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旺的眼神徹底地黯淡了下來,他別過臉去,不讓即將掉下來的眼淚讓任何人看見。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住了,父子倆就這樣靜靜地站著,誰都沒有打破這沉默的場景。


    呂大吉看著兒子紅潤,長出些許肉肉的小臉,心底五味雜陳。


    要說他心裏完全不後悔,那倒也不是。


    在大砍刀被偷走的那一刻,他可是悔得連腸子都青了好幾截。


    可過去的事情,就是真的過去了,哪怕他心中再有千般的遺憾和不甘,也挽迴不了什麽。


    那白紙黑字,板上釘釘的東西,又不會輕易更改。


    “我們走吧,我帶你去找大貴管事。”


    福旺緩了好一會兒,終於平複了下來,深吸一口氣對身後的呂大吉說道。


    從這一刻起,他再不是呂大吉的兒子,隻是顧宅的小廝。


    等他長大了,有了出息,便是大小姐身邊的得力小管事。


    曾經的那個家,家裏的爹娘,都跟他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呂大吉收攏心神,亦步亦趨地跟在兒子的身後。


    顧宅占地麵積足夠大,尤其是後院新建的一些房子,看外觀都長得一模一樣。


    要是沒有熟悉的人帶著,想在這裏找人,怕是真有些不大容易。


    二人終於來到一排房子前,福旺迴過頭,跟爹爹交代了句。


    “你先在這裏等會兒,我過去看看大貴管事在不在?”


    福旺像個小大人一樣,挺直了脊背,向著大管事辦公的屋子走去。


    這邊的屋子同樣是由石頭建造而成的,嶄新而又堅固。


    屋子的牆壁平整光滑,顯然餘建西在建這房子的時候,是花了心思的。


    房門是深色的木門,上麵鑲嵌著精致的銅把手,顯得格外氣派。


    屋子的檔次瞬間便提升了好幾個等級,完全不像是鄉野農戶管事辦公的所在。


    呂大吉十分局促地站在角落裏,等待著兒子過去請示的結果。


    房門關得嚴嚴實實,福旺剛走到門口,便聽見屋子裏傳來琴嬤嬤氣憤地低吼聲。


    他正要敲門的手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迴頭看向自家老爹。


    他來了顧家這麽長時間,還是頭一迴聽見琴嬤嬤發這麽大的脾氣。


    看來自己和老爹過來得,有些不是時候。


    他皺緊眉頭,有些為難地走到老爹身旁。


    “咱們先等一等吧,琴嬤嬤有事在跟大貴管事說話。”


    他之所以十分肯定屋子裏的人是琴嬤嬤和大貴,還要得力於平時的細心觀察了。


    早在大貴和二貴管事離開宅子的那一刻,他就留意著兩位管事迴來的時間。


    自然也就知道老餘家的事了結後,隻有大貴管事一個人迴來了。


    屋子裏,大貴正一臉嚴肅地跪在地上。


    琴嬤嬤坐在椅子上,一手指著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另一隻手還扶在桌子上。


    剛才她拍在桌上的那一巴掌,實在是有些用力過猛。


    如今她還覺得手掌心一陣發麻,疼得她快要失去知覺一般。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有些不解氣。


    “娘......您的身體不好,先消消氣。”


    大貴低垂著頭,勸慰著娘親。


    “消氣?除非你把剛才說的話給收迴去,不然......”


    “你讓我如何能消得下這口氣?”


    琴嬤嬤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大貴,氣得心肝直發顫。


    大貴緊抿著唇,臉色沉靜而又嚴肅地抬起頭。


    “娘......您若是真的心疼兒子,就成全了兒子的心意吧。”


    他的語氣堅定,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哪怕是看到娘親氣得直拍桌子,手心泛著紅色,也沒能令他改變主意。


    “你!你這個......”琴嬤嬤指著兒子,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本想嚴厲地痛罵幾句,將這個昏了頭的兒子給罵醒。


    可轉念一想......跪在他眼前的,到底並不是她親生的骨肉。


    哪怕平日裏,兩個兒子都對她十分孝順,可這其中到底還是隔著一層。


    若是她親生的兒子這般任性,一意孤行地要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就是拚了把他的腿打斷,也決不能順了他的心意,犯這種天大的錯誤。


    她一手捂著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氣。


    “娘......兒子就不明白了,希月到底是哪裏不好?”


    “她是哪裏得罪了您老人家?讓您說什麽也不接納她?”


    大貴痛心疾首地跪求,發出靈魂質問。


    琴嬤嬤緩了又緩,才終於把堵在心口的氣給順了下去。


    “希月她並沒有得罪過我,她也沒有哪裏不好。”


    她淡淡地說道。


    說實話,在她的心裏,對那個叫希月的姑娘,倒也是充滿同情的。


    她的身世算不得好,同為奴籍出身,卻顛沛流離輾轉了幾個主子,才終於在顧宅安穩下來。


    正因為她知道那姑娘的一些過往,才說什麽也不會同意,讓心思單純的兒子,娶她過門做媳婦。


    且不提她曾經是餘村長的暖床丫頭,僅她曾經想要飛上高枝,拒絕過大小姐的買贖,她就不可能讓這種心大的姑娘進門。


    可這些話,希月的那些過往,她又怎麽好跟兒子說呢?


    那都是大小姐私下裏,告訴她的密事。


    主子說過的話,做下人的她十分清楚,哪些話可以傳,而哪些話得一輩子爛在肚子裏,誰也不能提起。


    “隻不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曾經跟過餘村長。”


    “如今你跟她濃情蜜意,自然是不在乎這些。”


    琴嬤嬤歎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


    “等以後日子長了,你們之間的感情淡下來,你又當真不介意聽村子裏的那些閑言碎語嗎?”


    琴嬤嬤的話,讓大貴不由得身子微微一僵。


    他自然也是考慮過這個問題的。


    可隻要他一想到,那雙如秋水般含著淚光的眼眸,看向他時那飽含情意的眼神。


    就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


    他想要將那個女子,從此地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嗬護著她不讓她再受到傷害和委屈。


    他定了定心神,正色地看向娘親。


    “娘......兒子已經想好了,決定要迎娶希月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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