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你覺得……他是該死還是該活?”


    “你什麽時候出來的!”


    褚念卿匆忙甩開那人的手,可又一想,叫外人聽見才是壞了事,連忙壓低了聲音,短暫斟酌,心一橫,拉著身後這位神出鬼沒的雪祭公子從小道直拐進倚華宮外牆的一個小輕屋裏。


    這地方是給宮人休息用的,雖狹小卻還算整潔,最主要的是這會兒不會有人來,都在倚華宮守著呢,說得難聽了,正是褚念卿和雪祭“私會”最好的地界。


    褚念卿剛將雪祭推進這地方,連忙又閉門,再從門縫裏確定這裏確實沒人了才鬆一口氣,褚念卿的心態真比不上後麵這位“不省油”的雪祭公子,不僅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將自己的清譽置之度外,竟還惹上一個動手動腳的毛病。


    雪祭從後一把攬住褚念卿的細腰,稍稍一使勁還讓褚念卿的雙腳都騰空,褚念卿又驚又嚇又不敢哭鬧,隻好一手死死地堵住自己的嘴不叫自己喊出聲來,雪祭卻更覺好笑了些,似乎在他眼裏,褚念卿這拚力維護自己清白的舉動是笑話。


    雪祭直將褚念卿抱到屋中那張有些掉漆的木桌上才鬆手,隨後臉上的笑意才收了收。


    “隻是想嚇嚇你,原來公主竟真就這般膽小,有殺人的膽子,卻沒有私會的膽子?”


    雪祭離得褚念卿近了些,褚念卿對於雪祭頭迴大膽一次,將他推開,口中還夾帶了句:“登徒子”泄憤。


    雪祭輕笑笑,麵上的表情換來換去,最後自己都莫名尷尬,隻好蒼白掩飾一句:“你站在門口亂看才引人注意呢,我隻想把你拽過來……”背過身去自己都不信。


    褚念卿暗暗白他一眼,心裏也悄悄說著雪祭的壞話:這就是你抱我的理由?誰要相信!


    都在各自心裏飄忽一刻,風卷落花與青葉撞了個滿懷的聲響才又把兩人從各自的心緒中拽迴來,雪祭打了個激靈,頓時嫌棄自己方才是想什麽呢,迴過身去與剛巧抬頭的褚念卿眼對眼。


    “五皇子殘了,送迴京城來,聽聞是他那兩個侍妾合力保了他到屋頂上去才留了性命,但那兩個侍妾十有八九是沒命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張百殊還在俞鈿,他先前被五皇子發落去較遠的馬廄,所以洪水來時他來得及躲,毫發無傷,便十分盡責的自請留在俞鈿集結人力重修大壩,如今大壩也修出了個基礎,他是大功一件,肯定連帶著昶王殿下也會得到封賞,隻是我就不好了……小公主,你說這算個什麽事兒啊,你得盡了好處,我呢?背後默默地給你出謀劃策,昶王說到底也不知道,到時候若不願意跟我結契我豈不是白忙活了?唉,人家記不得我的好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這趟竟還把玄隙公子給招迴來了,可憐我呀,不知道以後還得跟他鬥到猴年馬月去……”


    雪祭一陣低眉歎氣,看起來著實可憐的緊,但那也隻是看起來。


    堂堂雪祭公子,眾公子之首,他用擔心結契的事情?隻怕是所有皇子都堵他臉跟前讓他挑才合乎常理!還有玄隙這人,褚念卿真是不想戳破雪祭這假話,可惜實在是忍不住了!


    褚念卿兩眼一眯:“雪祭公子,你這也能怨到我頭上?原本諸多皇兄就要到加冠的年紀,幾位外放的公子就該了結手上的事情陸續迴京,玄隙公子這時候迴來也無甚稀奇,況諸公子為契主與己身榮耀,相互爭鬥本就是不死不休,你與玄隙公子八字不合成了對頭還能是我害的不成……”


    雪祭這謊言被戳破了倒也不生氣,反而看褚念卿的神色更順眼了些,隻是看多了難免輕浮,褚念卿稍稍側了側身躲著他。


    “小公主,你倒是伶牙俐齒的很,世人皆說我手執一把銀骨扇便能顛倒天下,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如今一見你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要按照你這麽說,我幫你是白幫了唄,你不報答我?”


    褚念卿咬了咬嘴唇,暗道這登徒子真是十分難纏。


    “唉,隻是我向來嘴不嚴實,這要是公主你忘恩負義,我心裏一堵得慌就想和人喝酒閑聊,萬一說漏了什麽……褚思昀兩月來被公主引得玩物喪誌,公主叫人在大壩縫隙抹了香粉引蟻蟲,公主將送給褚思昀的手帕上浸了三天三夜的香粉水,紊亂褚思昀的嗅覺,叫褚思昀就算去看顧大壩也聞不出香粉的異樣,這些事要是被人知道可怎麽辦呀……”


    “你閉嘴!”


    原本隻是覺得雪祭輕浮難纏,久而久之早忘了害怕,如今才想起,他可是引自己走上生殺路的人!褚念卿不由得全身發抖。


    “雪祭公子,你我如今也算一條繩上的螞蚱,所有的事情是你我二人一起做的,我若暴露,你也跑不了!”


    褚念卿淩言厲色出聲威脅,可於雪祭而言,她不過是更顯可笑了些,雪祭短暫低頭一笑,忽然冷了臉色,右手直衝著褚念卿的脖頸而來,猛一使勁,褚念卿的頭磕在紅牆上,發出響亮的撞擊聲,褚念卿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再無暇顧及外界便猛烈的咳嗽,須臾之後複明,眼前卻也都是金星環繞,她甚至看不清近在眼前的雪祭的臉,她不知道現在自己在雪祭眼裏是什麽樣子,但也差不多能想象到:整個臉都紫了,可笑得很。


    “小公主,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雪祭的聲音輕幽幽的飄進褚念卿的耳朵,褚念卿頓時整個心都要跳出體外。


    “放……放過我……”


    “你說你,是不是有點兒太高估自己了?你皇兄見我都要恭敬七分,你父皇隻要坐著都不敢讓我站著,而你,你算什麽?我不過閑來無事陪你玩玩,算幫你大忙救你小命!你倒好,還想跟我栓一條繩拉我下水了?”


    褚念卿強撐著將眼睜開一條縫看他,隻是眼淚不聽使喚,模糊雙眼,又是看不清。


    雪祭幾乎將褚念卿掐個半死才算出氣了,手一鬆,褚念卿倒頭摔到地下去,細嫩白皙的手撐了一下地麵,瞬間擦出一片血,灰塵也毫不留情的鑽進褚念卿破開的血肉裏。


    褚念卿無暇顧及那麽多,隻大口喘著粗氣,雪祭倒還算有心情,竟還能大發慈悲的告訴褚念卿原因。


    “小公主,這件事從始至終你沒有告訴過我你的計劃,我隻是在宮中偶然間碰到了你,閑話間提起過北江有種引蟻蟲的香粉,我沒有說過讓你拿它去害人吧?而後種種不過是我猜的罷了,哦,還有,太子那件事,我做的隻有送你迴宮,還有湊在秦且之耳邊念了一句他的名字,我怎麽知道他會自殺?”


    雪祭輕聲冷笑,那張臉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輕浮或逗趣的樣子,隻有冷酷,他俯下身湊到褚念卿耳畔,空幽幽的聲音直衝心底。


    “殺人的一直都是你,隻有你……”


    褚念卿的寒意從心底而來,不止是恐懼,還有自責與絕望。


    是啊,她這樣乖巧懂事的人,如今做的事什麽勾當?褚念卿快認不得自己。


    雪祭無心再逗留,轉身拂袖而去,隻剩褚念卿在原地又攤著,但也沒有攤的太久,活了這十幾年褚念卿也明白道理,走出去的路即使迴頭也不會再迴到從前了,有些事既然做了,那就不能後悔。


    褚念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拿手帕匆忙擦了擦手,隨後將地下的血擦幹淨,扶正桌子,直到輕屋與方才她與雪祭剛進來時一模一樣,褚念卿才慌忙走了。


    可時間偏就是這麽不討巧,一出輕屋,剛拐進方才的小宮道,迎麵就撞上從倚華宮出來的傅荼蘇。


    兩兩相望,默默無言。


    褚念卿現在見著傅荼蘇隻有尷尬,反正此時隻怕傅荼蘇也無話可說,何不走了,這樣倒好,兩人都不要礙了彼此的眼。


    褚念卿低下頭裝沒看見,轉頭就要向另一方向走,可惜傅荼蘇這人實在“不識時務”。


    “公主殿下。”傅荼蘇喚了一聲。


    褚念卿閉眼長吸一口氣,心裏哀歎有些事情有些人還真是躲都躲不掉。


    “公主,您的手受傷了。”


    褚念卿剛要開口,誰知又被傅荼蘇搶了先,不過一聽這話,褚念卿反倒安生了些。


    原來隻是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擦傷。


    褚念卿低頭輕笑笑,鬆了口氣。


    褚念卿便隨著傅荼蘇找了處涼亭坐下,傅荼蘇從自己隨身的藥箱裏翻出一個灰褐色的小盒子,將內裏青色的藥膏輕輕塗在褚念卿手上。


    夕陽西下,陽光的紅穿過陰雲零星飄在鵝卵石小道上,陣陣微風拂過搖響風鈴,褚念卿的心總算靜了些,麵前這位才與死神鬥爭結束的傅禦醫心估計也靜了些。


    傅荼蘇能活著從倚華宮出來,還這般平心靜氣,看來是褚思昀真活了,真是命大,褚念卿苦笑笑,不知該說些什麽。


    可能是傅荼蘇覺得這沉悶的氣氛不舒服,難得的,他先開口了。


    “五皇子福大命大,保下了一條命。”


    “我知道。”


    “公主不在倚華宮,如何得知?”


    “如果他死了,我恐怕也見不到傅禦醫了吧。”


    傅荼蘇微微笑笑,抬頭望褚念卿一眼,夕陽下,她的眼睛也成了夕陽之色,鵝黃的光照她一半麵容,她便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她也在笑,但她的笑裏多了幾分疲憊,苦澀,傅荼蘇覺得這樣的神情不該出現在眼前這個年紀尚輕的姑娘臉上,不由得生出幾分心疼來,但他也知道,他並沒有把握能救這個姑娘於“水火之中”,傅荼蘇收了笑,又低下頭去看褚念卿的傷口。


    沉寂一陣,或許傅荼蘇終還是覺得不論結果如何,應該提醒褚念卿一些話,也或許是什麽別的原因,反正他還是開口了。


    “公主以後……還是離雪祭公子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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