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是生氣,隻是,”陸澤瑞盡力維持聲線的平緩柔和,斟詞酌句地分析事實的殘忍:


    “她是怎麽想的?她有沒有自己的家庭?又或者她是不是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們這樣做會不會給她帶來麻煩和困擾?這些情況,我們都一無所知,目前也無從知曉。”


    臨了,他沒忘記給孩子提供怎樣做才更好的建議:“所以,你最好了解清楚,征得她同意,才可以這麽喊她。”


    希望能對孩子的傷害降到最低吧。


    小人兒保證:“我會的!”


    頓了頓,坐在老爸臂彎上,他雙手合十,口中念念叨叨:


    “看她很、年輕的樣子,應該會是、是一個人吧,那我、祈禱她、是單身!!!就像曾經祈禱、媽咪能、快快好起、起來一樣,不就、靈驗了嗎?!”


    “還有,在她同、同意前,我不想、不想喊她‘阿姨’。”


    “爺爺奶奶教、導我不能、沒有稱唿就、打敞口說話,我知道,不稱唿她就跟、跟她說話不、禮貌。”


    “可我心裏就、就是不想、喊她‘阿姨’!!!”


    喊她“阿姨”就感覺好遙遠好遙遠啊。那麽多認識不認識的年輕女士都被他喊作“阿姨”。


    小人兒斷續地說著,又忍不住抽噎。


    陸澤瑞慢慢哄拍著小小的背。


    直到兒子平靜些,他才沉吟道:“隨你吧。隻是你不能強人所難,並且之後你要跟她道歉。”


    “好!”小人兒答得脆生生,然後扭動小身板,“爸爸,您放我下、下來吧,我想近、近地看、看著她。”


    下地之後,小人兒悄悄擰開臥室的門,使大力拖來椅子,緊貼著床邊擺,爬上去之後坐好,小手肘撐著床沿,小手掌托著小下巴趴著瞧。


    他的身板小,這個姿勢並不怎麽舒服,可他顧不得那麽多了。


    看著兒子把自己安頓好,又瞅了瞅液體的位置和滴速,陸澤瑞迴身去浴室擰了把熱毛巾,給仍在抽氣的兒子仔細地擦淨臉。


    清好毛巾掛上,他便向臥室的落地窗邊走去。


    兒子的話,把他的心泡在了酸菜壇子裏,被鹽臢,被酸浸,還冰涼冰涼的……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夏瓊依緩緩地睜開眼。


    入目的是白色吊頂的天花板,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暖黃的光暈。


    已經華燈初上了呀。


    注意到頂燈周圍的造型圖案和燈飾,是完全陌生的,她猛然清醒過來,這不是她的房間!


    會是什麽地方?


    現在置身何處?


    究竟發生了什麽?


    想掙紮著起來,卻渾身綿軟無力。


    一動之間,才感覺到手背上有針頭。


    饑乏至極,索性順其自然地再次閉眼。


    兩顆清淚滾落,慢慢融入耳鬢不見蹤影。


    人在身心俱疲時,極易脆弱感傷、破罐破摔、消極厭世,淚點也低,一戳就冒。


    她是怎麽來到陌生房間的,實在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既然在陌生的房間裏,應該是有人的吧。


    既然為她掛上了點滴,想來事情並沒有特別糟糕。


    夏瓊依又緩緩睜眼,側過臉來看向左邊,並無旁人。


    再看右邊,就發現床側一小男孩正手肘撐床,雙手捧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瞧。


    和她的視線對上,小小隻急急跳下椅子,邁開小短腿跑向窗邊。


    視線追著他的小身板,夏瓊依注意到那抹立在落地窗邊凝望斜陽的背影,如修竹一般筆直挺拔。


    小小隻攥緊那個身影的手指,朝她這邊使勁拽。


    男人邁開大步向她走來,居高臨下地觀察她,不言不語。


    乍眼一看,她不由得怔住,視線又快速滑向小小隻,再次抬眼望向男人確認看到的事實,也顧不得禮不禮貌了。


    真是絕了,居然還能這麽複製粘貼,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大小版。


    她視線的滑動,讓陸澤瑞估摸到她的想法,未置可否,隻是問:


    “還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你的膝蓋,感覺怎麽樣?”


    沉穩磁性的嗓音震蕩著鼓膜,讓夏瓊依迴過神來,搖了搖頭,張嘴說了聲“謝謝”,卻因喉嚨嘶啞而未發出任何聲音。


    此刻,她真希望另外兩人能讀懂唇語,但顯然不現實,又想起打手語,卻因正在輸液的手而不得不放棄。


    她攢足力氣掀開被子,勉力地翻身下床想要離開這裏,卻直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您還在打吊瓶!”稚氣的童音急迫地製止她。


    她不敢再搖動泛暈的腦袋了,改為擺手,表示她已經好多了,咬牙堅持起身下床。


    板鞋的後跟胡亂折疊硌腳她也顧不上提,另一隻不輸液的手取下衣架上的輸液器,忍著餓得發慌的感覺,撐著一口氣欲朝外走。


    “請等一下。”


    男人的聲音響起,低沉平緩:


    “喝點清粥再走吧。”


    “幾個小時裏也沒人打電話找你,估計你是獨自一人。”


    “我們點的粥多了,你將就吃點,迴去就不必再等餐了。”


    手機一次沒響才正常吧。夏瓊依穩住身形,不再邁步。


    算起來,從昨晚到現在已經四頓粒米未進,暴曬了大半天甚至連口水都沒喝過。


    她的確極渴也極餓,著實難以抵擋“粥”這個字眼的魔力。


    雖然清醒地知道對方不過陌生人而已,萬一粥裏添加了什麽意外成分可怎麽辦,確實不該輕信。


    但留意到男人與孩子的禮貌,這樣有教養的人總該是有底線的吧,還不至於做什麽壞事吧。


    更何況,她連死都不怕,從她這裏,他們也討不到什麽好處。


    饑餓令她為自己尋找著自相矛盾的由頭。


    都說“君子不謀食”,看來君子也不是那麽好修練的,她在內心深處自我鄙薄著。


    見她不再堅持離去,男人快速進到浴室洗淨雙手,邊用抽紙擦拭,邊走到圓幾旁。


    投扔那團濕紙後,他半彎頎長的身軀,揭開紫砂罐的蓋子放到一旁,將裏麵熱氣騰騰的粥盛到碗中,擱入瓷勺遞給她。


    這才發現她的手騰不出空來接碗。


    “怪我,應該先請你坐下的。”


    他又輕巧地擱下粥碗,沒讓碗底發出任何聲音。


    將臨時輸液架搬到圓幾旁,他接過她執著的輸液器,還用標準的“請”的手勢示意她跟著他,順手將輸液器掛在了衣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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