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隸架起鑽倉鼠吊睛虎兩人往外拖的時候,這倆光棍才真正害怕了,渾身如篩糠般抖起來,腳軟了,嘴也終於不硬了。


    鑽倉鼠哀求道:“大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您放了我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吊睛虎也抖著嘴唇說:“大……大人,小的上有八十老母……”


    劫道的都會說自己有八十老母要養!


    劫道的時候怎麽不想想自己的八十老母呢?


    劫道殺人的時候,怎麽也不想想被殺之人也上有老下有小?!


    但鑽倉鼠吊睛虎並沒有殺人,罪不至死,氣氛烘托至此,也差不多了。林鱗遊便揮手止住皂隸:“你們都說自己上有八十老母,行,大人我就給你們一個機會!拿黃冊來!”


    胥吏很快將黃冊呈上。


    “若是所言不實……”林鱗遊慢慢翻看著黃冊,“罪加一等!”


    鑽倉鼠吊睛虎兩人表情各異,雖然仍舊忐忑,一人明顯放鬆下來,另一人則更加緊張了。


    終於翻到鑽倉鼠吊睛虎兩人籍貫那頁,林鱗遊分別看了看,將黃冊合上,拍在公案上,盯著吊睛虎:“你這廝,竟敢欺瞞本官!”


    吊睛虎冷汗涔涔,欲待狡辯,張了張嘴,終究發現無話可說。


    “既然自稱為虎,虎嘛!自當馳騁沙場,報效朝廷!”林鱗遊說,“你不是說戰死之後朝廷賠付四年軍餉嗎?正好自己去證明一番!”


    這意思,是要將吊睛虎發配邊關充軍去了。


    吊睛虎終於有話可講了,指著身旁的鑽倉鼠大聲辯解道:“大人,這話是他說的啊!不是小人……是他,是他說的!”


    鑽倉鼠又急又惱,伸手慌亂推著吊睛虎指向自己的食指:“你這鳥人!混賬黃子……”滿口汙言穢語飆將出來。


    “住口!”林鱗遊一聲大喝,“膽敢咆哮公堂!”


    倆人瞬間安靜下來。


    “你這廝,上有老母,卻不盡心侍奉,整日遊手好閑胡作非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重重掌嘴!”林鱗遊盯著鑽倉鼠。


    立刻有皂隸按住鑽倉鼠,另一皂隸掣了竹板,照著鑽倉鼠的嘴巴狠狠抽下去,隻兩板子就將他的兩隻大板牙給打落了……


    打了十幾板後,鑽倉鼠已是滿口鮮血碎牙,血肉模糊。


    “行了,就這樣吧!”林鱗遊唿一口氣,“乏了……若敢再犯,錦衣衛獄可空著呢!”說完拍一下驚堂木,宣告退堂。


    身旁記錄的胥吏一邊收著案卷,笑著對林鱗遊道:“大人,就他現在這張嘴,想調戲女人隻怕都張不了口了。”


    林鱗遊淡淡道:“是啊!我想他應該不會再犯了。”


    ……


    退堂之後,林鱗遊徑來到後院園亭找到金綗,直接了當問起那日昆山發生的事情。


    金綗倒也坦誠相見:“被錦衣衛斬殺的那人,叫田叔彭,是建文三年錄的本籍。”


    “建文三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黃子澄家人正好是這段時間來的蘇州。”林鱗遊說。


    “不錯。”金綗說,“田叔彭本名黃潤,正是子澄之後。”


    “既然是叔字輩,那麽想必,黃子澄至少還有二子?”


    “沒有。”金綗看著林鱗遊,他的臉上,與其說平靜,倒更像是淡漠——他對誰是逆黨並不感興趣。


    林鱗遊想了想,笑了:“不錯,現在起名取字,也不一定要用伯仲叔季了。”


    建文黨是抓不完的,如果一位皇帝不得人心,那麽勢必就會有逆黨的存在,縱使再優秀的帝王,天下也一定會有違逆他的人。


    林鱗遊對逆黨也並不感興趣,又何必刨根問底呢?不管黃子澄還有沒有後人,就算有,也要當作沒有。


    黃潤已死,這事兒,也該了了。


    “將軍此來,就是為了這事?”金綗問。


    “不是。”林鱗遊說,“我有一兄弟,叫作楊放,他在田家村失蹤了,想問問府台大人這邊可有什麽消息?”


    金綗道:“暫無任何關於你們錦衣衛的消息。將軍何處下榻?若有消息,我好派人第一時間送來。”


    “謝過老先生。”林鱗遊拱拱手,“倒也不必了,我一會就該走了。”


    ……


    懲治了兩個光棍,林鱗遊心情舒暢多了,出了知府衙門,騎上馬,一盞茶功夫就來到了寒山寺山門碼頭。


    碼頭現在有點熱鬧,一行腳夫來來往往忙忙碌碌,往那艘“鹽運司使”的官船上搬著箱籠布袋以及一壇壇紅布包裹黃泥封口酒壇子。


    麻布袋外麵沾滿星星點點白色晶狀物,想必裏麵裝的是鹽,看著精細程度,還是官鹽。


    那文官丁鈺坐在旁邊一張條凳上,慢悠悠品著茶。


    大哥張賁強搶民女助紂為虐還沒迴來。


    這沈文度除了幫紀綱搶女人,每年還要向他進獻大米六百石、佳釀一百石,以及鈔銀數十萬,想必這些就是今年給紀綱的新年歲首賀禮。


    這紀綱倒也心大,這麽多貨物,居然就派個文官押送,想必也是囂張慣了。


    或者,也是為了低調?


    正觀望間,昨晚在朝露庵遇見還打了一架的越容姑娘,穿著一襲紅絲絨綢裳,腰間掛著一隻小酒葫蘆,從山門轉了出來。


    身後還急急忙忙的跟了個瘦瘦弱弱的書生,頭頂發髻裹著一塊洗得發白的方巾,簡簡單單用一根木簪插著——看來還是個窮書生。


    不過長得倒是白白淨淨明眸皓齒,也算得是個美男子。


    林鱗遊摸摸唇上胡須:不過跟我比起來嘛!還有一丟丟距離。


    “哎呀你別再跟著我了!”越容似有些嫌棄地迴頭衝書生嘟嚷一句。


    書生卻還是緊緊跟著,口中急切道:“越姑娘,你千萬別去,你不能去呀!”


    “我的事,你別管!”越容說,“迴去讀你的聖賢書去!”


    “你既然跟我說了,那就是把我當朋友。”書生說,“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能坐視不管!”


    “你怎麽管?你幫得了我嗎?”


    “我……”書生一時語塞,“我……興許,我可以幫你寫訟狀!正好,等明年春試,咱倆一塊上京,我陪你告禦狀去!或者,現在就走,我跟你一起上京……”


    越容停下了腳步,迴頭看著書生:“你要真想幫我,真想幫這天下的百姓,你就好好念你的書,爭取早日考取個功名!”


    “我……我會的。”書生看著越容,眼裏滿是愛慕與不舍,“但是,你……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羊入虎口啊!”他說得激動起來,忍不住一把抓起了越容的小手,全然將孔孟祖師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拋在了腦後。


    “哎呀你幹嘛!”越容掙脫出手,秀眉微蹙,“你弄疼我了!”


    “對……對不起。”書生意識到失態,白白的臉立時漲得通紅。


    越容輕輕一聲歎息,清澈的眼睛望著書生,語氣不再高聲嚴厲:“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不要因為我,耽誤了功名大事。”


    林鱗遊縱馬上前:“什麽羊入虎口?”


    書生與林鱗遊一個對視。


    林鱗遊從他的眼中看出了和自己一樣的想法——對眼前這姑娘的想法。


    但書生的眼神立刻就變了,他大步上前,張開雙臂,用自己瘦弱的身子擋在越容身前,厲聲質問:“你想幹什麽?!”


    看著他弱不禁風的身子,林鱗遊笑了:我想,跟你搶這個女人。


    但林鱗遊內心又不禁同情起這個白麵瘦書生來:穿越前,他也是個書生,也是骨瘦如柴弱不禁風。


    也和這書生一樣,空有一腔抱負滿身熱血,然而……


    也同樣,在最無能為力的時候,遇見了最想保護的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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