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來人往的雲府外,夏景昀感覺四周的熙攘悄然消失,隻剩下他獨自一人承受著這鋪天蓋地的重壓。


    八麵來風,寒意刺骨。


    “老弟,老弟!”


    張大誌遲疑的唿喚將他從沉思中叫醒。


    夏景昀迴過神來,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開始琢磨起應對之策。


    現在就去找德妃娘娘,將鄭家父子抓起來?


    倒確實是個辦法,但師出無名,一切都沒有發生,憑什麽這麽抓人呢?


    更何況,真正的問題在於,這隻是自己的猜測,萬一不是那樣呢!


    所以,當下首先要做的是確認。


    夏景昀想了想,看著張大誌,“老哥,能不能麻煩你個事?”


    “老弟,你還願意叫我這聲老哥,這份情誼,就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啊!”


    夏景昀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勞煩老哥幫我去買一些熟的肉食和糕點,多買一些,無需太好的,能直接吃,能填得飽肚子就行,我打算去一趟勞工營。買好之後,我們在勞工營門口匯合,盡快。”


    張大誌麵露疑惑,想不明白,但既然夏景昀這般說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便點頭應下,


    夏景昀按住心神,進入府中,不多時,再次領著那個十人小隊,出了雲府。


    這幫人連著送了夏景昀三趟,再加上夏景昀當日那番觸動心神的話,對這位新晉貴公子好感頗多,很開心地就跟著走了。


    “夏公子,咱們這是上哪兒啊?”


    夏景昀強笑兩聲,“去一趟城外勞工營,還勞煩諸位兄弟護我周全。”


    “不敢當,不敢當,分內之事,請夏公子放心。”


    一行人來到勞工營門口等了一小會兒,張大誌和徒弟便領著兩輛裝滿貨物的車,滿頭大汗地趕來匯合。


    然後眾人直接進了勞工營。


    勞工營管事瞧見張大誌,連忙屁顛屁顛地跑來,但當他瞧見夏景昀的時候,麵色卻是驟然一變,直接惶恐地跪下問安。


    夏景昀伸手將他攙起,笑著道:“無需多禮。今日我前來,是聽聞這些勞工們已經結束了勞作,但礙於當下局勢無法歸鄉,故而買了些肉食糕點,前來慰問,馬上中秋月圓,聊作撫慰。”


    管事自然不敢有什麽意見,“夏公子仁義,勞工們必然感恩戴德。”


    接著這位管事便先將男勞工營的眾人叫了出來,席地而坐,再讓監工們持鞭警惕地圍著,以防生變。


    他側身諂笑著,“夏公子,您請?”


    夏景昀走上前,目光掃過在場眾人。


    有印象的麵孔不多,不知道是自己本就沒記著幾個,還是認識的都死差不多了。


    “諸位,你們當中,或許有人還認識我,在二十多天前,我與你們一樣,都是這勞工營的勞工。”


    勞工們麻木髒汙的臉上,如死水般的麵色有了些許的神情波動,旋即又恢複了死寂。


    夏景昀不以為意,自顧自地道:“如今德妃娘娘來了,她奉朝中陛下的皇命,帶著訓練有素的軍隊和中樞的重臣,軍隊要去剿匪,重臣們要來懲治貪官汙吏,他們要為我們泗水州掃開一片晴朗的天!”


    “我也是這一次德妃娘娘到來的受益者。有認識我的應該還記得,我全家都被發配到了此間,但如今,我們的冤案已經平反,祖產已經收迴,日子重新好了起來。”


    “我說這些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不要放棄希望,如今,最困難的時候已經熬過去了,那些害得我們變成這樣的貪官汙吏、土豪劣紳,都將得到製裁,正義也將得到伸張,我們的冤屈也將得到平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席話終於在這些勞工臉上又激起幾分波瀾,幾分生氣,不少人眼裏又燃起了一絲希望的光。


    就在這時,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大人你是有本事,遇了貴人,才有了這樣的好事,像我們這樣的,哪兒有那種好事!能活命就不錯了!”


    這句話就像一盆水,將勞工們眼中的光悄然熄滅。


    一直注意著場中的夏景昀立刻鎖定了說話之人,招了招手,“這位兄弟,可否上來談談?”


    那漢子登時一慌,“大人饒命,小的隻是無心之言。”


    夏景昀笑了笑,“不必擔憂,我是來慰問的,不是來傷害你們的。”


    當那個漢子被一個監工推上來,夏景昀找來一把椅子,讓他坐在自己身旁。


    然後,伸手握住了對方那髒兮兮的手。


    他語帶感慨,“看著這雙手,我就忍不住想起之前在營裏的日子,缺吃少喝,勞累不堪,每天想的,要是能多吃一個窩頭,那就好了,誰要能給我一口肉吃,那簡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看著夏景昀毫不嫌棄地握著手,聽著夏景昀說出那些引動他們深深共鳴的話,勞工們的心都漸漸向著夏景昀靠攏。


    夏景昀適時一招手,張大誌和徒弟配合著監工們一起,為眾人分發下肉食和糕點。


    聞著久違的肉香,好些人眼淚都快下來了。


    “我有時候時常在想,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犯了什麽錯,造了什麽孽,要平白受這樣的罪,想著想著,我就憤懣,就怨恨,恨土豪劣紳,恨貪官汙吏,恨朝廷,恨不得揭竿而起,殺光有錢人,殺光當官的,奪其家產,占其妻妾,食其肉而寢其皮。”


    這話一出,不止下麵的勞工嚇了一大跳,一旁的無當軍軍士、張大誌、勞工營管事等人,都齊齊變了臉。


    好在夏景昀接上了一個但是。


    “但是,當我看到那些土匪、山賊,無惡不作,燒殺搶掠,從一個人化作了隻知道放縱欲望的兇獸之後,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極端的,也是不對的。”


    “朝廷是什麽?朝廷是一種秩序,秩序存在的意義是什麽?不是讓弱者如羔羊,而是讓強者知底線。它是將本可以為所欲為的強者,強行約束進了秩序的範疇,進而能對弱者產生庇護,讓我們整個天下可以有序地運轉。試想一下,如果朝廷已經沒了,遍地都是山大王,我們會是個什麽下場。拳頭大的可以輕鬆把我們的錢財、妻女、乃至性命隨意剝奪,拳頭小的就隻能如豢養的牲畜一般,被奴役、壓榨、宰殺。那日子能比現在好嗎?”


    “所以,我們不能失去秩序。”


    夏景昀竭力地為這些勞工們紓解著心頭的憋悶和怒火,既是洗腦,也是他心頭真實的想法。


    打碎一切秩序,快意恩仇聽起來爽快安逸,但那種慘狀卻絕對是大多數普通人的噩夢。


    不然為什麽會有寧為太平犬,不當亂世人的說法,那都是過來人的血淚。


    “好在如今陛下注意到了咱們泗水州,德妃娘娘來了,她來了,青天就有了!她帶著的人,要將這些貪官汙吏一掃而空,要還我們一片朗朗晴天!”


    而他說這些話的同時,也一直握著那個漢子的手,腦海中觀想著,終於等到了眼前閃過的畫麵。


    夜色之中,這個漢子靠在一處大殿門口,右手握著刀,左手捂著腹部,鮮血汨汨從指縫中流出。


    四處皆是喊殺之聲,滿地屍首中,大多是如他一樣麵黃肌瘦的勞工,然後有著零星的穿著兵甲拿著武器的無當軍軍士。


    眼看著他們要被悉數屠戮殆盡,一陣更大的喧囂聲響起,一支穿著甲胄手拿兵器的隊伍從對麵黑暗中的小巷中衝出。


    借著一輪箭雨的掩護,衝殺了過來。


    這個漢子躲無可躲,瞬間身上插上了兩支利箭。


    生命急速流逝的關頭,他聽見了自己方才進攻的大殿中響起了一聲暴喝。


    “鄭遠望!你竟敢勾結山賊!”


    他抬眼看去,生命中最後的景象,是這支突然冒出的隊伍踩著他們這些勞工的屍首為梯,朝著大殿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畫麵終結,夏景昀忽地感覺一陣虛弱和眩暈,差點一頭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夏公子!”


    身邊的什長連忙將其扶住,一臉關切。


    臥槽,我總算知道之前我為什麽那麽虛了......


    夏景昀慢慢穩住,擺了擺手,然後看了一眼身旁的漢子和下方的勞工們,認真道:“諸位,我希望你們珍惜生命,珍惜未來,活著就總有希望,打碎秩序,獲利的一定不是我們。”


    “最後,祝大家早日歸家,早日與家人團圓。”


    說完,他鬆開了手,拍了拍漢子的肩膀,帶著人轉身離去。


    勞工們默默看著這個今非昔比的貴公子,對他說的那番話,雖然並沒有太多感觸,但他給我們吃了肉啊!


    好人呐,好人的話,應該還是可以聽的。


    不管聽不聽得懂,終究還是在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


    從勞工營出來,夏景昀一直若無其事,但當走到門口,身邊再無旁人,夏景昀立刻麵色猛變,看著什長,急切道:“帶我去找你們將軍,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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