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繼續在溥通的帶領下遊寺,隻不過,林鱗遊和張賁兩人故意落在最後,竊竊私語:


    張賁:“這老和尚張口香客,閉口英雄,不像個淡泊純粹的正經出家人。”


    林鱗遊:“誰跟你講出家人一定是淡泊純粹的了?”


    張賁:“我覺得燒藏經樓和題詩的,是同一個人。”


    林鱗遊:“而且,還是個穿越者!”


    張賁::“哦?”


    林鱗遊:“雖然他繁體幾乎都寫對了,但偏偏畫蛇添足,寫了個感歎號!”


    張賁:“你確定那是感歎號?”


    林鱗遊:“不是感歎號,難不成還是棒槌啊?”


    張賁:“我瞅你挺像棒槌……咱現在一個教坊司案都搞得夠嗆了,你還有心思幫老和尚查縱火案啊!”


    林鱗遊:“我就是不想看著本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在這裏為非作歹!為禍大明!我查教坊司案,原始初衷也是為此!”


    張賁:“偉大啊遊哥!”


    拾級而上,已然出了寺院後門。


    入眼是一片梅林,梅花開得正好——清一色的杏黃臘梅,內萼卻是紅色,正是梅中名品:金陵紅妝!


    “三位施主,這裏,便是本寺最好的景致所在。”溥通迴身介紹道,“梅園花雨。”


    他麵對著三人,伸展雙臂,仰起臉,閉上雙目……


    周圍一片安靜,靜得仿佛隻能聽到幾人的唿吸。


    “大師,你這是……”楊放忍不住問。


    “噓。”溥通輕聲說,“等風來。”


    ……


    沒有風,連拂麵的微風都感覺不到,隻有寂靜。


    溥通還是張著雙手作擁抱狀,三人見他一臉陶醉如此入神,不好打攪,但等了許久,也有些不耐煩了。


    正在此時,忽聽寺內傳來“噹”一聲磬響,接著便響起齊整的誦經聲,莊嚴空靈,仿佛山澗幽泉。


    一陣微風拂過,幾人的須發都輕輕舞動。


    聽著誦經聲,大受震撼,心中也不由肅然而起敬,差點起了出家的念頭。


    風動,花動,心也動了。


    誦經聲漸趨激昂,風也漸大,連溥通和尚厚重的僧袍衣袂都吹起。


    心中肅然的感覺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這經聲,聽得我很難受!”林鱗遊對張賁說。


    “米兔。”張賁說了一句洋文。


    誦經聲越來越急,風也越來越大了……


    張賁在風中抬高嗓音,幾乎是衝著林鱗遊喊:“你有沒有覺得這調調有點耳熟?”


    “梵音?”


    “索命梵音!”


    音是煌煌正音,詞是訇訇佛號,但用梵音誦出,聽著卻讓人著實煩躁不安。


    “唿——”滿園的梅花終於紛紛而落,漫天花雨,將幾人籠罩其中……


    “能破這索命梵音的,恐怕隻有佛光初現了!”


    一聲大喊,張賁“錚”地拔出了繡春刀,眯著眼警惕地透過花雨向外張望。


    幾片花瓣迎著刀刃分作兩半。


    林鱗遊卻十分陶醉似的沉浸在花雨之中。


    溥通杏黃的僧袍已與杏黃的花雨融作一團,分不清哪裏是僧袍,哪裏是花瓣。


    楊放與溥通離得很近,花雨似將他與溥通和尚包裹在了一起……


    寺中梵音經聲又漸趨緩和,漫天的花雨隨著梵音聲落,慢慢止歇了。


    “三位的表現截然不同。”溥通和尚終於睜開了眼,“但三位在老衲心裏,都是英雄。”


    “可不敢。”林鱗遊說。


    張賁收刀入鞘:“過……過獎了。”


    楊放卻很淡定:“大師,方才所誦,是何經文?”


    “《不可思議解脫經》”溥通合什說,一片花瓣從他指間飄落……


    不可思議,當真不可思議!


    ……


    溥通輕輕揮袖,拂去梅園中一張石台上覆滿的梅花,現出豎九橫五楚河漢界:


    “哪位施主,可有清興,與老衲手談一局?”


    三人上前,互相推讓了半天,把林鱗遊推坐在溥通對麵的石凳上。


    林鱗遊隻得硬著頭皮坐下了,但也不完全硬著,他有許多話,想借此下棋的機會跟溥通說。


    對於象棋,林鱗遊隻知道“馬走日,象飛田,車行直路炮翻山”,至於什麽術語著法,完全一竅不通。


    但溥通已經微笑著向他伸出了手:“請。”


    這是讓林鱗遊先手的意思。


    象棋中,先手並無多大優勢,於是林鱗遊推辭道:“大師,您是前輩,理當您先請。”


    “那老衲就當仁不讓了。”溥通抬起袍袖,推了一下棋子,兵三進一,以仙人指路開局。


    林鱗遊依葫蘆畫瓢,卒七進一。


    “以戰爭之象為棋勢,是為象棋。”溥通說,“施主大可不必留手。”


    “大師佛法高深,我想請問大師,就算一個人殺人無數,隻要最後放下屠刀,是不是就能立地成佛?”林鱗遊看著棋盤,像是在思考下一步的著法。


    “殺生有因,成佛是果……將軍。”溥通單車入宮,吃了林鱗遊的將,“那就要看,誰是誰的因,誰是誰的果。”


    聽大師一席話……好像跟沒聽一樣。


    林鱗遊已然沒了再問的欲望。


    釋門似乎沒有他想要的答案。


    溥通也沒了與林鱗遊下棋的欲望,若不是出家人,高低罵一聲“臭棋簍子”。


    ……


    但溥通仍然意猶未盡,手在石台上一拍,棋盤翻了個麵,竟露出一副圍棋來。


    “哪位施主,還願與老衲對弈一局?”


    林鱗遊識趣起身。


    “二弟,你這也太快了!比你在教坊司還快。”張賁似想為二弟報仇,快步走過去坐下了。


    “你會圍棋?”林鱗遊低下身子小聲問他,“你行不行啊粗狗?”


    “啊?圍棋?我以為五子棋呢!”張賁低低叫了一聲。


    正待起身,林鱗遊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棋局如戰局,哪有臨陣脫逃的理?”


    “下我倒是會下一點的。”張賁說。


    “那就行了,我再給你爭個先手。”說著,林鱗遊抬頭對溥通道:“大師棋力與佛法一樣高深,在下鬥膽,請大師饒上四子。”


    “是施主棋藝有待提升。老衲棋力也是平平。”溥通說,“若是饒上四子,便是欺心了……”


    林鱗遊說:“這樣吧大師,請猜一猜我……我大哥到了三十二歲的時候,兩隻腳的足趾,是奇數呢,還是偶數?若是猜對了,就不用你饒了;若是猜錯,你便饒上四子,我大哥還要先下。”


    張賁大驚:咱也是看過《天龍八部》的人,你這意思,是要切我腳趾頭啊!


    幸好溥通說:“不須猜。老衲最多饒二子。施主是客,自然先下。請!”


    “你這樣,我輸了更丟臉!”張賁偏頭對林鱗遊低聲“感謝”了一句,顫巍巍地舉起一顆白子,隨意地落在了星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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