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楊放在房間擦拭著繡春刀,對於林鱗遊和張賁二人沒有如期被調往外地,他有點意外,但更多的是憤怒,憤怒蔣阿演耍了他。


    事不宜遲,他還是決定孤身前往江蘇看看。


    正在此時,聽得隔壁房門打開的聲音,楊放便如做了賊一樣,放下繡春刀,連衣服都不脫,鑽入被窩假寐起來。


    不一會兒,房門被輕輕敲響,林鱗遊在門外喊道:“三弟,還不起來呢?”


    楊放裝出剛醒的樣子,慵懶著嗓音迴:“哦,二哥,起這麽早。”


    “今兒個得去衛所一趟了,這都多久沒去了。”林鱗遊說,“幸好啊!五年一次的武選司軍政考選剛過,不然以你我這德行,恐怕得迴家種地咯!”


    楊放心中一亮:去衛所?說不定是上頭調派他們去外地的任命下來了。


    林鱗遊接著道:“畫個卯的事。畫完了卯,我和你大哥要去街上逛一逛,這不要過年了嘛!上街買點年貨……你去不去啊?”


    楊放繼續慵懶著道:“二哥,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咋滴?昨晚累著了?”林鱗遊伸手推門,門卻在裏麵鎖住了。


    “二哥,我太困了,你就讓我再睡會兒。”


    “金屋藏嬌呢是不是?”林鱗遊笑道,“那行吧!一會兒起了,來街上找我們。”


    “嗯嗯。”楊放含糊答道,聽得門外腳步漸遠,這才鬆了口氣。


    之所以瞞著林鱗遊張賁,是因為他們之前有過對黃家後人網開一麵的意思。


    當然,楊放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想獨攬此功!


    畢竟大哥二哥一個百戶,一個總旗,自己多少有點跟他們玩不到一塊的自卑心理。


    而且,現在自己有女人了,女人的地位還不低,京城的捕頭,自己一個小旗,到時候都沒臉去她家提親。


    ……


    今兒個京城很是熱鬧,人來轎往,摩肩擦踵,熙熙攘攘。


    沿街的鋪子都上了新貨,固定的商鋪多是賣酒菜熟食、衣布鞋襪之類;也有臨時擺的流動攤點推車,賣些麵食糕點、柿餅糖果之類;也有走街串巷的咕咚擔,裏麵貨物倒是齊全,魚鉤針線、陶瓷小人、木頭玩具等等,小小一個擔子把女人小孩的銀子都給掙了。


    “倒是煙火氣十足啊!”林鱗遊和張賁並肩走著。


    趕集的人也是形形色色,穿裘披襖的富家公子哥帶著一二隨從大搖大擺,眼睛多不在商貨上看,而是在女人身上流連;閨閣女兒們也有不少,三三兩兩的,有些是未出嫁的難得出來走走見見世麵,有些是已出嫁的說不定是同一個夫家的姐妹出來透透氣,當然也有忙碌了一年的勾欄瓦舍教坊司的姑娘們,來采購點胭脂水粉,也寄希望能遇著個王孫公子一見鍾情,或許能幫自己脫籍也未可知;鄉村郊外的農民倒穿著樸素單調多了,眼神也多是畏畏縮縮,又透著新鮮高興,好似剛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


    “大明還是很提倡自由的嘛!女人也可以上街的。”林鱗遊又感慨一句。


    “是……”張賁說,“二弟,你知道怎麽判斷一個女人有沒有出嫁嗎?”


    林鱗遊搖頭:“看腰麽?”。


    “來,大哥教你哈!”張賁說,“一般來說呢!未出嫁的姑娘,她的發型多是對稱的,像什麽雙丫髻呀飛仙髻——你看,那位就是飛仙髻……剩下的頭發呢披散下來,就比較靈巧可愛你知道嘛!”


    “大哥,我喜歡飛仙髻。”林鱗遊舔舔舌頭。


    “那已出嫁的姑娘呢,頭發一般會梳得高高的,高髻雲鬟,穩重端莊,插上發簪、步搖、鮮花之類,哎,這個就叫及笄,也叫上頭,俗稱梳櫳,所謂及笄之年,意思就是說這女孩子可以嫁人啦!”


    “哇,大哥你真是……我對大哥的景仰,猶如滔滔……”


    林鱗遊話未講完,就被一聲嗬斥打斷了:


    “見了老爺,還不迴避!快走快走!”


    一陣喧嘩引得兩人並街上眾人都循聲張望。


    但見一人擋在官轎前,轎子裏一位大人掀開轎簾向外探看,皺著眉,一臉的嫌棄與不耐煩。


    轎前的帶刀護衛正上前驅趕,擋轎那人把臉上頭巾一摘,卻是個老婦。


    老婦瞪眼罵道:“老娘在京城住了五十多年了,這些見了千千萬萬,稀罕你這蟻子官!”


    罵完,頭也不迴,重新戴上頭巾,坦然離去。


    護衛和轎中官老爺麵麵相覷一番,官老爺一臉無奈,伸手輕輕向上抬一抬,便放下了簾子。


    護衛忙喊一聲:“起轎,起轎!”


    轎子也走遠了,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張賁笑道:“看著沒?女人不但可以上街,還可以罵官呢!”


    “大哥,這女人出嫁了!我用你教的法子判斷的。”林鱗遊高興地喊了一聲,“你看二弟我聰明不?活學活用!”


    “聰明個蛋蛋,人家的孫女說不定都出嫁了!”張賁道,“你要真聰明,給我解釋下,剛剛那老婦為何敢罵官?而當官的卻拿她沒法子呢?”


    “這……此等悍婦,自然是無人敢惹的。”林鱗遊說,“至於當官的,眾目睽睽之下,自然不會跟一個老婦一般見識的。”


    “非也,在京城,婦女上街遇著官轎,本就可不引避。”張賁說,“虧你還自稱學富五車。”


    “哦,誰規定的?”


    “不知道。風俗吧!嗬嗬。”


    兩人繼續走,沿途有巡街士吏逮著人罵,說他的驢把糞拉在了街上,命令馬上打掃,否者扭送兵馬司!


    五城兵馬司的校尉翻檢著攤鋪上的雞鴨魚肉,嘴裏嚷道:“你們這些蘇州來的,民多狡詐作偽以射利!在魚肉中灌水,往雞鴨肚中塞沙!被老子檢出,有你好看!”


    攤主陪著笑:“大人,可不敢……”一邊悄咪咪遞上一隻魚幹或幾枚銅子兒。


    幾個梳著總角或朝天辮的兒童在嘻嘻哈哈打鬧,林鱗遊和張賁走過他們身邊,慌得他們爹媽趕緊將他們扯到一旁,生怕衝撞了錦衣衛大人。


    有個小孩不樂意了,玩得好好的被掃了興,脫口衝林張二人罵了一句,含糊咿唔,不辨字義,但很快被他爹捂住了嘴。


    “大哥,那小孩好像在罵你啊?”林鱗遊看了小孩一眼,笑著對張賁說。


    “打狗唚。”張賁淡淡說了一句。


    “啥?”林鱗遊歪頭不解。


    “這是受了前元韃靼影響了,小孩子嬉戲罵詈都學成一種鳥獸聲音,長大些上了學就改過來了。”張賁說。


    “哇!真沒想到大哥你這麽有文化。”林鱗遊不由肅然而起敬了。


    “也沒有啦!待得久了,這些慢慢的,你也就都了解熟悉了。”


    不知不覺,已走到府尹衙門旁鍾樓處,行人漸稀。


    林鱗遊停在了一間別具一格的店鋪前,紅著臉:


    “大哥,要不,你先帶我熟悉熟悉這家鋪子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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