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至腳步匆忙,但上半身卻保持著挺拔與鎮定,那股不服輸的倔強落入時運眼中讓他忍不住為之心疼卻又著迷。


    “不是這樣的,何總。至誠是被別有用心的人唱衰……對,我們會盡快給您一個答複……謝謝您理解,謝謝……”


    薑至敲開言誠門的時候對方忙於迴複大客的質詢,好不容易掛了電話,言誠便靠向椅背鬱悶地長吐一口氣。


    “何總怎麽說?”薑至拉開椅子徑直坐下,“福源可是你們那邊的大客。”


    “幸虧是長期合作下來對我們有基本信任,雖然語氣急了點但還能聽我解釋,應該沒問題。”言誠用手揉了揉眼,這才注意到薑至身邊還有位稀客,“時sir也來了?”


    “sorry啊,你也看見我們現在搞大禍,招待不周多擔待。茶水間出門左轉到底,什麽都有,你自便。”


    “不用招待,我來也是為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時運說完便退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盡量不打擾兩位合夥人之間的溝通。


    “看新聞了吧?”言誠用力將眼底的心煩揉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內部人士爆料,今早我桌上就擺了張辭呈。”


    薑至看了眼被他甩到桌麵上的辭職信,封麵上的署名讓他驚訝地張開口:“clyde?他不是你的一助嗎?”


    柯文德是言誠麵進來並一手提拔成自己助理合夥人的,平日裏他雖然沉默寡言但踏實肯幹,很多大項目都離不開他的付出。整個至誠都知道言誠一向把他當成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也是因為這層信任關係言誠從未對他設防。


    沉默的忠犬不知何時被他人誘服,忽然發狂咬了主人一口,傷處鮮血淋漓、深可見骨。


    意料之外的真相也侵蝕著言誠的世界觀,他懊惱地錘了拳桌麵,大聲自斥錯信奸人:“也是我太自大,以為自己的團隊成分幹淨。”


    薑至按住言誠欲扇到自己臉上的手,問:“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clyde不知道通過什麽途徑篡改了我工作郵箱信息,將我的手機號解綁,因此昨晚下班之後我一直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提示。”言誠打開郵箱列表,將電腦屏幕轉向薑至,“今早我發現之後讓it同事幫忙搶迴屬權,才知道原來昨晚要求解約的客戶已經發函通知,而且最拿命的是他冒充我一一迴複應允了!”


    整整一屏幕的往來郵件觸目驚心,多數都是審計與鑒證部門的主要大客,有了clyde的配合,至誠幾條入財大水喉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同時掐斷。


    昨晚已經達成了雙方“共識”,那麽今早上班時間一到,客戶將會按照披露原則將一切公之於眾


    薑至和言誠二人對了眼時間,異口同聲道:“不好!”


    九點半的上班時間一到,各家公司的解約聲明如期上傳至各自網站的對外平台,提前編輯好的媒體通稿也在同一時間發布,挑起全網熱議。


    主要客戶不顧合約規定的懲罰條例紛紛硬氣解聘,至誠服務的客戶清單急劇縮水,一切都如媒體早前發布的希望預告那般一一應驗。


    策反客戶後又有內奸接應,這是一場針對至誠開展的有組織預謀的圍殺。


    收買言誠身邊的人並不難,能同時說動這麽多家企業違約,幕後之人在業內必定擁有極強的話事能力。


    “混蛋!”言誠忍無可忍地罵了一句。


    事已至此,隻有找出真正的幕後推手才能有針對地解決問題,薑至強壓下心中的怒火,試圖從身邊已掌握的資料入手。


    “clyde做到這個位置說走就走,這麽大一筆違約金,他過賬了沒?”


    言誠調出所裏公賬的記錄說:“過了,今早所裏賬麵多了這筆錢,一分不少。”


    薑至一眼就發現了問題所在:“我印象裏這不是clyde在所裏登記過的日常賬戶,不是工資卡,也不是日常開支的號碼。”


    說完,他將求助的眼神投向時運,時運立刻會意:“交給我,我去查一下這個賬號到底是誰的。”


    為了辦案更方便,時運一直都有心與各家銀行的高層打好關係。他抄下號碼,走出言誠辦公室與賬戶所屬銀行的熟識打了個電話,沒多久就有了結果。


    “查到了。”時運推門迴來時的臉色也不好看,“這個賬號是豐川注冊的。”


    與時運眼神交會時,薑至瞬間蹙起眉。


    言誠愣了一下:“豐川?是我想的那個豐川集團嗎?”


    “柯文德的違約金怎麽是豐川幫忙支付的?”事態的發展逐漸讓他摸不著頭腦,“莫非他離職前找到的下家就是豐川?至誠在人工上從沒虧待過他,豐川這得開了多好的條件才讓他背信棄義啊……”


    薑至抿唇看了眼時運,欲言又止:“也許不止柯文德……”


    “言少,不介意我看一下解約客戶的名單吧?”時運也察覺至誠此難與在查的案子脫不了幹係,準備自己的人馬介入調查。


    言誠見他態度嚴肅,想起他的身份,立刻說:“你隨意。”


    欺詐調查a組的人很快有了迴複,在比對過電訊公司記錄後發現這些客戶都接過屬於豐川的號碼來電。


    豐川這是不打算藏了,光明正大地針對,實實在在地挑釁。


    “怎麽會……”薑至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睫毛大幅顫了顫,極力掩蓋著泛起的內疚。


    時運立刻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許低頭。


    還在局外懵圈的言誠問:“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時運說:“我們最近在查的一個案子牽涉到豐川,估計是因為動了它的蛋糕,難免喪心病狂了起來。”


    “想要打擊報複應該針對經罪科才對,為什麽會將矛頭對準至誠?”


    言誠原本不解,但他看到一條標題為《“中黃瘋子”變“中黃乞子”》的推送後,一下便有了推斷:“所以對方是針對dj來的嗎?”


    時運沒有迴話,算是默認。


    當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被無情證明,薑至隻覺無顏麵對一起奮鬥打拚的言誠:“sorry,yann……都是因為我才讓至誠遭了無妄之災。”


    “薑至的一些懷疑無意中扭轉了我們的調查方向,可能是對方報複的原因。”時運替他補充了解釋。


    “你答應辛老去經罪科借調的其中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給至誠鋪路,說到底也符合我的利益,說什麽拖累?”言誠指著公司logo上的“y&j”,第一次對薑至用了很重語氣,“至誠和你還有我本來就是一體的,你這麽說話是不把我當兄弟嗎?”


    雖然被劈頭蓋臉一頓教訓,但薑至心中感動,將負麵情緒收了迴去,一五一十道:“怎麽會?當初說好了至誠這個孩子由我們共同撫養,我從未改變過立場。”


    同生死共進退,這是刻入兩人生命裏對至誠的誓約。


    言誠下巴處有極力忍耐而產生的皮膚褶皺,他一字一句地聲明:“至誠我的全部,我不會放棄它,也不會放過傷害過它的人!”


    第70章 雲收雨止


    站隊文化在中黃是股不成文的風氣,跟錯風或者靠錯邊都很可能會引發危機甚至因此傾覆。


    小公司依附大企業,大企業不敢違逆財團,而財團之間又分庭抗禮,明灣商界的爾虞我詐將每一個經濟主體牢牢焊死在層級分明的食物鏈上。


    單就審計與鑒證證服務來看,先不說耳熟能詳的國際四大,明灣還有本土五大行在前,至誠作為初創事務所缺乏沉澱,無論勢頭多猛,在它們麵前也隻能被劃入“小所”的範疇。至誠能從多如牛毛的行家中殺出一條血路,除了另辟法務會計的蹊徑,還靠傳統業務的數量取勝。


    明灣雖是全球的金融中心之一,但無論灣股上市對各地企業的吸引力多強,每年新掛牌的容量始終有限。灣交所的頭部企業早已被四大五行分餐,輪到至誠的殘羹冷炙體量大多不算突出、容易為人所挾。


    因此,從現實的角度來說,薑至能理解解約客戶可能的苦衷。這種被擠壓在夾層中受人驅使的窒息感與至誠的處境無二,以自身體量欺壓弱勢的無良企業才最是可惡。


    “豐川這麽大一個集團費盡心機針對我們小所,都不怕樣衰嗎?實在太沒氣度了。”言誠又氣又笑,極力克製著不讓自己語言粗俗,“之前在大眾麵前扮鬼扮馬,與財團割席立了不拉幫結派的企設,現在轉頭就點比自己勢弱的公司當兵卒。精神分裂都沒豐川病得厲害!”


    豐川人前人後顯現出兩類截然不同的作風,很難相信是同一家企業所為。比起用原形畢露去形容豐川的所作所為,如此反差讓薑至覺得事情或許沒那麽簡單。


    他拋出一個存在疑點的矛盾:“如果單純隻是為了在公眾麵前樹立假形象而脫離融風,對豐川而言這筆廣告費未免也太貴了。沒記錯的話,當初為了從融風手裏迴購股份,豐川可是經曆了一場失血大傷,迴了好久的氣。”


    “現在仔細想想,那出割席大戲真正的受益人是誰還真說不準。”


    薑至說完便自然側首將眼神落到時運臉上,很明顯剛才這番話是要說與他聽的。


    時運頷首表示同意,挑著模糊的用詞說:“從被外資狙擊到涉嫌經濟罪案,豐川接連引來不少爭議事件,跟一出電視連續劇一樣,確實有很大的可查空間。”


    看時運眉眼間逐漸匯聚的凝思,薑至意識到這可能不單純是至誠的事兒,需要帶迴經罪科裏談。


    於是他轉口道:“先不說這個了,再仔細複盤一下迴擊計劃幫助至誠脫離這次危機要緊。”


    “現在我們有證據指向至誠是受內部叛徒所害。”言誠敲了敲電腦屏幕的邊緣,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到時候找一家信得過的媒體公關,應該就能證明解約一事是背後有鬼,而不是因我們能力缺陷或經營困境引發。”


    將邏輯關係辯白清楚,是讓現存客戶與不知情民眾重塑對至誠信心的關鍵。


    說完,言誠打開自己的名片夾,彈了彈媒體類的分層,卡片便如雪般掉落在桌麵:“不就是找人寫點嗆喉的不實標題嗎,誰還沒點路數了。”


    雖然輿論攻勢與聲譽下滑帶來了強烈的壓迫感,但其實這次困境對至誠而言算不上毀滅性打擊。


    言誠背靠言氏集團,自帶鈔能力,隨時都能追加注資填補因為部分客戶流失帶來的營收縮水。隻要至誠能澄清事實並及時開拓客源,對後續經營造成不了致命的影響。


    “法務會計線的業務暫時沒有受影響,但我這邊的水救不了你們那兒的火。”薑至喜憂參半,喜在至誠至少還有條完整的產業線在維持營收,但可惜無法在其他方麵繼續為言誠那邊分憂。


    他語氣無奈道:“你也知道的,我這塊的client沒辦法發展成一條龍服務。”


    盡管“客盡其用”的法則是很多企業的金科玉律,但在同一個客人身上劃兩刀的開源方式並不適合至誠。出於獨立性的要求,一家會計師行不可以同時承接同一客戶的會計諮詢和審計服務,否則會出現“自己審自己”的情況。


    言誠雙手合十朝天上拜了拜,一邊說:“你看守好現在的法務會計線免受奸人所害就已經菩薩保佑了。你已經一個人打兩頭工,夠辛苦的了。”


    薑至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一番後實話實說:“如果解約的那批客是跟著豐川牆頭走的話,倒迴來的幾率近乎為零。現在隻能看審計線那邊能爭取到多少新客了。”


    “我手裏有統計一份審計合同今年到期需要考慮是否續約或直接換所的公司list,是時候到我重新出山了。”言誠頗為神秘地眨了眨眼,“放心,你知我‘哄客天王’的名號不是白叫的。隻要我下場,沒我搞不定的單子。”


    言誠從小跟父母在社交場練就了一套應酬功夫,上至守寡富太下至年輕新貴,無論性別、年齡、性格如何排列組合,他都有方法應對。毫不誇張地說,前期名頭還沒打響時,至誠能簽新單全靠大老板這朵豁得出的交際花,曾經一巡酒說定五個客的光輝事跡還在中黃江湖上流傳著。


    薑至自然是信他極具迷惑性的外形條件和三寸不爛之舌,配合著氣氛也開起玩笑來:“嗯,那就辛苦你賣身救子了。”


    明灣市民最大的特性就是健忘,每天的新聞如潮水般卷來,被打濕的衣服很快就曬幹,留下的鹽分過兩天也就自動掉落了。當新的輿論焦點形成,沒人會在意曾經發生過什麽。


    隨著助理合夥人賣主求榮的真相被揭發,至誠的經營漏洞逐漸逆轉為內控失察,矛盾中心不再指向尖銳的雇主關係,很大程度上已將可抨擊的過失降到最低。


    在言誠忙於開源的同時,薑至也成功說動了一名剛從五行離職的會計新貴接受至誠的offer。新客湧入、強者加盟,關於至誠的謠言逐漸被擊破,連日來緊繃著神經的二人終於可以喘口氣。


    言誠從來不是溫馴的素食動物,薑至的菩薩心腸也僅他客戶所見。在征得拍檔默許之後,言誠與熟識狗仔合作加了劑猛料


    柯文德被爆出夜會前客戶財總的未婚妻,整個人形象掃地。手段肮髒但表麵潔身自好的中黃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處。無數照片和通稿在八卦雜誌瘋傳,而豐川過河拆橋,全程沒有下場救這枚棄子。


    一場八號風球刮過,雲收雨止之時,至誠還是那個年輕、不手軟、充滿野心的至誠。


    薑至穿著浴袍,立在客廳的落地窗前靜默地俯瞰中黃夜色。至誠所在的同心大廈燈火通明,黃白交織的光線柔軟如錦,在薑至眼裏難得少了點資本的勢利。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兩秒之後他腰上多了雙有力的手,環住自己的同時輕輕地揉著。


    “在想什麽?”噴在耳廓的熱氣還帶著浴室的潮濕,時運沒吹幹的頭發蹭了他一脖子水。


    薑至放任自己靠到他懷裏,有些感慨地說:“在想這事兒是不是解決得太順利了。”


    能夠快速翻身,可見幕後主使也沒有想借機逼死至誠的意思,搞了這一出大龍鳳說到底也不過是次不痛不癢的試探而已。


    就像是一盤小而精的開胃菜,至誠被擺上餐桌隻是為了敲打薑至,警告他日後要謹言慎行。


    薑至複盤了一次至誠出事的始末,依然覺得不對路:“豐川這麽做始終太高調了,而且我一直在幕後,要挑釁經罪科也該選在前線的你下手才對。”


    “可能是因為同時在被icac查,牽涉到的主體太多,事態逐漸失控,豐川亂了陣腳。”時運將頭從薑至頸間抬起,與他在玻璃上的投影對視,“會牽涉出廉政問題離不開你對豐川賬麵的懷疑,選擇你下手挑釁就說明對方清楚知道案件偵辦的細節。”


    薑至驚訝到近乎失聲:“經罪科裏也有對方安插的針……”


    近在咫尺的恐懼感如同從樓梯最高一階踩空,商場如戰場,無論身處何地都如履薄冰。時運與他的處境是一樣的。


    “隻要他還有動作,我們就能抓住。”


    時運知他內心觸動,也沒鬧他,隻是安靜地陪他看對麵大廈的燈火變化。


    “嗯,見招拆招就行了。”薑至反手摸了摸時運的臉,“明天難得我倆公休調在一塊,有什麽安排嗎?”


    時運迴他一個吻:“到時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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