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一個時辰前接引坪上噤若寒蟬的一眾寨中頭領在一個時辰後會吵鬧的如此兇狠,不知道是忘了剛才那一掌外泄氣機將巨石碎做齏粉,還是現在明白過來這僅僅是個女流。


    議事廳裏,是明顯分作兩方的二十來個人。


    段鐵心嚷嚷著寨主之位要重新定奪,如他這般心思,明眼人自然都懂。作為良下客最早的心腹之人,段鐵心倒不像是夏鼇那般因為站隊才選擇了大當家一邊,當初兩位當家叱吒這丹江水域時他便經常跟隨良下客出入,早早就被引作親信。對於良下賓一家,不像是夏鼇那般功利的目的極強,這兩位當家以前明裏暗裏互相較勁的時候,段鐵心便是一心隻為其主的處處與良下賓這邊不對付。


    眼下這番情形,若是寨中大權真就落在了這二房手裏,段鐵心不得不思慮著其中利害。


    反觀夏鼇,刻意躲在段鐵心身後,不吵不嚷,老實的很。


    其實現下最慌的還得是他。


    相比於麵前不遠、嚷嚷著要重新推選寨主的段鐵心,那純粹是一山不容二虎、各為其主的不願意受製於二當家一方。而自己,夏鼇明白,那可是實實在在擠兌二當家一家子了。此時此刻,他想的也很簡單,希望這個小姑娘不會懂得當初自己對她一家子使得那些個低劣手段。


    歸根結底,夏鼇也是最不願意良椿當上寨主的人。


    隻不過,夏鼇是有些小聰明的,對於接引坪上那手叫人生畏的借天威,他仍舊心有餘悸。他可不敢懷疑這個受了轉嫁神功的小姑娘能不能做得出那般聲勢。


    再者,槍打出頭鳥,刀砍地頭蛇,夏鼇明白內裏也不單單隻牽扯到他一個人的利益,他自然不會在這時候搶風頭。


    夏鼇有絕對的理由相信,段鐵心可要比他更不希望讓良椿上位。


    與這邊嚷嚷的五六個人不同,刨除最上首的三位長老,其他幾個不發一言,隻是觀瞧著對麵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跟長老講著女子做寨主的百害而無一利。


    淩山鸞對此冷眼旁觀,雖說平日裏與二當家走得近,但是出於水寨考慮,在他想來被一個女娃管控的確是沒有男人那種殺伐果斷之氣,不過相較於良廈那種草包,淩山鸞倒是也能接受。


    隻是想歸想,除去小輩裏的這兩人,其他的人選又不是沒有,在淩山鸞看來,堂主就算是吵破頭,到最後還是得看長老會的抉擇,有這時間浪費這口舌才真是無用功。


    侯震勇卻像是在看熱鬧,顯然他是沒有這方麵的心眼,在他看來誰當寨主都一樣,能讓自己吃上口飯就好,裏麵的彎彎繞與自己無關。


    是以,對麵那幾人嘰嘰喳喳在長老跟前各種吵嚷,他隻是覺得特別好玩而已。


    上首左邊是姓查的長老,查甚行,右邊拄拐的是鍾長老鍾拯,這兩人業已花甲,當年水寨與鳳凰山莊爭鬥時這兩人也是立下汗馬功勞。這些年當上了長老,少了那些年策馬揚刀的好勝心,多的反倒是安安穩穩的享清福。


    遊魁坐在最上首閉目傾聽這這些人七嘴八舌,查甚行和鍾拯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著眾人莫要著急,事已至此先穩定形勢,莫要讓外人瞧了笑話。


    顯然,遊魁未表露立場,這兩位長老卻也是本著兩頭不得罪的想法,不讚成,不反對。


    而這件事的主角,良椿,反倒坐在一邊,如同以前跟著良中庭去後山長老會議事那般,一會兒瞧瞧這邊一會兒看看那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也真是難為這個姑娘,父親剛死,自己便被一大家子抬到前麵,著實叫人可憐。隻是誰也不知道,這副從容表情下,隱藏的到底是何等心思。


    “都行了。”


    議事廳一片喧鬧在遊魁開口後瞬間沉寂。


    “嚷嚷什麽。”遊魁僅僅是斜睨向嗓門最大的段鐵心,那十數年位高權重才能養出來的威壓登時叫那邊幾人不寒而栗,“紅藥能不能當寨主,你們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下客臨死前也都說了,暫代寨主,你們幾個吵吵個什麽勁?”


    顯然這話已經挑明了自己態度,不會任由良椿掌權,可也沒明確說出自己的想法。


    段鐵心此時倒是心急,聞聽此言便道:“自古就沒聽說過女娃做寨主的先例,不如就挑挑外麵舵口,看有無俊才能執掌我水寨。再不濟,培養培養良廈,也好過讓個乳臭未幹的丫頭片子做寨主。”


    遊魁一挑眉,那濃密白眉動了一動。段鐵心雖是說者無意,可也曉得一些風言風語的遊魁可就聽者有心了,到底也是跟著良上君打拚過的元老,不管如何也是一心輔佐良家,無論如何,發自肺腑,他也不想讓那個身份不明的良家人坐了正統的位子。


    “段堂主,是我沒講清還是你沒聽懂?涉及我水寨往後生存,你怎麽還如此執拗?”遊魁冷冷道,“要不我就親自去找找中庭,再如何說,他也有直接任命寨主的權利。”


    段鐵心啞然。


    寨中哪個不知道老寨主喜歡良椿勝過良廈,不管是不是出於良廈血緣的原因,整日裏隻懂得吃喝玩樂的紈絝子良廈,無論哪一方麵真真比不過年歲相差無幾的良椿。


    廳裏陷入默然,良椿撫著仍舊略微有些痛楚的額頭,開口道:“我父親和我大伯兄弟間的事,我個小輩也不能多言孰對孰錯。兩位長輩剛走,眾位叔伯是否先幫襯著處理完了後事,讓我們這幾個孤兒寡母的送完至親最後一程,再探討其他?”


    良椿適時的開口將話題往迴拉了一拉,的確,眼下正副兩個寨主逝去,撇開內裏原因,水寨都應先處理完這番重中之重再顧及其他,於情於理都不該是眼下這般“胡鬧”。


    廳中不管是誰都再也提不出異議,遊魁頗有深意的扭頭,斜睨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想的什麽。


    良椿又道:“話說迴來,我也無意什麽寨主之位,父親臨終交待我若推辭實屬不孝。雖說暫代,可仍需要仰仗各位叔伯,莫要因為此番變故折了咱們寨子的顏麵。至於段叔叔提到的良廈…”良椿瞥了一眼陣營區分明顯的一方,“嗬嗬,我這弟弟什麽本事你們也都知曉,即便我不做寨主,我也不可能讓他做這寨主。”


    語氣強硬,威脅的意味滿滿。


    遊魁皺眉,顯然對這丫頭的態度有些不滿,“我會派人讓中庭出關定奪,眾位先各司其職。最近寨中事務長老會與椿丫頭共同處理,不要再糾結此事。當務之急,還是要穩住外人口風,莫要墮了我水寨名聲。”


    “淩堂主。”遊魁看向那邊始終未曾說話的魁梧漢子,“兩位寨主的後事你多操心,這兩日中庭出關,我怕是要好好安撫,分不出心來顧及其他。”


    淩山鸞稱是。


    顯然話到了這一步,意思也就明了,各迴各職各歸其位。


    夏鼇心下一動,捅咕了段鐵心一下,低聲挑唆道:“夜家姐弟可還在呢,趁著長老在這裏,咱們要不問問他們意思?”


    段鐵心一驚,怎麽把他們忘了!剛要開口,夏鼇又趕忙攔住,道:“不急不急,等會兒沒人了再講。”


    段鐵心怎會猜到他心裏打的什麽算盤,不耐道:“早說晚說都要說,哪那麽多事?”


    “大小姐可還在啊!”


    夏鼇的點到即止讓段鐵心恍然,都是聰明人,很多話也不用挑明,這夜家姐弟是二當家那邊請來的,良椿自然會袒護,這時候說出來,少不了又是一番口舌。


    有幾位頭領陸續離開,夏鼇與段鐵心的耳語雖說聲音不大卻也被發現,拄拐的鍾拯離得他倆最近,剛才段鐵心也是一直跟他絮叨的最多。鍾拯側頭道:“嘀咕什麽呢?”


    一眾還未離開的頭領又都瞧來,讓兩人頗顯尷尬。夏鼇訕笑道:“沒事,沒事。”


    倒是良椿忽然開了口,說道:“是不是在講夜家姐弟?”


    著實把夏鼇嚇了一跳,這丫頭怎麽自己引火燒身?!


    良椿捏著額頭兩側緩解著傷口帶來的陣陣疼痛,別人也瞧不見她表情,便又聽她說道:“雖說咱們水寨與夜家姐弟有仇,但是看我爹那意思,也是與夜三更弟兄相稱。於私,我爹請來寨子我就要把人送出寨子,這是道義情分。於公…”良椿放下手來,瞧向廳裏僅剩的幾個,“你們自己定奪吧,我累了。”


    話講完,良椿眼裏又落下淚來,起身當先離開,未再理會眾人。


    如此言語舉動,著實讓廳中幾人驚詫萬分。


    大義滅親算不上,這算是恩將仇報?


    再怎麽說也是剛剛幫襯著她們一家子出了頭,這就要卸磨殺驢了?


    淩山鸞眼中盡是不可置信,不禁暗裏嘀咕起來,這…這還是以前那個纏著自己父親講故事的小姑娘麽?淩山鸞可是清楚的記得,這丫頭可是最喜打聽夜家三郎的事情,怎麽…怎麽成了眼下這樣?


    段鐵心與夏鼇對視一眼,各自從眼中看到了一絲得意。


    夏鼇更甚,剛剛他還在考慮待會兒要如何挑唆長老會不顧良椿反對去對付夜三更,現下真是省去了自己不少麻煩。


    在夏鼇想來,假若將夜三更假手除去,最是再好不過,即便是長老會下不了手,最壞的結果也是將夜三更趕出寨子,反正不管如何到頭來都是良椿那邊沒了幫襯,怎麽做對自己都不吃虧。到時再略施手段,阻止良椿上位也就沒了後顧之憂。


    遊魁那對鋼針似的銀白濃眉擰了起來,如若二房家這邊鬆了口,倒是真可以算算三年前那筆賬了。


    遊魁瞧瞧兩位長老四個堂主,加上那個一直跟在查甚行左右的年輕人,開口道:“我去後山一趟,和中庭聊聊這些事。”


    這個年齡最大地位最高的長老起身,其餘幾人也起身恭送,後相繼離開。


    議事廳外拐角處,本該是早就離開的良椿側身出來,臉上淚痕猶在。


    “你若是真有本事,就幫我最後一次。”


    她說。


    眼中血絲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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