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楊放任苒還未起床。


    狸花貓喵喵叫著從自家屋頂跳到鄰居的屋頂,迴頭不滿地看了一眼楊放的房間:指望你倆,老子早就餓死了!


    從楊放房間傳來竊竊私語:


    “楊郎,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任苒輕撫著楊放的胸口,他的胸口多了幾道剛剛結痂的傷疤。


    楊放深深吸了口氣,將自己去蘇州昆山的事訴說了一遍……


    迴到京師後,他一直忐忑不安地蜷縮在建初寺,每天除了跟主持溥通下棋,就是打坐參禪聊人生。


    楊放又跟溥通聊起那顆蛋的事情,既然溥通未卜先知,能知道黃家四子去留之事,那麽那顆蛋,又是什麽意思?是意味著新生嗎?


    “那顆蛋,是老衲的早餐……”溥通緩緩地說,合什一笑。


    “……”楊放想過無數個答案,萬萬沒想到,最終的答案會如此出人意料,樸實無華!


    “那麽,雞蛋算素,還是葷呢?”他接著問,“如果是葷……”


    這次溥通倒沒有故弄玄虛打啞謎,反而放下主持身態半開起了玩笑:“被公雞騎過的,算葷;沒騎過,就是素。”


    “那麽,貴寺的雞蛋,有沒有被騎過呢?”


    如此過了兩日,有一天,建初寺來了一人,雖然身著便服,隨從寥寥,但那種大官的氣度,是掩飾不了的!


    楊放一眼看出此人非同小可。


    溥通說此人也愛下棋,而且棋藝精湛,如果楊小旗願意,老衲可邀他與你手談一局。


    楊放知道溥通這是在給自己牽線搭橋,大為感動,欣然同意。


    那人棋逢對手,很是高興,與楊放連下三天,楊放最後終於知道,這人乃是錦衣衛同知,潘諝!


    錦衣衛同知,乃是從三品的武官。


    如果說從七品的錦衣衛小旗相當於林鱗遊他們那時代的小警長的話,那麽,錦衣衛同知就相當於高級警司。


    這種級別的差距,別說坐在一塊下棋,平時就算見一麵能說上一句話,都是極少有機會的。


    看來溥通這人在錦衣衛裏真的認識很多人,人脈匪淺。


    饒是如此,他依然救不了自己的兄弟溥洽,隻有盡可能讓溥洽在錦衣衛詔獄過得舒服些。


    潘諝,本朝二年曾與吏部尚書蹇義一起彈劾過李景隆,至此,朱棣終於下旨將李景隆賦閑軟禁,並且奪了他在京城的產業。由此可見,潘諝在朝中還是很有勢力和話語權的!


    雖然說在此之前周王朱橚、成國公朱能都有連番彈過李景隆,潘諝隻不過相當於添了一把火,但敢於正麵跟李景隆硬剛,說明他還是有這個實力的。


    要知道,李景隆是屬棉花的,根本不怕彈,被彈了這麽多迴,朱棣也隻不過象征性收罰他一些莊園田產,說是軟禁賦閑,其實倒更像是保護了他,讓他免於朝堂紛爭。


    要知道,長興侯耿炳文隻被左都禦史陳瑛與刑部尚書鄭賜彈劾了一次,就畏罪自盡了。


    大概李景隆也自知聖上寵幸,不舍得殺他。


    朱棣為何不舍得殺李景隆?除了有“開城迎降”之功,更多的,大概率是因為他的無能。


    朱棣對李景隆的評價是:寡謀而驕矜,色厲而中餒,忌刻而自用,誌大而無謀,喜專而違眾,……數子皆匹夫,徒恃其眾耳。


    當年靖難之役,若不是李景隆取代了耿炳文,朕能否坐上這龍椅,還說不定呢!老李,就是朕的吉祥物啊!


    耿炳文就不一樣了,那可是跟隨太祖高皇帝一起打下大明江山的開國功臣,打過張士誠,攻克長興;隨大將軍徐達一起出塞打敗元朝平章乃兒不花,同潁國公傅友德征討雲南平定曲靖蠻,從永昌侯藍玉北征殺至捕魚兒海……可謂經驗豐富戰功赫赫!


    至洪武末年,太祖高皇帝身邊能打的功臣名將,也就隻剩下他和武定侯郭英兩人了。


    想必朱棣對父皇身邊的這位老將也是心存畏惕的,耿自盡之後,他的三個兒子就都接連被殺。畢竟名將之後,絕不會像李家那樣“數子皆匹夫”,所以,留不得。


    再說了,彈劾耿炳文的是誰?左都禦史陳瑛!此人“益以訐發為能”,朱棣禦極之初,正需要這樣的人才,專門將他從廣西召迴,直接升為正二品,為自己出麵清除“效死建文者”。


    彈劾耿炳文,隻怕就是是皇上授意的……


    ……


    說迴潘諝,楊放得知了他的身份,更是賣力,陪他下棋廝殺,趁著他高興,將自己的事情委婉托出。


    潘諝聽了,也隻不過捋捋胡須淡淡一笑:“你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錯就錯在驚動上聽;不過,尚有迴桓餘地。”


    “還請太老師拯救則個!”楊放趨離棋桌,稽首而拜。因為他和潘諝中間差著好幾個品級,千戶鎮撫這幾個上官當中,說不定還真有潘諝的學生,於是就尊稱他為太老師了,也顯得親近。


    但錦衣衛都是皇上親自考核錄取的,算是天子門生,雖然他這個小旗不是,但這麽稱唿,也有僭越之嫌了。


    “可不敢……”潘諝捋著胡須看著跪在身前的楊放,“你上頭是哪個?”


    “是……”楊放猶豫了一會,才說,“直屬上官是林鱗遊林總旗,再往上,則是百戶張賁……”


    聽到張賁這個名字,潘諝眼前一亮,不動神色地讓楊放起身:“來,繼續下完這一局。”


    楊放謝過起身,坐迴棋桌,帶著期待看了一眼潘諝。


    潘諝擺弄棋子,像是不經意地問道:“你們這個百戶官,張賁,家世出身,你可知道?”


    “學生不知。”楊放搖頭。


    “我聽說,早年間這個張賁張百戶,曾得罪了鎮撫龐膺,最後居然還能毫發未損,全身而退。”潘諝意味深長地笑笑,盯著棋盤,“哦對了,那時候,他還隻是個總旗。”


    “太老師,您的意思是說,我大……張百戶深藏不露?”


    “露不露我不知道。”潘諝說,“他身後,一定有貴人相助啊!而且這個貴人隻怕還不一般。”


    楊放想了想,說:“我隻知道百戶官從前有跟張天師的高徒丘玄清天師學過藝。”


    “這算不得什麽貴人。”潘諝說,“你如何不找他呢?我可聽說,你們仨,可都是結義兄弟啊!”


    “您就是我的貴人!”楊放斬釘截鐵道。


    潘諝看他言談舉止,不似作偽,抬手撫須,緩緩道:“我給你指條路子吧!”


    “學生感激不盡,洗耳恭聽!懇請太老師賜教。”


    潘諝笑了笑,捏起一枚棋子,輕輕地說:“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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