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都說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遮蓋住金子發光的有的時候隻有可能是一塊破布。


    在北燕軍中一直流傳著不升帳,都是兄弟,升了帳,沒有兄弟,這麽一種說法。


    曾經的沈嶽經常和大小士卒一起坐在荒無人煙的邊境線上風餐露宿,似乎每場戰鬥都要衝到第一線才好。


    北燕的家業越來越大,士卒也是越來越多,沈嶽便不能和以前一樣想在哪個營地睡覺就在那個營地睡覺了。


    但是這一份特殊的軍紀便一直流傳了下來,直到現在,仍然時不時地流傳著,上級和下級互相嬉戲打罵的聲音。


    北燕軍隻有在升帳的時候才會近乎嚴苛的上下級之分,若是在大帳之中多話一句,就有可能挨上幾十大板。


    隻是這些軍旅之事,寡婦姚氏卻不知道許多,原來的她從不過問這些家國大事,在姚氏的眼裏隻有兩個人是她的大事。


    第一個就是她那個癱瘓在床上的老伴兒陳瘸子,第二個就是她家剛剛參軍的小五子。


    自從小五子投奔行伍之後,姚氏的生活範圍也從自己胡同周圍慢慢地轉移到了天橋之上說書人那裏。


    姚氏鬥大的字不認識一個,平常也是靠著給別人縫縫補補養活著常年躺在床上的老伴兒。好在自己的兒子小五子爭氣,聽說當上了守門兵,現在正替著北燕王府守著邊疆大門呢。


    每逢提到小五子,姚氏總覺得自己常年彎腰的後背都莫名其妙地挺直了幾分。


    盛平城外有五座偏城,經常用作屯兵聚糧之用。其中北外城離著盛平城最遠,大概估摸著有二三十裏地。這裏的水源豐富,土壤肥沃,所以有著不少賣菜的商戶在這裏住著。


    菜園胡同是北外城內最為偏遠的一條胡同,裏麵住著一百多戶人家。


    每逢黃昏,總會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婦老嬤嬤相聚在一起,趁著涼快洗衣服,女人們聚在一起總是話題不斷,誰家姑娘尋親了,誰家兒子做買賣發財了。


    自從姚氏每天下午去天橋上轉一圈後,便要迴家把沒做完的工作給補上,久而久之便不經常和這些女人一起相互參合了。


    “喲,姚大娘,又去天橋上麵聽書啦。”一名老婦人看著提著籃子的姚氏麵容和藹地說道。


    姚氏原本低著的頭瞬間抬了起來,露出一點笑容表示敬意。


    “姚大娘,下午裁縫鋪的人來說話了,工期要提前,你家領的活兒明天就要交上去。”一個小媳婦用沾滿河水的手輕輕掀了一下劉海說道。


    “知道了,已經差不多完事了,明天一定能夠按時交上。”姚氏嘴上應和著,腳步卻是快了幾分。


    等到姚氏離開之後,剩下的七八名婦人這才開始七嘴八舌地嚼著舌頭根子。


    一個上了歲數的嬤嬤一臉不相信的樣子說道:“什麽快完事了,我今天去她家換爬犁,明明發現那些活兒她都還沒開始做呢。”


    “是呢,一個婦道人家,天天去天橋聽書,那些打仗的事情有什麽可聽的。”


    “前兩天我看見姚大姐找了一個郎中,今年自從開春以後我就沒見過陳大哥下床,估摸著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是不是姚氏給自己想後路了?”


    都說話是攔路虎,衣服是瘮人的毛。這句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心裏都開始打起了小算盤。


    寡婦門前是非多,沒有人願意主動地再說這種話。


    河水將剛才的吵鬧的聲音慢慢地衝走,過了一會兒,一個女孩兒將手中的木盆抬起來說道:“嬸子,姐,我的活兒完了,我先迴家了。”


    女孩兒名叫小杏,在這種地方女孩兒的名字總是有些隨便,因為家裏麵有一個杏樹,所以便隨意地取了一個名字。


    雖然姓名是隨便取的,可是小杏的長相卻是不隨便,大眼睛高鼻梁,即使在盛平城的大戶小姐之中也不算是一般。


    看到小杏離開以後,剛才那位大娘長歎一口氣道:“就是可惜了小杏這孩子,前幾天都有上門提親的了。可是我聽她娘的意思,小杏還是有些不願意。”


    小杏不願意當然是有原因的,小杏和小五子自幼便在一起相識,都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最為單純,可是小五子每天隻想著保家衛國,光耀明媚。對於小杏的感情一直沒有表態,可憐小杏保守著自己心裏的秘密已經好幾年了。


    老陳本來不是北燕人士,隻不過後來娶了當地的姚氏,當了姚家的上門女婿,這才算是落地紮根。


    姚氏打字不認識幾個,心裏卻是賢惠得很,沒讓陳家斷後。


    這些年老陳一直在當地做些買菜賣菜的生意,一直買賣公道,從未賺過什麽沒良心的錢,隻不過一場大雨過後,便不能下床行走。


    也曾找過幾個郎中,都說是舊疾,如果能夠將舊疾的來曆說明,對症下藥的話,沒準還能撿迴一條性命。


    本來是好事,可是老陳每當提到這些事情自己總是不敢坦言,一來二去,算是錯過了最佳的時機。


    好在還有姚氏貼心照顧,總是混過了幾年,可惜的是自從年春以來老陳的腿上是越來越差勁,有的時候連下炕都費勁。


    這才月中,裁縫鋪的月錢還沒有開下來,姚氏給了老陳幾枚銅板讓他自己喊住來往的酒商打上一兩壺酒水算是解解饞,老陳卻總是覺得心裏過意不去,每逢有提著擔子的酒販路過,老陳最喜歡的做的事情就是深吸兩口氣,多聞聞酒香味道,算是解饞了。


    趕上今天天氣不錯,腿腳不怎麽方便的老陳也是一步一挪的坐到了院子上的木墩之上,都說老人在空閑的時候總是喜歡胡亂的瞎想,隻不過老陳正在想什麽,誰也不知道,小的時候小五子也曾經問過老陳原來是做什麽的。


    老陳隻是輕描淡寫的迴複一句,養馬的。


    那時還年幼的小五子總說不信,還說在老陳的舊包袱裏還看見過一把長了鏽的短刀。


    最後小五子的結果就是被老陳拎起來狠狠的打了一頓,最後還是在姚氏的勸說之下,這才算是避免了接下來的一頓毒打。


    小五子挨完打以後,老陳便和他講了一些帶兵打仗的事情,那種激揚澎湃的戰場,那些血氣方剛的英雄這些事情全部都在小五子的心裏埋藏下來了當兵的渴望。


    老陳歪著腦袋,那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似乎還有一種當年的風光。


    手邊的桃木拐杖緊緊貼在老陳身旁,就像是閱盡人間最後孤身一人的老夥計。


    破舊的門板隻是輕輕開啟便會傳來一陣吱呀吱呀的聲響,一直緊閉雙眼不知道在思索著些什麽的老陳聽到聲音後這才緩緩的睜開眼。


    “老頭子,你怎麽出來了?”姚氏看到坐在院子裏吹風的老陳連忙放下手裏的竹籃道。


    老陳擺了擺手:“讓我在這裏多吹一會兒風吧。”


    姚氏輕聲道:“郎中不是說了嘛,讓你少吹風。”


    老陳嘿嘿一笑,缺了一顆門牙的嘴上幹裂無比:“你們這裏的風總是吹不夠啊。”


    姚氏也不反駁,隻是哼哧哼哧的從臥室搬來了還沒有繡完的蜀錦。


    “這些年辛苦你了。”老陳忽然開口說道。


    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姚氏先是一愣,隨後將頭低沉下去,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朝著眼睛上抹了一把。


    “叫你打點酒喝,你怎麽也沒打呢。”姚氏哽咽的看著老陳旁邊的空酒葫蘆說道。


    “喝了,在你迴家之前就喝了。”老陳擠出一個笑容說道。


    姚氏從懷裏掏出了半張餅塞到了老陳手裏說道:“今天晚上可能來不及做飯了,你先湊活著吃。”


    老陳咬了一口道:“又想兒子了?”


    姚氏隻是輕聲嗯了一聲,其實老陳心裏清楚的很,姚氏每天去天橋隻不過是想在說書人嘴裏知道一些關於打仗的事情。


    小五子在家的時候,經常和姚氏高談闊論,姚氏卻一個字都聽不懂,總是被小五子笑話。


    後來小五子參軍了,每當姚氏想念自己兒子的時候,總是會走十幾裏地去天橋聽聽那些關於戰爭的故事。


    姚氏總想著等小五子有一天能夠迴來了,自己也可以和兒子多一些交流的方式。


    姚氏不識字,也不會說道理,但是總會覺得說書人口中的故事其中便一定會有自己兒子的身影。


    風無形,卻有聲。


    老兩口一直做到了天擦黑,才緩緩的起身。


    就在姚氏關門的一刻,胡同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音。


    聲音低沉,腳步穩重。


    “娘。”


    一聲娘,打破了夜晚的沉默,也輕鬆的打破了那個半生堅強婦人的最後一道防線。


    “小...五子?”


    姚氏用渾濁的眼睛拚命的往胡同裏麵瞧著。


    “娘,小五子迴來了。”


    那個離家三年的少年肯定的迴複著姚氏的提問。


    沒有過多的激動,沒有哭喊的相擁,小五子隻是拉著姚氏的那雙形似枯槁的手緩緩地迴到了那一處自己魂牽夢繞地地方。


    “爹,小五子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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