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六章、六十三章的姊妹篇。)


    夜三更能聽出是淩山鸞的聲音。


    對於此,好似在情理之中又完全出乎意料。


    借著淩山鸞這一蹬之力,夜三更身子這次才真像一直離弦箭,直直飛出西側矮牆。就地一滾,被地麵一些石子硌得有些痛楚,夜三更單膝伏地也來不及打量周圍環境,小腿發力整個身子與地麵呈現出極其逼仄的夾角,如同燕子掠水斜斜飛出。


    仔細去看,夜三更的雙腳不同於常人奔跑時腳尖點地的直前直後,而是由內向外如同內八字一樣,一曲一伸時身子小幅度的左右搖擺,腳底下一下一下彈出的塵土抑或石子也能看出這力道之甚。


    更為玄妙的還是身子的起伏,武人出招,不管是出拳抑或出腿,與之相對的都會帶動雙肩做出動作,一些武道高手之所以後發先至克敵製勝,對於“唯快不破”奉若圭臬的同時,講究的便是眼力,洞若觀火見微知巨,能在對手肩頭一動的同時便判定出攻擊方向出招路數。


    反觀夜三更,雙手背負交叉,兩腿屈伸如同推著上半身前衝,動也不動,整個身子就是兩條腿很有節奏的彎曲再伸展。


    而且,也不似其他身法或是以快取勝,或是鬼魅般飄忽,夜三更雙腿的動作更像是蛙跳一般滯緩,將氣息與步子相輔相成,一唿在右腳,一吸在左腳,極具章法頗有規矩,外人看來就好似雙腳離地懸停半空,真如長槍斜插地麵,端的詭異。


    如此,一步兩丈。


    不得不說,夜幕臨當年選取武學秘籍的眼光真是獨到,如這唐門逐風步,據說唐門裏那些個不世出的老怪物,有的真就縮地成寸,一步三丈也不是不能。


    夜三更已經幾步便穿過這座他都沒時間打量的小院,縱身一躍再次翻牆而過,他可記得淩山鸞的交待,“向西跑。”


    夜三更感覺淩山鸞應該不會害他。


    再次跳下矮牆,夜三更細細打量,腳下是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有溪水潺潺聲在一旁,最北側有竹林自東到西在崖壁下,足有半畝,院子裏也是綠植遍布,長青鬆柏間裏曲徑通幽,隱約有一座竹製涼亭,還有一座懸空竹樓若隱若現。小池木橋,假山巨石,活水彎彎繞繞,腳下小路兜兜轉轉,模糊裏串聯整座小院。


    顯然這座小院建的是江南園林風格,整體幽靜古樸,細膩典雅。隻是如此占地不大的院子,硬塞進來恁些東西,本該意境幽深卻讓人覺得有些笨拙。


    這一家子的眼光啊。


    外麵又響起吵嚷聲,那座竹樓裏也燃起了燈火。夜三更不敢怠慢,仍是那般怪異身法,身子斜斜竄出,心中早做了打算,幾個起落到了木橋上,抓住欄杆一個翻身躍下,手腳伸展呈大字型緊貼在橋底。


    院門被大力拍打幾下,之後應該是等不急院主人過來開門,在段鐵心一聲“撞開”後,就傳來“哢嚓”和“嘭”的兩聲,隨著別門閂斷裂,院門也被暴力打開。


    畢竟,真要說起來,這群破門而入的水賊,才是這座院子真正的主人。


    竹樓方向傳來趙雲出的聲音,“大半夜不睡覺,從剛才就吵吵,幹什麽呢!”


    段鐵心示意手底下弟兄搜索院子,吩咐著仔細一些,畢竟這座院子雜物極多,又有各種樹木綠植叢生,極易藏人。


    段鐵心當先迎上過來的趙雲出,噔噔噔跨過木橋,走的也是急切。先是不失禮貌的賠了個不是,道:“趙公子,晌午出現的刺客又冒了頭,我帶弟兄們一路追擊,若有叨擾還請見諒。”


    趙雲出道:“什麽人如此大膽,這不是找不自在?”


    淩山鸞的聲音也響起,“注意竹林後崖壁,天黑那裏最好隱蔽。”


    不同於其他人尋探,粗中有細的淩山鸞總是把注意力放在腳下,不過卻是借助著四周火把的光線很是小心的抹除著夜三更留下的痕跡。


    淩山鸞在木橋上站定,離著段鐵心與趙雲出也有丈餘距離,顯然他已經大體猜測出夜三更蹤跡。


    “趙公子可有無聽到有什麽異響?”淩山鸞問道。


    趙雲出搖頭,“我也是剛剛睡下就聽見外頭吵嚷,院裏我是真沒聽到有何異動。”


    淩山鸞不露痕跡,道:“該是去下個院子了。這裏有趙公子在,怕是一開燈就驚著了刺客,哪還敢在這裏藏身?”


    段鐵心不疑有他,氣罵道:“這兔崽子,真他娘的比兔子都快,等老子抓到了,一定把他狗腿打斷!”罵完,又噔噔噔急著向外走。反倒是淩山鸞不緊不慢不急不慌的綴在後麵,朝著趙雲出抱拳告辭一聲才離開。


    趙雲出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目送著這群人離開,忽然開口喚道:“平哥兒。”叫了一聲無人迴應,便又使勁喊了一聲。竹樓裏這才跑出一個十一二的小孩,提著燈籠,睡眼惺忪,顯然剛才的喧鬧打擾了他的美夢,讓他有些不爽,也不知道一路在嘟囔什麽。


    也不等這小孩過來,趙雲出便吩咐道:“你今晚便下山,讓醜爺迴霞帔城稟明父親,盡快派人過來。”


    “我怕。”叫做平哥兒的小孩不情願道,“不是說好的明天迴去嗎?”


    趙雲出勸道:“就這麽一段山路,咬咬牙跑快點就到渡口了,船上那麽多人,怕什麽怕。”


    “公子,就這麽著急?”平哥兒苦著臉,還是有些拒絕,“下午你咋不讓我去,這黑燈瞎火的,我真害怕。”


    趙雲出氣的上去給他一腳,“你懂什麽,我哪算到會有這麽個變數。你沒聽見有刺客連番出手,估計也跟咱家的目的一樣,想趁著群龍無首之際挑起事端渾水摸魚。現在不能墨跡了,你快去告訴船上的,讓他們連夜,記住是連夜,迴家送信。”


    夜三更能聽出趙雲出語氣裏的急切,隻是聽著有些不知所以。


    原本夜三更還打算等會兒便直接出來,與趙雲出來一場虛情假意的敷衍應付。畢竟中午裏兩人也算是喝了一場交“心”酒,夜三更覺得此時出來言明身份,再編上個理由,完全能把趙雲出糊弄過去。


    如此一來,趙雲出的坦誠相對自然就把兩人的拴在了一塊,兩個人現在屬於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趙雲出不管是有求於夜三更也好,或是與夜三更有利益牽扯也罷,在後者看來,如何利用趙雲出這顆棋子,才是重中之重。既然趙雲出將“把柄”送到了自己手裏,為了得到趙雲出的信任,自己也該讓他握住自己的一些個“把柄”。


    如同於投名狀,各取所需。


    不管如何,趙雲出中午酒桌上跟自己講的那些話,是不是姐姐所謂的“試探”,夜三更都感覺此人絕對沒有表麵上這麽簡單,對付這種人,他不得不耍些小心思。


    隻是趙雲出這番話說的夜三更犯了迷糊,


    挑起事端?渾水摸魚?和趙家一樣?趙家什麽目的?


    這到底幾個意思?


    橋底下的夜三更眉頭緊鎖,顯然對於他而言,這種動腦筋的事,真的很費勁。


    趙雲出的一再催促,十一二歲的小孩平哥兒,提著燈籠,慢悠悠的邁開步子,還不忘抱怨道:“你就光欺負我,你自己不會去啊。”


    趙雲出又是抬腳踢了一下,怒道:“我要你就是吃飯睡覺的?!”


    小孩悻悻離開。


    直到平哥兒出了門,趙雲出才轉身迴了竹樓。


    聽到趙雲出那些不該被別人聽到的話,覺得自己就不能再即刻現身的夜三更避免打草驚蛇,再等了一會兒方才翻身出來。


    確定沒被發現,夜三更貓腰穿梭在小院裏。這些個鬆柏垂柳,香樟冬青,雖說在這個院子裏著實有些牛嚼牡丹的不搭調,卻也真幫了夜三更的大忙。


    隻是跑沒幾步,那扇已然閉合不上的木門外,隱約有光線閃爍,夜三更趕忙矮身藏在一塊臥石後,靜觀其變。


    又來了個人。


    “趙叔。”


    來人一聲稱唿,絕對出乎夜三更的預料。


    是良廈。


    自然是假良廈。


    真良廈的境況,夜三更絕對相信是不會被放出來的。


    隻是他來作甚?


    原本想迴去的夜三更按捺不住好奇,悄悄綴上。


    提著燈籠,假良廈徑直走到竹樓前,剛剛迴屋的趙雲出再次出來,見是良廈,也有些困惑,卻還是笑道:“小廈怎麽過來了?”


    假良廈道:“趙叔跟前那小孩這麽晚了幹嘛去?”


    趙雲出掩飾道:“說是在這裏陪著我無聊,非要去船上睡,隨他去吧,小孩子就是強,我也沒辦法。”


    不知道假良廈是不是真就相信了這番說辭,並沒有再度追問,隻是下一個問題讓趙雲出有些警惕。


    “趙叔正午裏去找夜家姐弟所為何事?”


    趙雲出皺眉。


    “趙叔不用瞎想。”燈籠的光線也僅僅就照出假良廈而已,那張臉上笑意盈盈,“我能在院裏樓閣上看到。”


    不管是趙雲出還是夜三更,忽然明白那座院子裏,如同鶴立雞群一般居中矗立在水寨最後方的三層樓閣,竟還有這等作用?!


    “你看吧,分水嶺也有百年底蘊,可不是一般宵小所能算計到的。”假良廈朝著趙雲出晃了晃燈籠,語帶調侃,“你以為和夜家姐弟密謀,我就不知道了?”


    夜三更冷汗直流。


    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位控製了良廈些許時日的神秘人,怎麽連正午裏自己兩人的事情他都知曉?


    夜三更想到了紅棗。


    轉念便又想到了姐姐。


    如若紅棗是這位神秘人派去監視的,那麽夜遐邇現下…


    夜三更心跳有些不受控製的開始加快。


    趙雲出強裝鎮定,笑的有些牽強,他也在第一時間察覺出了眼前這個平日裏遊手好閑、把吃喝玩樂放在第一位的良家公子哥兒,有些不一樣。


    趙雲出道:“我與夜家姐弟敘敘舊,怎麽就密謀了?昨日裏你姐偷偷跟著我迴霞帔城,半路上遇到他們姐弟,救了差點落水的紅藥,你姐沒跟你講這事?我們也算有過一麵之緣,我去與他們說會兒話怎麽成了密謀?小廈,你什麽意思?”


    假良廈嗤笑一聲,道:“你敢說沒有與夜家姐弟達成某些個不可告人的協議?”


    趙雲出語塞。


    不管出於何種目的,趙雲出自然不能把真實情況說給良廈聽。在趙雲出看來,這個不堪大用整日就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兒,可著實不及良椿萬一。


    而且,他的眼裏,良廈著實連個屁都算不上啊。


    隻是此情此景,說出這番話的良廈,又讓趙雲出陷入了不大不小的尷尬。


    他感覺已經看不透這個公子哥兒了。


    對於趙雲出的沉默,假良廈隻是嗤笑一聲,幽幽道:“我一直在樓上看著寨子裏蠅營狗苟,尤其是今天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寨子裏的眾生相,真是一個精彩。”


    “你或許不知道,那裏看到的一切,可真比山下戲台子裏的故事都精彩。”


    “你從夜家姐弟那裏出來又去了良椿那裏,你們在謀劃什麽?還真想把水寨大權攬在你們手裏不成?”


    假良廈繼續道:“別一臉無辜的樣子,你若和夜家姐弟沒有串通一氣,怎麽就將夜三更藏了起來?”


    這一下,場中明裏暗裏的另外兩人已經徹底的雲裏霧裏不明所以。


    趙雲出滿臉的困惑,“小廈,你…你這是講的什麽意思?”


    假良廈冷哼道:“我在樓上看到了,那名刺客進了你這院子就不知所蹤,還說不是你藏起來了?!”


    夜三更長出一口氣,原來是這假良廈的盲目猜測,先入為主的將這些個所見串聯起來,而其中的引線,便是他自以為是的胡思亂想。


    好在和紅棗無甚關係,夜三更如是想。


    趙雲出也是暗鬆一口氣,原來這孩子還是這麽傻。


    趙雲出道:“小廈,搜都搜過了,我要是藏人,還能往哪裏藏?話又說迴來,刺客若是夜三更,他不往東跑迴他院裏,他跑我這裏來作甚?再者說了,夜三更也有幾分本事,能讓你抓住蛛絲馬跡?”爾後趙雲出拍拍假良廈肩頭,笑道:“時間不早了,快迴去吧。抓刺客這事不用你操心。”


    假良廈一動不動,好似不聽勸。


    “趙公子,我想,我們可以換個身份說說話。”


    假良廈聲音轉換,婉轉如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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