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運煩躁地猛抽了幾張紙巾丟在那攤液體上,糟心地捂住眼睛。他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沒錯,當年經罪科裏一定有和融風接應的內鬼。


    時運火速翻迴最前的信息記錄頁查看當年參與偵辦的警員名單。他通過內網的人事係統證實,這是當年的欺詐調查a組,上麵大部分人都已經在《mwcpa詐騙案》之後的幾年時間裏陸續被趕去文職或幹脆調離經罪科,唯獨一個人是例外。


    這個人是從當年案件裏平安跨過的“幸存者”,不僅沒受絲毫影響,還一路平步青雲


    何誌行。也就是如今時運的頂頭上司何警司。


    如同一塊玻璃碎在地上,明明狀況慘烈,但卻沒有發出引起騷動的聲響。因為這個答案時運並不意外。


    一切似乎有跡可循,他不止一次覺得何警司偶爾會有一些自己解讀不懂意義的表現。盡管對方總是置身事外,叫人捉不到異樣,但不知為何他總認為那張標準的老好人臉上浮著一層虛假。就像櫥窗內被精心調整的商品,以設計過的最佳一麵示人。


    時運不恰當地想,或許或許這就是所謂敵對立場的天生相克。


    摩挲著卷宗的封麵,他開始琢磨起這事兒來。查閱權限突然下放這事兒也很古怪,經罪科裏也不止時運一個總督察,但其他人都心照不宣,怕惹晦氣上身是絕對不會碰的。說到底,最有可能發現權限變更的也隻有他而已,倒有幾分請君入甕的意味。


    時運覺得一切都太過巧合,還沒梳理出個頭緒,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他立刻把卷宗整理好放進抽屜,又將桌麵上黏糊糊的液體擦淨,這才喊了“進”。


    進來的是夏文淼。


    時運抬眼問他:“蝦餃,網安科罪那邊是有什麽事兒嗎?”


    夏文淼嘴巴開合了幾次,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


    時運察覺到一些不對勁,讓他但說無妨。


    夏文淼開口就是道歉:“sorry,swing sir。”


    “好端端的,怎麽就sorry了。”時運問他。


    夏文淼如實說:“其實昨天你出去開會的時候,何警司有找我詢問過工作進度,特別問起了阮向茗的電腦雲端。你也知道照規矩不能對上司有所隱瞞,我就把情況都告知了。”


    時運發現雲端裏的部分證據和《mwcpa詐騙案》有聯係後特別囑咐過夏文淼,阮向茗電腦雲端的事情暫不上報,就他們彼此心照就行。


    何警司直接越過時運問夏文淼,看似是因時運不在,其實本身就是有意繞過他罷了。


    “本來我覺得如實稟告上級是正常履行職責,但思來想去,我違反你的要求可能會給你帶來困擾。”夏文淼壓低了下巴,擺出一副認錯的態度,“sorry,sir,你們二位都是我的上級,我不能同時兼顧二位的命令,是我不對。”


    一個穿行在代碼中出其不意的人現實裏竟意外地一板一眼,時運抬手咳嗽了一聲,掩去緊抿的唇線。


    事已至此,責怪都沒有了意義。況且何警司的職級威懾擺在那裏,夏文淼服從命令根本就沒錯。


    時運揮揮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行,我知道了。這事不用放在心上,畢竟在紀律部隊上司的order不能不聽。你先出去繼續做事。”


    時運望著夏文淼離開時磊落的背影,心中生出的疑惑將眉峰高高吊起。


    何警司如此關心阮向茗愈發說明阮向茗牽扯出來的事情背後有文章。既然雙方都已彼此懷有戒心,拖延和蟄伏的方法都已失效,不如就趁著機會明牌。


    斟酌良久,終於在下班前,時運毅然敲開了何警司的辦公室。


    何警司似乎對時運的到來並不意外,他就端坐在椅子中,翹腿端詳著時運,一副上位者的姿態。但他一如既往亮出刻意磨鈍的尖牙,笑問來意:“時運,什麽事快下班了還要找我?”


    “何sir,相信您已經知道我們在阮向茗電腦裏發現了新的證據,明顯指向一樁十年前的舊案。”時運徑直上前一步,“我想申請重開《mwcpa詐騙案》,重新調查審理。”


    說出請求時他一直盯著對方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到些許變化。


    然而修為差距畢竟擺著這裏,何警司將臉部肌肉控製得極好,每一寸皮膚的移動都經過周密計算。心細如時運,也完全沒有捕捉到任何能被解讀的微表情。


    何警司沉默良久,隻是給出輕飄飄的兩個字:“理由?”


    “案件重開涉及很多方麵,我需要你證明這是有意義的,而不是浪費警力。”


    挑不出錯的官話讓時運摸不清對方的態度,隻能不卑不亢地答:“本案當年用於指控唯一嫌疑人的關鍵物證來源存疑,真正的犯罪者很可能還逍遙法外。我認為已經足夠成為重開的懷疑。”


    何警司的手指輪流敲擊在桌麵上,又脆又重的聲響在房間內迴蕩著,兩人的眼神亦無聲地交鋒了數輪,氣勢相當、分不出輸贏。


    時運本以為會受到假惺惺的阻撓,誰知何警司竟然準了:“可以,重開吧。”


    從查閱卷宗到成功重啟舊案,今天一切都太過順利,以至於時運心中生出了幾分不好的預感。但這些消極的猜疑很快就被壓了下去,時運清楚地知道,設局者和拆局者各憑本事,笑到最後的一定會是他。


    “不是說好最近都要和我同出同入嗎?怎麽今天自己先走了。”


    時運迴到家,一句“bb我迴來了”之後就開始興師問罪。


    他從警司辦公室出來就看到薑至給自己留的口信,說自己先迴家了。被上次跟蹤的事情驚嚇過,時運心裏總不放心,怕薑至出事,因此特地強調要一起行動,自己能保護他。


    但薑至顯然沒有將潛在的危險放在心上。


    “對不起嘛。我是迴家拿重要東西的。”薑至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沒有下次啦!”


    “你在幹什麽?”時運一手撐住牆壁,另一隻手輕鬆勾落腳上的鞋子,“怎麽不先吃飯。”


    他踩上拖鞋往裏走,穿過長廊就看到薑至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周圍地麵上鋪滿了陳年的剪報和雜誌,全部都帶著明顯的折痕,顯然是被翻閱過無數次。


    “我昨天不是說記不清案情細節嗎,下班就先迴家抱了這兩箱舊報道來,想著重新翻看一下線索。”薑至伸手將身旁淩亂的報刊雜誌推開,清掃出一塊地方來,抬頭用濕潤的眼神邀請他,“坐吧,我們一起。”


    薑至已經換了家居服,時運從上往下能看到對方寬鬆領口內的光景。他強迫自己將眼神從若隱若現的櫻紅處離開,重新看向那張勾人的臉。


    幾秒之後,他彎腰湊到薑至眼前,緊接著用手指抹掉他鼻尖沾上的一處灰。薑至隨著他的動作眨了眨眼,繼而打了個很輕的噴嚏。


    “阿嚏”


    時運看著指腹上的汙漬,不禁笑著說了聲:“真是汙糟貓[2]。”


    “你想找什麽?”他跟著坐下,指了指麵前的紙張。


    薑至歎了口氣:“我也就剛迴來不久,還沒怎麽開始。”


    “嗯,我倒是有想法。”時運的視線掃了半圈,落在其中一份刊登了經罪科相關報道的報紙上,“今天我成功調了師傅那案的卷宗,發現何警司當年也是辦案人之一。我想找找之前報道裏有關他的材料。”


    薑至立刻轉臉看向他,震驚道:“何警司?你懷疑他有問題?”在經罪科,何警司給薑至留下的印象也很不錯。


    “對,當年辦過這個案子的所有人都被調走了,唯獨他例外。”時運壓下眼睫,遮去眼中的嚴肅,“現在想起來,他身上的確有些蹊蹺之處。”


    不像大多數人那樣,何警司從來沒有特意避忌過《mwcpa詐騙案》但每次提起的場合很微妙,最近的一次是在溫成蔭跳樓當天的行動會議上。


    “還記得我們在一起那天嗎?”時運怕“跳樓”兩字觸及薑至內心的傷痛,於是換了說法,“何警司莫名其妙來參與行動會,然後還特意提醒我‘不要重蹈當年的覆轍’,將師傅的舊案擺上台麵。”


    何警司隻是借溫成蔭意圖自殺的由頭“不經意”拋出了話梗,挑撥起群眾的情緒,後麵將議論煽動高的倒變成了自己a team的人。時至今日,時運才後知後覺這份全身而退的從容並不簡單。


    那天薑至因此差點在會上露出情緒破綻,他本人記憶猶新:“啊,我記起來了。那天確實有點突然。”


    時運放在膝上的拳頭不自覺握緊:“何警司看似在提點我,實際上很可能在針對、試探你。或許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你是誰。”


    不是至誠會計師行的合夥人,不是明灣反舞弊審查協會派來的專家,而是薑瑞揚的兒子。


    薑至一早就已經暴露在對方的狩獵範圍內,當兩人察覺時,巨蟒已經從腳邊悄悄纏到頸上,抵著動脈森森然地吐信。


    如果是這樣,薑至的處境其實很危險。時運反應過來,何警司越過自己去找夏文淼其實是一次明示的警告,讓自己醒醒定定,一旦再有不可控的行為,薑至頸上就會開一個血窟窿。


    就如同第一次在會上對自己亮出刀刃時一樣,刀尖從來都對準了薑至。


    “無所謂,我早就有準備了。”薑至摩挲著時運的膝蓋讓他放輕鬆,“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對何警司有懷疑,那我們就要證實。”


    盡管試圖從當年雪片般的信息中找到破綻並非易事。


    “我按時間順序整理過,這一堆是我父親被捕到去世的報道,那邊是去世當天的。咱們分頭找,重點看與經罪科相關的新聞。”


    “好。”


    兩人將過去的舊新聞幾乎翻了個遍,發現何警司竟然從來沒有出現在媒體鏡頭前。即便是薑瑞揚墜樓後在現場召開的臨時新聞發布會中,當年全體欺詐調查a組的人都亮了相,唯獨何警司一人隱身。


    時運冷笑一聲:“真是天大的本事,竟然能在明灣記者的鏡頭下消失。”


    明灣記者的鏡頭是出了名的刁鑽,仿佛裝了追訪對象的gps,一拍一個準。在鏡頭前零曝光並且之後一路順風順水,要說何警司背後沒人護著,根本就沒人信。


    “你看這裏。”薑至將一張報紙拖到眼前,指著其中一行字說,“據經罪科相關負責人稱,一位同事在抓捕過程中受傷,采訪時已經送院醫治。會不會就是何警司?”


    報紙上的配圖隻是抓拍的救護車一角,隻能模糊地看見一個人躺在擔架上,從拍攝角度看人臉恰好被急救員遮住,無法辨認。


    如同一條光滑的泥鰍,何警司似乎總能順利從時運手中滑走,留不下一點可握的把柄。


    “也可能不是真的受傷,隻不過是一種在媒體麵前保護他並且秘密轉移的方式。”時運說話間忍不住將報紙扯下了一個角,他有些懊惱地將那碎片團成團扔到了一旁的落地窗上,“等著吧,案子已經重開了,我就不信他們會這麽輕易就放任我將過去設好的局拆破。”


    “隻要何誌行有所行動,我就有機會發現破綻。”


    客廳燈火通明,亮白的光源照在薑至臉上,顯得他沒什麽血色:“是嗎?”


    不似預料中欣喜的反應,時運有些奇怪:“師傅的案子重啟,你好像不太高興?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才對。”


    “父親有機會洗刷冤屈我當然開心。隻是……”薑至擔憂地看向他,“這樣一來你的處境就太尷尬,容易變成活靶。”


    “我真的很擔心你。”


    “傻豬豬來的。”時運伸手攬過他,饒過他的脖子捏了捏那張喪氣的臉,“還沒發生的事情就不要給自己添堵,還不如想想等下吃什麽。”


    薑至想了想:“嗯……叫砂鍋海鮮粥好不好?”


    “行啊,聽你的。”


    黢黑的房間裏,一個人影如鬼魅般立於窗前。窗框在他麵部切割出明滅的光影分線,唇角邊的笑隱於暗處:


    “魚已咬鉤,可以起竿了。”


    第87章 危險赴局


    畢竟《mwcpa詐騙案》一直是經罪科諱莫如深的禁忌,時運重啟舊案的事情被低調處理,除了欺詐調查a組,以及網安科罪組和會計支援組的部分人知情外,沒有走漏一點風聲。


    幾乎沒有人知道永凍的冰麵下正在出現一條條細微的裂痕,而時運就是那條伺機而動、製造出裂痕的遊魚。


    擺在時運麵前的首要任務是找到阮向茗手寫日記的正本。《水邊夕陽案》時他們曾經徹底搜查過阮向茗位於半山別墅區的豪宅,可惜並沒有發現任何疑似的相關物證。


    從生活痕跡來看,樂景道應該隻是阮向茗最近幾年的暫住所,從某個時間點開始他的生活似乎就被一個斷崖隔斷,往前便是一望無際的海。時運隻能站在崖邊凝視那片未知的水域,對沉底的證據束手無策。


    好在欺詐調查a組沒令他失望,很快追查到阮向茗名下還有另一處房產,位於遠離市區的原居民村落,是一棟獨立村屋。阮向茗一直沒有在那裏居住過,但是定期安排人在維護清理,也許可能留存著關鍵證據。


    “swing sir,所有材料都準備齊全,網安科罪組那邊的report也附上了。”泰檸將整理好的報告遞進時運辦公室,“你看過沒有問題的話,我就準備派人去向法庭申請阮向茗家的搜查令了。”


    時運隨手翻看了一遍目錄:“你現在升了督察自己心裏要有數了,不必事事都問我。我信得過你,盡快去辦吧。舊案翻新畢竟事態不算緊急,今天下午送去,估計法院那邊明天才會出許可。”


    泰檸將報告夾迴胳膊底下:“好的,我現在就去安排。”


    “等一下。”時運叫住他,眉心緊縮著似乎在思考什麽事情,“還是拜托你親自去,我才放心點。免得中途出什麽變數。”


    對時運申請重開《mwcpa詐騙案》一事泰檸是意外的,盡管不知道他為何對這案如此執著,但從他近期日漸嚴肅的表情能看出對此超乎尋常的重視。


    泰檸覺得身負重任,除了被信任的感動,還生出幾分壓力:“你放心好了,我保證親自送到法庭那邊。”


    另一邊,會計支援組辦公室。


    大家今天似乎很忙碌,偌大的辦公室裏沒個人影,一旁的會議室倒全被占用了,連一向駐守崗位的行政秘書都不知去向。外頭內線的電話鈴聲持續了近半分鍾都無人理會,最後還是薑至從自己辦公室出來代為接聽的。


    嚴鑫透過會議室的玻璃看到薑至接電話,這才推門出來:“不好意思啊,薑老師,剛才電話裏說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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