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道簾幕,有鑼鼓的聲音傳來,讓站在簾幕之後的羅亞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當年的羅亞,就是在這個時候接到的電話,然後知道了從此以後,這個世界就隻有他一個人了,兩年前的他準備的也是這個劇目,然後,他一句話都沒有唱出來……就那樣呆呆的站在了舞台的中央,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接下來該要幹什麽……

    現在,不會有那樣的情況了。

    就當作是一個交接儀式吧!以後,這裏,有的隻是他羅亞了,而不是頂著他人軀殼的遊魂,該徹底的離開的人……就讓他徹底的離開。

    而此刻,董然也是滿臉期待的坐在了圓桌之前,等待著劇目的開場。

    眾所周知,現在的《貴妃醉酒》劇目是梅蘭芳先生去蕪存精美化後的結果,經過梅蘭芳先生改編之後的《貴妃醉酒》帶給了觀眾更美的感官享受,可以說,這個劇目遇到了梅蘭芳先生實屬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但是經過梅蘭芳先生改編之後的劇目則對京劇演員的功力更具有一定的挑戰,這眼神和體態的要求也更加的高。

    靜坐席上,戲曲開始,所有的人皆是凝神聚氣,靜待人物的出場。

    裴、高力士、宮女們漸次出場,仗儀十足,一句內白“擺——駕”之後,雍容華貴的楊貴妃出場,鳳冠霞帔熠熠生輝,團鳳紅蟒流光溢彩,手持折扇搖曳生姿。

    “這扮相倒是不錯。”方正欽小聲的嘀咕了一句,讓旁邊的方潤應點了點頭。

    而坐在另一邊的鄭銳卻是在羅亞扮演的楊貴妃出場之後露出了笑容,他看到的可不僅僅是扮相。

    從羅亞出場的那一句內白來看,鄭銳就知道,他的這個師侄羅亞雖然有很久沒有登台了,但是這本事卻是一點都沒有丟,沒有把他父親教的東西都還了迴去。

    而且,似乎是因為之前兩年時間的磨煉,他的感情變化也更加的豐滿了,最起碼比他兩年前的時候有力道多了。

    視線轉迴戲台。

    這位聖眷正濃的貴妃奉旨意高調擺駕百花亭,觀魚戲水見雁落天,頗有情致,而待力士稟明聖駕轉駕西宮之後,貴妃鳳目微瞪,怒色在麵,礙於身份和情麵隻得說道:“高裴二卿看宴,待你娘娘自飲。”

    宴席擺好,宮人們依次進酒,貴妃從開始的用扇子遮麵小酌飲,到直接舉杯小飲,再到舉杯收袖小飲,醉意漸露,怨意漸深,層次分明。

    惆悵淒切之感暈染開來。

    深宮後院,帝妃之喜怒哀樂,竟全係於帝王一人之身,讓看到這一幕的台下人隻能哀歎。

    貴妃起身已經站不穩,而滿腹仇怨卻還沒有隨著酒香而遣盡,於是接著命道:“你娘娘酒興正足,看大觥伺候。”

    宮人準備宴席間,貴妃臥魚、聞花,簡單而又不失俏皮的兩個動作,將貴妃醉態纏綿的宮怨被表現的淋漓盡致,裴力士再敬酒時,貴妃可愛的湊到酒杯旁試酒,嬌嗔怨道酒太燙,然後銜杯轉身而飲,媚態十足。

    高力士接著進酒,貴妃依舊銜杯而飲,在放酒杯的時候,耍賴似的不肯一次放下,一位貴妃,公然的衝著伺候的宮人們撒嬌,棄堂堂皇妃之威儀於不顧,是已然大醉?還是想要沉溺於杯中之物而不願醒來?讓人無盡的遐想。

    在裴、高力士推脫誰進去侯著伺候的時候,楊貴妃叫進了高力士,醉中的楊貴妃希望高力士到西宮把皇上請迴來,愛之深情之切可想而知。

    這位儼然醉了的貴妃取走了高力士的官帽,並數次佯裝還帽戲弄他,甚至不顧頭飾繁重的將帽子戴到自己的頭上,貪玩的本性暴露無疑。

    曲段最後,貴妃唱道:“唐明皇將奴騙,將奴騙。”

    千般怨萬般恨都仿佛藏在了這句唱詞裏麵,皇上已有佳人在懷,玉環隻得“冷冷清清獨自迴宮去”了。

    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一曲結束,台上人貴妃迴宮,而台下人卻是迴味無窮。

    聞花時的玉手輕拈,銜杯處的鳳體輕轉,俏麗質樸而又不失禮數,眉眼流轉,盡是風情。

    在片刻的沉寂之後,台下的掌聲雖然因為人數的原因並不響亮,但是卻經久不息。

    方潤應看著空蕩蕩的隻剩下繡著大紅牡丹花的桌圍、椅圍,和白底繡著五彩花朵的台幔、帳幔,目光複雜。

    這鄭家倒是出了個好後生……

    放下手中早已微涼的茶杯,方潤應起身,撫了撫自己的衣角,然後向鄭銳的方向走去,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鄭銳自然也是看到了走過來的方潤應,但是卻慢悠悠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沒有動作。

    “鄭師傅,今天是方某唐突了,給鄭師傅賠不是了,之後迴去的時候,我會讓那些胡亂說話的人閉嘴的。”方潤應態度端正,不卑不亢。

    方潤應這話可以說是非常的直接了,錯了就認,認了就承擔責任,及時的補救,沒有一絲一毫的推脫也算是光明磊落。

    聽到方潤應的話,見他這樣的態度,鄭銳也不好再端著架子,於是也起身說道:“勞煩方師傅了。”

    他們之間雖然有些不對頭,但是也都是認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了,像這種磕磕碰碰也不是一迴兩迴的事情了,而且這種衝到人家地盤上問罪的事情他鄭銳也不是沒有幹過,所以這誰都了解誰,也沒有什麽值得較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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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方某就不再打擾,我們下次再一起喝茶。”方潤應笑了笑,然後向鄭銳拱了拱手。

    鄭銳還禮。

    方潤應帶著跟著他來的子弟離開,其他的人也是隨著離開,劇院中頓時空了下來,隻剩下鄭家京劇大院的自己人。

    鄭銳看著周圍略有些興奮的弟子,笑了笑,也不多說什麽,轉身向後台走去。

    而此刻的羅亞也是嘴角上揚的坐在梳妝台前。

    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唱戲,感覺還不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這樣的舞台是與在攝像機前的拍戲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相對於拍戲來說,這更加的讓羅亞有一種話劇的感覺,那種登上舞台即使發生了錯誤也不能停下的存在。

    遠遠的比拍戲的時候更具有一種挑戰感。

    “羅亞。”

    一道聲音打斷了羅亞的思緒,讓他下意識的往聲音的來源望去。

    “師叔。”羅亞起身,微笑。

    鄭銳看著眼睛裏也是同樣洋溢著喜悅的羅亞,爽朗的笑了兩句,然後拍了拍羅亞的肩膀,說道:“唱的不錯,沒有辜負你父親的期望!”

    羅亞臉上的笑容更加的大了。

    長輩的讚許和認同,往往會帶來更大的成就感,聽到鄭銳這樣評價的羅亞自然也是這樣的感覺。

    “謝謝師叔。”羅亞幹脆的喊到。

    這一聲迴應很是響亮,引起周圍一陣陣善意的笑聲。

    他們隻要是上過台的,也都有過這樣的一種體驗,所以對於羅亞現在的行為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反而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

    “好了,現在這裏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你趕緊卸妝吧!關於你的那件事情,方潤應那邊會給你正名一下,然後這裏也有攝像的視頻存在,剩下的事情就你自己處理吧!”

    鄭銳說著說著,麵上逐漸的嚴肅起來。

    “但是羅亞你要記著,別人能幫助你一時,但是幫不了你一世,這一次,是因為涉及了京劇這個圈子的事情,所以才會給你提供一定的幫助,從此以後你遇到的所有的事情,都將隻是你自己的了,沒有人會再多的幫助你,就算是我也不會。”

    鄭銳說的很認真,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假。

    羅亞看著鄭銳,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他早就成年了,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這樣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就算鄭銳此刻在這裏什麽都不說,羅亞也會有一些自知之明。

    人生的這條大道,隻有自己走的,才算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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