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鏡其實也怕,但他仍極力勸道:「我們是男子漢了,不能怕,再怕也要挺住,東家大姊可是什麽也不怕,她在裏麵生孩子呢,我們不能讓她擔心。」


    聞言,牛青陽眼淚一抹,恨恨地瞪向不遠處猶在冒著白煙的餘燼。「對,我不能讓姊姊取笑我沒用。」


    煙,是這場意外的起源。


    中秋這一天,李文瑤提早帶著女兒來到吳秋山在縣城的宅子,她買了不少的煙花和水炮要和大家一起玩,還主動表示要幫忙做月餅、掛花燈,消弭大家對她的疑心。


    因為她一直表現良好,十分友善地對待所有人,見誰都一張笑臉,因此也沒人給她臉色看,漸漸地放下戒心。


    殊不知這才是陰謀的開始。


    有了牛青苗的交代,吳老三家上至主子,下至打雜的,都一心一意盯著李文瑤的舉動,就怕她使什麽麽蛾子,卻全然沒注意到喜鵲不知何時不見了,也沒人想過要找她。


    這時候,忽然有股濃煙往人多的屋子吹,在後院的女眷也就牛青苗、牛青果姊妹,以及喬嬤嬤和服侍牛青果的丫頭,李文瑤也混在其中,她趁機飛快的衝向行走不便的牛青苗。


    竄起的白煙濃得看不見路,一片霧茫茫,李文瑤沒撞到牛青苗,反而把喬嬤嬤撞倒了,於是她趕忙起身又撞。


    濃煙中沒人看見她做了什麽,隻以為忙亂中互相推擠所導致,懂得防災步驟的牛青苗拖著笨重的身軀護著妹妹,壓低身子往屋外走,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救不了別人。


    大家都以為這是火災,驚慌不已的想逃,可是隻有一陣又一陣的煙而已,它擾亂了大家的判斷力。


    正在檢查帳目的唐文鏡剛好有疑問,來到後院想請教東家大姊,誰知看到是彌漫整個院子的白煙,視力比一般人敏銳的他,瞧見有一道白影朝正要走出濃煙的牛青苗撞去,他連忙高喊,「東家大姊,小心——」


    可是還是遲了一步,牛青苗被撞得往前正麵一倒,高聳的肚皮直接重重觸地,當下兩腿間流下長長的血痕。


    此時吳秋山被突然上門的大哥、二哥纏住,等到聽到後院傳來的通報時,煙已撲滅,濃煙的竄起處站著猛用大蒲扇掮煙的喜鵲。


    這場煙是人為的,先堆起一堆柴火燒旺,再用澆濕的稻草一層一層的覆蓋,燒不起的柴禾冒出濃煙,在喜鵲的攛動下濃煙飄向同一個方向,造成大火燒屋的假象。


    人在驚慌逃竄下會發生什麽事沒人知道,而意外隨時都有。


    鬧出了大事,當然不可能輕輕揭過,即便喜鵲是個孩子也得仔細盤問。


    「我娘叫我做的,她說這樣我們才有好日子過。」


    聽完喜鵲天真的迴答,眾人恍然大悟。


    李文瑤的計劃是,隻要牛青苗不在了,她便能以表姊的身分安慰表弟,進而住進吳老三家,成為宅子的新女主人。


    屋內,堅持守在媳婦兒身邊的吳秋山急得快要落下男兒淚。


    「媳婦兒,你不要睡,快睜開眼睛,孩子要出來了,你、你要幫他……我們的孩子要見爹娘……」


    一滴淚滴落牛青苗臉龐,她感到溫熱,無意識的發出低喃。「秋……山……」


    「噯!媳婦兒,我在,你會好起來的,沒事的,我陪著你,你……不要有事好不好……我好害怕……」吳秋山哭喊道。


    怕……誰在怕?她一點也不怕,她是死過一迴的人,神誌恍惚間,昔日就職的山上小學,她好像看見了。「走……快往上走,不要迴……迴頭,老……老師不會有……有事……徐小佳,不要怕,快爬上去,老師托著你,你上去就安全了,我是老師,要保護學生……」


    啊!怎麽往下掉,失速的感覺好奇怪,輕飄飄地……咦!誰在喊媳婦兒,好老土……


    「……媳婦兒,媳婦兒,醒醒,你在生孩子……用力,快用力,不然孩子出不來……」她明明不去害人,為什麽別人要來害她?吳秋山的雙眼朦矓了,蒙上一層水霧。


    誰在生孩子?牛青苗感覺肚子忽地抽疼,這才想到她已經懷胎七個月,她難忍的溢出呻吟,「痛……」


    聽到唿痛的聲音,淚水滿麵的吳秋山更加用力握緊她的手。「生孩子的事隻有你做得到,我幫不了你……」


    「秋山?」神智一點一點的迴來了,她吃力地睜開眼皮。


    看到妻子微微掀開的雙眸,他都要跪下地感謝老天了。「噯,你要說什麽,我聽著呢!」


    「你……」他看起來好像老了十歲,她不會穿到十年後了吧?


    「快讓開,給她喝碗糖水雞蛋。」一見主家清醒,端著糖水雞蛋的喬嬤嬤連忙濟了過去,逮著機會趕快喂。


    「那是我媳婦兒……」吳秋山不滿地想把喬嬤嬤壯碩的身體推開,老婆情況緊急,他要守在她身旁。


    喬嬤嬤不慌不亂的啐了他一口,「想她平安生下孩子就閉嘴,沒體力怎麽生孩子,我在幫她。」


    吃下糖水雞蛋的牛青苗恢複些許氣力,她輕輕推了推丈夫。「你……出去,不要在這裏。」


    「不行,不看著你我心很慌,我不能……」吳秋山吸了口氣,忍住鼻間的酸澀。


    「不要逼我離開你。」


    她想笑,眼眶卻紅了。「傻瓜。」


    「媳婦兒,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一生一世都許了你,你……隻能是我的。」沒有她的日子他要怎麽活?


    間隔的抽痛又來了,不敢喊痛的牛青苗隻能咬著下唇,驀地,一股血腥味流進嘴巴裏,她舌頭一舔,就能舔到溫熱的血。「秋山,你的手……」


    「不打緊,你沒事就好,別再咬唇,我看了會心疼,你咬我,我皮粗肉厚。」不怕疼。


    這男人呀,真傻,他會心疼,她就好受嗎?「你出去,讓……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生孩子。」


    「媳婦兒……」吳秋山就是不肯。


    牛青苗撫著他棱角分明的臉,眼神柔和的望著他。「你不是最聽媳婦兒的話嗎?我答應你,我和孩子一定會沒事的,你瞧,打我嫁給你後就一直平平順順的,我們是天作之合,你要相信我們的福分還很多,一輩子也用不完。」


    他緊抿著唇,眼也不眨的瞅著她。


    「東家,女人家生孩子是一鼓作氣,你在這裏反而讓她產生依賴,不想使勁,為了她好,你不能留在屋裏。」一臉堅持的喬嬤嬤麵無表情,拿出女主人的安危來威嚇。


    「真的不能留嗎?」吳秋山說得有氣無力,頭一低似在哭。


    「真的。」


    兩個女人同時出聲趕他,其實牛青苗已經痛得快說不出話來,全身冷汗直冒,濡濕了衣衫和墊在身下的枕頭,而被李文瑤撞倒的喬嬤嬤傷到腰,背一伸直就痛得椎心刺骨,她也在忍痛。


    為了這個提早來到的孩子,每個人都在忍,就在於忍不忍得住,而女人比較耐忍,韌性強。


    吳秋山再怎麽不願,但為了讓媳婦兒好好的,他隻能拖著腳步離開產房。


    「生了沒?」


    他一出來,所有人都神色緊張的圍上前問,除了撫著胡子喝茶的大夫,他看慣了生死,處之泰然。


    「你們怎麽不問媳婦兒有沒有事?」吳秋山把擔心、焦急、憤怒等複雜情緒全都遷怒到眼前的眾人身上。


    突地被吼,大夥兒先是一愕,繼而能體諒,老婆在生孩子的男人有理智才有鬼,尤其它還是個老婆奴。


    「還不是你自個兒做的孽,好意思對別人發火,要不是你縱容那個表姊,今日她也不會貪你有幾兩銀子而加害你的妻兒,心善不是不好,而是要看人,有時你的不計較便是助長某些人一犯再犯的膽氣。」


    敢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的人隻有一個人,就是何長風,這是他第一迴表情這麽冷肅的同好兄弟說話。


    已經很後悔的吳秋山眸光一沉。「不會再有下一次。」


    「最好不會,你隻要一遇到吳家的那些人,十之八九會心慈手軟,總想著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想著他們總有一天會改變,你嘴上雖然不說,心裏還是念著他們是一家人。」


    他這人的毛病是太重情,隻要別人對一分,他便會掛在心上久久不忘,即使他們一次又一次摧毀他的念想。


    放不下是一種執念,他仍渴望父親、兄弟間互相幫助,相互扶持的親情,眷戀著家的溫馨,所以他寵著老婆,想營造想要又得不到的家。


    吳秋山寂寞太久了,過了七年的獨居生活,家成了他的執念,因此他無止境的包容老吳家的寸步進逼,他們來鬧事他反而還歡喜,那表示他們並未忘記他,仍記得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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