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裏吹風機的轟鳴沒有持續很久,一切都恢複寧靜後,時運踩著未幹的水走了出來。


    “這麽講究?”他有些驚訝地看了看精心布置的餐桌,“你在我那兒可不這樣。”


    上班日的時候兩人講究效率,通常是一邊煮一邊就塞進嘴裏,一點不浪費。


    “這是我家,我當然多講究。”薑至坐下,“精致生活是提升幸福指數的一個有效途徑。”


    時運揚了揚眉毛,忍住了本來想問的問題。


    兩人快速吃完,時運主動承包了洗碗的工作,薑至便去到露台上繼續品那杯還沒喝完的咖啡。


    “你還是沒有把我那當成自己家。”收拾完的時運跟著來到露台,終於還是說出了自己的不滿。


    薑至將馬克杯放到旁邊的桌上。“之前隻把你家當短租的酒店。”他坦白。


    意料之中的答案還是讓時運梗了一下,他從身後環住薑至的腰,不高興地收緊了力度:“那現在呢?”


    “現在?還是酒店。”薑至斟酌了一下,給出了一樣的答案,語氣裏卻不自覺帶了些笑意,“但是這家酒店已經被我收購了。”


    連同時運一起,變成了他控製擁有並能隨意支配的個人資產[2]。


    時運似乎很滿意這個迴答,討好地蹭了蹭他的脖子,像一隻撒歡的寵物:“不愧是薑老師,投資眼光獨到,知道我是增值買賣。”


    “這話就說得盲目了,從投資的角度來看,你的未來走向還有待觀察。”薑至不認同,反手輕輕點了點他的腦門,縱容了他的撒嬌,“你這隻股票才剛在我這上市幾天啊,這麽快就給我畫餅,以後要是跌停了,我找誰說理去。”


    薑至肩膀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時運停下動作,將頭抬了起來。


    “怎麽了?”他有些奇怪時運的反應。


    “沒怎麽。”臉側再次傳來熱度,時運垂頭用嘴唇去碰他的耳朵,“我感覺你這裏多顆鑽會好看。”


    耳釘和眉眼間那顆小痣處在同一條延長線上,能彼此照應著,從美學上看占據著視覺平衡的兩端。


    話題轉得有些快,薑至沒放在心上,自然地跟著對方的思路走。“你說耳垂嗎?”他猶豫了片刻,“我也覺得。”


    “但我怕打耳洞疼。”薑至罕見地撒了句嬌,刻意放軟的語氣像貓爪一樣撓在時運心尖。


    “痛覺不會很明顯的。”時運張嘴用犬齒在他耳垂上重重磕了一下,“頂多像這樣,一會兒就過去了。”


    時運還含著那塊泛紅的皮膚,舌尖在自己留下的齒痕上療愈般一遍遍舔舐。


    短暫的刺痛酥麻沒有讓薑至喪失理性,意識到問題的他眯著眼問:“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穿過。”時運終於放開他的耳垂,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大一的時候陪人去的。”


    薑至順著鬆開的力度從對方懷裏掙脫,迴身仔細看了看,果然在時運的右耳上發現了一處已經愈合但並不明顯的孔,隻是之前自己一直沒留意。


    他隱約覺得更有衝擊力的話還在後麵等著自己。


    “如果說,我不是第一次上市呢?”時運遲疑地開口,“我是複牌股[3],這是我第二次上市。”


    如果把感情經曆比作證券交易市場,確認關係等同於股票上市的話,那麽與前任分手後的時運就一直處於停牌階段,從公開市場上銷聲匿跡了許多年,直到和薑至確認關係後才得以複市。


    盡管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理性告訴薑至,從成年之後開始這漫長的十餘年間,時運有過感情經曆再正常不過。但麵對他如此不加掩飾的坦白,薑至心裏反而不悅起來。


    看來時運陪的這個“人”不是普通人,而是時運的前任、初戀。一個比一個更刺耳的身份標簽讓薑至發酸,隻覺得這盛夏的氣溫真叫他冒火,時運這份信任讓他不知道該換什麽情緒應對了。


    難道時運真的認為他毫不在意、能夠大方容忍這段過去嗎?


    薑至突然想起之前時運對季景和耿耿於懷的眼神,混合著不甘與嫉妒,像一簇紅藍相間的火苗。自己此刻的表情又能得體到哪裏去呢……


    他的無名火一下就泄去了大半:“能怎麽辦,我第一次踏足股市就被你這複牌股花心思套牢了,還能抽身嗎?”


    感情裏根本沒有用類似的經曆打平一說,時運對季景和的介懷、自己對時運前任的妒醋都不會被抹除,隻能自我淡化和被後來者覆蓋。


    這個耳洞就像是前段戀情的標記,時運讓它愈合,便是早已放下的證明。他已經不在意,薑至也沒道理揪著不放。


    “我讓薑老師第一次做虧本買賣了呢?”時運彎腰,重新將下巴墊在薑至的肩膀上,“我不想再被摘牌了,之之你要不要給我一個永久上市的機會?”


    薑至別過臉,躲開了他順勢的啄吻:“看你表現,你考察期可長著呢。”


    “行啊。”落空的時運賊心不死,摸了摸薑至的耳垂,“我的提議是認真的。我知道你喜歡耳釘,所以就算知道會因為這事被你扣分也要說。”


    薑至壓下心裏的甜意,佯裝生氣:“你又知道了?”


    “因為我印象很深。之前在師傅那兒實習,中午下來買飯的時候偶然碰到過你幾次。”時運一字不差地轉述著記憶中的畫麵,“那時候總是看見你無意識摸自己的耳垂。”


    薑至不信:“真的是偶然?”


    “好吧,是我知道你在附近兼職才故意繞去那邊的。”時運投降般笑笑,“你總在一家手作工坊前停下,然後在櫥窗麵前蹲下就著玻璃上的投影試戴耳釘。我就想著,一定是你很喜歡,但又下不了決心穿洞。”


    薑至驚訝地捂住嘴,他自己都差點要忘了這事:“當時我對自己說,如果半個月都沒有買主,我就去打。結果差最後一天,櫥窗就換新了。”


    “可能是我注定與它無緣吧,也省了一次皮肉之苦。”薑至到今天依然記得當時的遺憾。


    “是我買的。”時運微微歎了口氣,“但一直沒有機會送你。”


    “我大一的時候確實談過一段,之後分開也是雙方的共識。聽起來可能有點渣,但確實因為太過平淡和短暫以至於雙方都沒有戀愛了的實感。”時運鄭重地將事實和盤托出,“那是遇見你之前的事情了,當時我在想,這就是讓人上癮的親密關係的全部嗎?後來麵對你時的區別讓我認清了好感和喜歡之間存在差異,是你讓我知道原來心動是有跡可循的。”


    在錯誤的人身上是無法找到答案的。無論是明顯的心跳聲還是變滯緩的時間,如果是對的人,命運總會有方法讓他清晰地感受自我淪陷的過程。因此,時運也很感激前一段感情經曆提供的參考。


    “我想珍惜當下所以不會迴避過去。”時運溝通的時候總是態度真誠,從不靠肢體語言釋放壓力,與對方唯一的解除就是眼神注視,“這就是我對它的看法,我想知道你的態度。”


    薑至沉默著聽完時運的一席話,沒有表態,倒是說了句:“那粒耳釘呢?”


    時運愣了下:“一直都在我家放著。但是這麽多年了,可能已經氧化……”


    薑至打斷他:“今晚迴去找找吧。”


    “什麽?”時運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還準備藏到什麽時候,不是說送我的嗎?”薑至摸了摸耳垂上時運剛才覆蓋過的皮膚,低頭藏住臉上不自然的赭色,“我今天就去穿耳洞。你陪我去。”


    時運釋然地勾唇:“嗯,我陪你。”


    “陪的意思是你也要穿。”薑至伸手捏住時運的右耳,一字一句強調,“同一個地方,再穿一次。”


    讓新的感情再次以痛感賦予漫長時間裏失去知覺的血肉,主人每一次照鏡子都將重溫傷口的來曆。薑至從側麵給出了自己關於時運這段過去的態度,新傷蓋舊痕,薑至想成為那枚覆在時運耳垂上永不褪色的刺青。


    “不過……”薑至突然想起什麽,“你是警察,有耳洞沒關係嗎?”


    時運大笑著將他攔腰抱起:“《守則》沒有明確禁止,不然當初我投考的時候就被斃了。”


    “快放我下來!唔……”


    第46章 灣鐵情事


    薑至是言出必行的行動派,等時運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走進了薑至家旁邊的地鐵站。


    盡管不是可以使人“腳不沾地飄到站”的上班高峰時段,但中黃片區周末的運輸壓力依然不減。薑至熟練避開橫衝直撞的人流,還不忘伸手拉住差點走錯通道的時運。


    時運笨拙地從錢包裏掏出許久不用的地鐵卡,匆忙刷過閘機:“怎麽突然想來擠地鐵?”


    “地鐵才是最經濟實惠的選擇。”薑至率先踏上扶梯,站定後迴頭看他,“你上大學的時候難道出行都靠自己開車嗎?”


    “呃。”時運嘴角僵了一下,“我是。”


    薑至臉上的表情垮了一半:“……還真不好意思啊,忘了你家有司機。”


    或許是出於想要彌補大學時錯過的遺憾,薑至今天特地嚐試了少年氣一些的穿衣風格。他本就不是顯年紀的長相,平日裏禁欲穩重的風格都是靠老氣橫秋的著裝加持。成熟穿搭蓋住幼態的五官,經過強烈的反差感中和之後就能巧妙維持在“年輕有為”的平衡。


    可當他換上黑框眼鏡、套上簡單的運動短褲和印花t恤,“中黃精英”的形象禁錮立刻破除,似乎變迴了簡單幹淨卻耀眼的學生。


    除了健身包裏的無袖t恤外,時運在薑至家沒有常服。他本人是不介意露出兩條胳膊順便大秀肌肉線條的,之前在警校拉練的時候,他還試過和同班的男同學一起赤膊進行繞海五公裏。


    但時運現在已經名草有主,這副身體自然也有了展現魅力的唯一窗口,那就是薑至的眼睛。


    所以他出門的時候謹遵“男德”,在內搭外麵套了件薑至之前買大了的條紋短袖襯衣,同時又扣了頂鴨舌帽降低自己淩厲五官的存在感,成功縮短了和“大學限定版”薑至的氣質差距。


    從地鐵屏蔽門的投影上看,兩人就和其他周末出遊的普通校園情侶一樣。


    對於今天時光倒流的約會風格,時運在興奮中帶著些恍惚。薑至柔順的頭發和記憶中一樣乖乖趴在額上,沒有發膠和須後水的工業味道摻雜其中,隻有額間自然的薄汗和微微蒸發的荷爾蒙。但十八九歲的薑至並不會像現在這樣對著他綻開笑,更不會牽住他的手、靠在他肩膀上刷手機,然後擰頭纏他待會兒一起去吃街邊牛雜。


    他們曾經在最純真肆意的年紀彼此設防,但幸好能夠在需要城府傍身的年紀簡單相愛。


    車廂並不是很擠,上車後兩人順利找到了角落的位置站定。


    薑至注意到時運眼神裏飛快掃過的失落,捏了捏他的手臂,關心道:“怎麽了?”


    “周末的灣鐵人這麽少的嗎?我還想試試用胳膊擋住人流,把你在懷裏圈起來。”時運有些失望地扯了下薑至掛在脖子上的有線耳機。


    薑至一下子想起叼住主人褲腳賣慘的小狗。


    “這個姿勢不是人流量達到一定程度才能觸發的吧?”薑至撈起他的一條手臂,往身後的車廂壁上放,“想做就做唄。”


    明灣對個體與個性化的包容充斥在社會的每一個毛孔,灣鐵的轎廂每天都在沉默中見證無數的初遇、重逢和離別,沒有人會在意甚至指點角落裏正在發生的適度情侶相處。


    在時運胳膊撐起的窄小空間裏,薑至試圖迴憶起當初在明灣大學讀書的日子。他並不是每天都能遇見時運,沒有碰上的日子也能通過父親和朋友聽到他的事情。薑至本不是一個沒禮貌的人,即便是被搭訕也能迴贈微笑,但唯獨麵對時運會不知道如何反應,不自然的眼神迴避與刻意的步幅加快用倉皇而逃來形容也不為過。


    薑至不是沒有瞥見過時運有些怔然的眼神,隻是自己心裏都亂得像微觀經濟學課本上交錯的曲線,哪裏還顧得上細想對方一閃而過的失落。


    過去他將這種情緒反常錯誤理解為幼稚的自卑心在作祟,是總被時運贏一招、快一步、壓一頭的不甘。而在這一刻,真切感受到時運從未改變的溫柔注視,薑至才知道,如果當初能多看這雙眼睛,自己便能讀懂另一種解釋


    這是他懸而未決的初戀正釋放不尋常的信號。


    當年時運一直都用這樣溫暖的眼神鎖定著他。這是一種有力量的溫柔,藏著誌在必得的自信和緩慢取之的耐心。太過濃烈的愛難以避免走入烈酒般的誤區,有著嗆鼻灼喉的壓迫。時運恰恰相反,他是灶上緩慢燉煮的熱紅酒,刺激的酒精隨著年歲揮發,最後隻殘留溫和的果香。


    這樣張弛有度的狀態,讓薑至在兩人重逢後很難不被他持續吸引。


    時運身上的襯衫遮去了薑至耷拉的眼角,可他本人卻感受到對方不斷掙紮下沉的情緒。“幹嘛這麽垂頭喪氣的,你大學的時候眼睛可是長在頭頂上的。”時運搓了搓他的臉,將他從迴憶的溺亡感中喚醒,“這樣一點都不像你了。”


    薑至乖順地任他捏扁搓圓,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別說了……我覺得自己以前挺混蛋的。”沒有給時運解釋的餘地就擅自判了對方罪名,他在感情裏做了為自己所不齒的“地下判官”。


    時運好像讀懂了他心裏想的事情,從薑至穿得像個學生一樣出門開始自己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局麵,他沒忍住將錯過的種種歸咎於自身了。


    “難道我剛認識你就擅闖你房間還總拿小名調戲你就不混球嗎?年輕的時候不過腦子的蠢事可多了去了,樁樁件件都要計較沒必要。”時運安慰他,卻又好像是在審視自己,“我當時在你心裏的印象是什麽,輕浮、隨便還有點討厭?”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薑至誠實地點頭:“嗯,都有。”


    “那個時候我在戀愛裏不會表達,很多不由自主的行為都很幼稚,在對的方向用錯了力,效果顯然適得其反。”時運的聲音好像總有讓薑至冷靜下來的魔力,“沒必要糾結一個注定不會有結果的階段,大家都不成熟,我們沒有什麽舉動是愧對彼此的。”


    他們第一次的互相試探無疑是盲目無效的,但這絕不是該詬病、追責的理由。後來兩人分開的這些年裏雙方也有正常地接觸別人,如果一切都要論個是非,這筆帳可就算不清了。


    “請注意,本次列車將不停靠下一站飛暮坊。attention please……”


    突如其來的廣播打斷了時運的話,也讓薑至迴過神來。


    “嗯,我懂你的意思。”他們的大學時期就像這趟飛站[1]的列車,無法停靠名為戀愛的站點,“我本來隻是想穿得像學生那麽迴事兒,彌補我們之前錯過的遺憾……sorry,是我失態了。”


    時運半抱了他一下:“這有什麽,你願意和我分享內心想法是好事。”


    並不緊實的擁抱卻格外有力量,薑至找到了讓他心安的支點。戀愛好像容易讓人感到脆弱,又讓人很快能從對方身上獲得滿足和力量。這本身就是很矛盾的一件事。


    “況且我的之之本來就是多愁善感的性格。”時運戲言,“平時薑老師殺伐果斷的作風隻能唬住別人,我不上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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