著萬鈞之力,惡狠狠的朝著宇文曄砍了過來。


    商如意大驚:“小心!”


    可就在這兩個字出口的一瞬間,宇文曄的側臉上已經換上了冷峻的神情,同時對著她說道:“閉眼!”


    隻兩個字,幹淨利落,他人已經衝上前去。


    商如意卻沒有聽話。


    她睜大了雙眼,看著宇文曄疾步上前,長臂一展,一直倒提在手中的那柄陌刀猛地劃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弧,與那冰晶血粒形成的旋風交錯,忽的一下將那旋風斬成兩段。


    而同時被斬成兩段的,還有盧勇——


    兩人錯身而過之間,宇文曄隻一側身,那把血紅的大刀堪堪擦過他的肩膀,而他手中的陌刀在錯過盧勇腦後之際,卻突然拐了個彎,從盧勇後脖頸用力劈下!


    隻聽呲的一聲響。


    這個響聲非常的輕,而且細微,原本是一陣風就能卷走的細響,但這一切,卻被在場的每一個人聽得一清二楚,他們甚至能聽到刀鋒沒入身體之後,割斷每一根骨頭的悶聲,然後在下一瞬間,陌刀帶著一片血花,從盧勇的下腹揮舞而出!


    他整個人,被削成了薄薄的兩片,撲倒在地。


    鮮血,連同那些不堪入目的碎骨,內髒,嘩的一聲鋪灑在雪地裏,瞬間便被之前已經淤積很深的血水所淹沒!


    “啊——!”


    一聲慘叫響起!


    可那聲音,並不是死者發出的,因為宇文曄那一刀最快割斷的便是他的喉嚨,他甚至連一點響動都沒發出,就已經失去了生機,真正慘叫出聲的,是目睹這一幕的一個王崗軍的人。


    他們四處征戰,也曾經為了搶糧食,搶地盤,殘殺他部。


    可是,他們沒有見過這樣殺人,至少,沒有見過王崗寨的人被這樣毫無抵抗能力的殺掉,甚至殺得,毫無尊嚴!


    站在最前方的人,清楚的看到了每一處細節,立刻,被嚇瘋了!


    而剩下的人,哪怕沒有發瘋,在這血腥的一幕之後,他們也都白了臉,一個個兩腿發軟,甚至連手上的兵器都拿不穩了。


    被算計,落入陷阱,不足以讓他們崩潰。


    可是,這樣殺人,也足以擊潰本事就已經沒有退路的,虛弱的心靈。


    唯一沒有被擊潰的,是蕭元邃。


    可他那雙明亮的眼睛,也在這一刻,失去了一瞬間的明亮。


    但宇文曄,從頭到尾,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他的身形迅疾,甚至躲過了那揮灑在空中的鮮血,隻一揮手,陌刀在他的手中揮舞幹淨了血汙,又立刻幾步退迴到了商如意的麵前。


    當他側過臉時,卻發現這個小女子竟然一直睜著眼。


    他蹙眉沉聲道:“讓你閉眼的!”


    連前麵王崗寨的人都被嚇瘋了一個,她——


    他的心裏隱隱有些擔憂,可再看商如意的臉,雖然臉色蒼白,眼角的肌肉都在不自覺的抽搐,可她抬頭看向他,開口說話時,眼神和聲音,卻比之前初見他,更沉靜。


    她說道:“反正,這不會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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