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老師也請喝下我這杯吧。”


    時運極具蠱惑的嗓音讓薑至徹底放棄思考,任由漿果與橡木的味道浸潤了喉嚨。


    “今晚在停車場,你踢輪胎的時候在想什麽?”薑至問他。


    這是薑至驅車離去之後才發生的事情,時運這才知道他原是將這一切在後視鏡裏看了個清楚。


    薑至口硬心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時運笑言:“我在想,你今晚要是還沒想明白,我明天銬也要把你銬來。”


    薑至的食指在大理石桌麵上敲出一串細碎的節奏:“時sir,濫用私刑可是違法的。”


    “所以感謝你今晚像以往一樣來了,成功阻止我行差踏錯。”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泰檸帶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


    “swing sir,科技鑒證那邊已經將嫌疑人手腕內側疑似紋身的圖案修複了。”


    遲滯不前的案情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時運的眉間難得有了幾分喜色:“行,你立刻傳過來,大夥一起看看。”


    泰檸得令,立刻將圖片投到熒幕上。盡管抱有一絲能從紋身上看到具有特定含義文字的僥幸,但最終還是讓大家失望了。嫌疑人的紋身是一個純圖案,並沒有任何可以被解讀的其他內容。


    “這個圖案……”


    那是一顆心髒,準確來說是一顆處於極端混亂的、分裂狀態下的心髒。一側是外露的半腐血管,上麵插滿荊棘枯枝,另一側則血肉完整被鮮花圍裹,濃烈的愛與恨交織在一起,主人強烈的情緒似是要衝破二維的圖畫,直撲向圍觀者的心坎。


    明明隻是單色的刺青,卻生動得仿佛看完了一場默片。在座的大家雖然是外行,但依然能夠感覺出來這個作品從設計打稿開始便需要花些功夫,應當屬於業內的上乘之作,要想找到源頭或許並不難。


    “大家拿著圖案,都去問問明灣境內知名的紋身工作室,看看有沒有師傅最近接過這個活兒。”時運火速部署了任務,話說一半突然挺住了,“等一下。”


    泰檸半邊屁股才剛抬起來,又慌忙坐了迴去:“是發現什麽了嗎,swing sir?”


    時運摸著下巴,嘖了一聲:“這心髒剖麵圖也太詳實了,和培訓學校裏見過的解剖圖不相上下。”


    泰檸不明所以:“咱在培訓學校的訓練課程裏沒安排法醫學相關的課啊?”


    “圖書館裏有本《基礎法醫學圖鑒》,是館藏。”時運瞄他一眼,拿他打趣,“看你一寫報告就抓頭抓腦、唉聲歎氣的,料你連培訓學校圖書館的門都沒摸過。”


    同事們聽了都笑了,但大家都沒有惡意。泰檸難免有幾分鬱悶:“您心裏明白就好,何必把話說出來呢。我這個警長以後還怎麽鎮得住下麵的人……”


    “泰檸sir別灰心啊。不去圖書館,但你常泡練武場練了一身能打的功夫,也是一種發展模式嘛。”隊裏老幺最善解人意,第一個上來安慰他。


    泰檸撲過去狠狠揉了一把小警員的腦袋:“還是老幺知冷知熱,不枉我平時疼你!今天下午茶哥請你!”


    “行了都,逗你一句,擱這生豬仔呢,一窩一窩的話往外冒。”時運扣了扣桌麵,將眾人的注意力重新拉迴來,“有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


    泰檸癟嘴道:“涮我還需要有什麽良苦用心嗎?”


    “再往前麵一句!”時運朝著泰檸那顆木頭腦袋抬手就是一個蓋帽,“答不上來,整team人的下午茶都記你賬上。”


    荷包危機迫使泰檸迅速冷靜分析,最終得出了讓時運滿意的結論:“紋身師應該是有相關醫學背景的,未必是曾經從事這個職業,但應當很感興趣或者經曆過耳濡目染。”


    時運點頭同意,泰檸知道自己過關了,頓時鬆了口氣,不忘叮囑其他人:“大家排查紋身工作室的時候記得著重關注這一點。”


    大家四散開去,時運卻把泰檸叫住了:“你之前在魚龍街駐紮,那邊的紋身作坊多,你有沒有靠譜的線人?”


    泰檸的眼神裏是陷入迴憶時獨有的短暫茫然:“有是有,街上大多是那種不成規模的小檔,居民樓上的大店都是為社團叔父們服務的,怕是不好直接踩進去。”


    時運知道魚龍街有魚龍街的規矩,一向猖獗慣了,在那兒混的人多少都對警察有天然的敵意,但他依然咽不下這口惡氣,嘴了一句:“怕什麽,警察辦案,就算踩破他的場子又怎麽了。”


    “是是。有你在還怕什麽。”泰檸笑說,“一時半刻想不起來有誰靠譜了。我帶你去找鬼麵錢問問吧,之前幫他店裏解決過一次動械糾紛,還算有幾分淺薄的交情,不至於為難我們。”


    “行,我跟著你。”


    泰檸帶著時運去到了鬼麵錢的鋪頭。鋪頭藏在一棟老式居民樓的五層,步梯上行的過程中還能看到許多紅紅綠綠的燈牌,大多都是不正經的皮肉生意。


    兩人麵生,且著裝打扮都不似魚龍街的風格,因而一進鋪麵就被前台看店的夥計攔下了,言語警惕道:“你們幹什麽的?”


    泰檸掀開外套亮出證件:“找鬼麵錢有話問,麻煩請你們掌櫃的出來吧。”


    “我們可是一等一的良民,不知道有什麽事要驚動兩位啊sir大駕。”夥計年紀不大,倒是挺機警。


    泰檸上來便把責任挑明了:“總之不是你們惹的事,趕緊的請人出來。”


    夥計將信將疑,扭頭進去之前不忘叮囑:“行,你們就在這等著別進來,怕衝撞了裏頭的貴客,等下吵起來不好看。”


    鬼麵錢還在裏間沒出來,旁的人倒是先插話了,看來剛才的對話依然驚動了裏麵的人。


    “哎喲,我當是誰這麽大膽子,原來是泰檸sir!”


    泰檸認得那趴在椅上擠出滿肚肥油的正是曾經洪進社的二把手。


    “調離魚龍街這麽些年了,怎麽,這次來是打算幫襯鬼麵錢生意的嗎?泰檸sir你現在不用穿藍色套裝,改便衣了,幹脆把差佬倆字紋臉上唄,不然迴這兒,新來的都不知道你身份,不小心傷了你可就不好了。”


    差佬兩字算不得什麽禮貌的稱唿,甚至帶了幾分輕蔑。周圍頓時傳來一片不懷好意的哄笑。


    來這邊的都非等閑之輩,泰檸自然也不想輕易和他們起了衝突,打算裝作沒聽到。但時運顯然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兒,自己手底下的人被欺負了哪能坐視不理。


    “又不是有話問你,沒事就安靜待著繼續刺你背上的大富大貴。真要多事挑釁,我大可以喊車馬地分局的同僚天天帶人上你場子查牌,十天半個月別想做生意,到時候的損失可不是靠紋幾個討彩頭的吉祥物就能追迴來的。”時運撥了撥腰間的手銬,語氣發衝,一臉不好惹的痞相,“你自己仔細掂量著,都是吃開大茶飯的,這賬應該比我會算。”


    “你個死差佬敢威脅我……”


    “什麽事?陸仔伺候不好輝哥還是怎麽?”裏間傳來一陣頗具威嚴的聲音,時運擰頭便見一個赤膊的男人走了出來。


    鬼麵錢之所以叫鬼麵錢,是因為他左邊胸口到膀子上紋了尊煞氣十足的閻羅,一般命不夠硬的都震不住如此吸陰霸道的紋身圖案。根據魚龍街道上的說法,青龍不點睛,紋佛莫開眼,可鬼麵錢身上那閻羅分明怒目圓睜,直盯得人脊背發涼,一點不避諱。


    “師傅,不是的。是……”


    陸仔垂著眉毛有些倉皇地瞥了眼旁邊的警察,鬼麵錢瞬間懂了。


    “各位叔父給我點幾分薄麵,等我帶兩位啊sir進裏屋聊。”


    鬼麵錢雖不是混道上的人,但因為手藝了得,所紋大多都是“靈驗之作”,一些掌勢幫派的叔父們都願意請他轉運擋煞,因此也能說得上幾分話。


    “哼。”輝哥拉下臉來呸了一口,這衝突就算這麽了了。


    現場的劍拔弩張瞬間平息,泰檸和時運被請到了裏屋。


    鬼麵錢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態度友善:“兩位啊sir,不知道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


    時運示意泰檸問,畢竟兩人相識,能讓對方放鬆警惕。


    “鬼麵錢,你最近見過這圖案嗎?”泰檸將手機上保存的照片點開。


    鬼麵錢瞄了一眼便說:“見過。《矛盾的心》。”


    “別看起名俗不可耐,可這手活一點不賴。”鬼麵錢在這行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輩,大抵是知道一些事兒的。


    時運與泰檸相視一笑,看來這次是找對人了。


    第29章 刺青博士


    鬼麵錢雖然嘴上予以了肯定,但眼神裏卻並沒有流露出欣賞之意,反倒是有幾分同行相輕的傲慢。


    時運一語道破:“這紋身似乎是不太入你的眼。”


    鬼麵錢也不掩飾自己的態度,直言不諱:“啊sir,你們不懂行不清楚,咱們繪紋身也是有流派講究的。有人追求做拚體力的複雜大幅,比如滿背,但這人呢,偏偏劍走偏鋒,一心隻在方寸間鑽研寫實通感。”


    “他的作品都是小麵積的,最多不過巴掌大。而且還喜歡炫技,總是藏不住自己完成作品的喜悅。”說完,他擰頭朝外喊了聲,“陸仔。”


    “唉,師傅。”陸仔趕緊掀開簾子走進裏間,腰上的工作圍裙都來不及解下,“您說。”


    鬼麵錢吩咐道:“把你們後生仔看的那個論壇打開,給兩位啊sir瞧一眼那個。”


    陸仔應聲了聲“是”,隨即在從手機後台調出還未被清空的程序。


    “你們常用這個論壇嗎?”


    鬼麵錢嗤了聲:“我的生招牌都是刀光血光裏驗過的,旁的功夫就不必多下了。這一點,泰檸sir應該是知道的。”


    左右不過是新老手藝人彼此間看不慣的事兒。時運挑了下眉毛,以示自己聽見了,卻沒有對此過多表態。反倒是泰檸礙於曾經交情點頭附和了一聲“是是”。


    “這是我們年輕一輩紋身師常逛的論壇,平常大家都會在上麵分享作品或者交流經驗。《矛盾的心》當時一發出來,論壇裏小炸過一迴,有兩個新流派還在上麵掐起來了,所以我印象特別深。”陸仔憑著記憶翻找出了那條動態,“就是這個人,dr.tattoo.”


    泰檸瞄了一眼日期:“都是大半年前的事兒了。”


    通常論壇都是非實名製的,隻能順著ip追查。時運眉頭微皺:“你點進主頁看看。”


    陸仔照做了。dr.tattoo的頭像是一副畫著彩繪的人體骨架,個人主頁裏是清一色的作品集,除了強烈的表現欲之外,看不出有什麽異樣。但這個賬號從名稱到頭像的內容都與時運之前關於紋身師可能與醫學有緣的推斷不謀而合。


    盡管不報多少希望,但泰檸循例依舊問了句:“你知道這個賬號皮下是哪個紋身師傅嗎?”


    陸仔搖頭否認:“不太清楚,這個dr. tattoo很是神秘,除了發表作品,幾乎不怎麽迴複評論區的留言。”


    從表情上看確實是不知情的茫然,時運初步判斷他的證詞可靠。“可以借你的手機看看嗎?”


    “當然可以,兩位啊sir請便,我先出去幹活了,等下看完把手機放下給我師傅就好。”陸仔將手機遞到時運手裏,和鬼麵錢打了個招唿就出去繼續幹活了。


    時運在論壇裏轉了圈,發現這裏大多數的紋身師借著同好交流的幌子,實際上明裏暗裏都在打廣告。為了謀生計,一般都會在個人主頁備注聯係方式或者工作室地址,方便客戶上門。


    而奇怪的是,dr. tattoo的個人簡介裏卻幹幹淨淨,唯有一句簡單的“revolt is in the nature of things(叛逆是人的天性)”。


    一切似乎都透露著這是一個擁有著反轉身份的獨行俠。既想通過網絡世界掩人耳目,卻又在細微之處釋放著自己真實職業的信號,似乎處於一個極為矛盾的狀態。現實世界的身份是壓抑他的枷鎖,但這種極致剝離的雙重生活與悖逆的心理何嚐不是他創作的靈感源泉。


    泰檸倒抽了口氣:“我有點理解這個刺青博士為什麽能刺出嫌疑人手腕上的圖案了。”


    時運不以為然,依舊公事公辦,示意泰檸記下這個論壇網址與賬號。兩人離開裏間的時候,外麵不知何時來了許多人,看起來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嘍,估摸著是洪進社的輝哥覺得自己方才那熊樣實在丟人,喊來幫自己撐場麵的。


    隻可惜那群手下的眼神還不夠時運這個做警察的兇悍,兩三秒就被他瞥得丟了氣勢,一個個蔫如鵪鶉。


    “既然非法持械了就該藏好點,別一下樓就被巡警撞見,又要帶迴去走流程。”時運指了指其中一人褲兜裏露出的一截刀柄,“車馬地分局的咖啡茶水可不夠招唿你們這麽多的。”


    時運頂著眾人的注視淡定離開,泰檸在後麵不忘拿食指警告了那夥蠢蠢欲動的人安分點。


    迴程的車上,泰檸問:“swing sir,你怎麽看?”


    時運趁紅燈的時候迴答了他的問題:“在網上裝模做樣的人還見得少嗎?迴去趕緊讓網安科罪組的同事追查一下ip,看看這皮下究竟是人是鬼。”


    “還有,和隊裏其他人都說一下,已經勾到線了,讓他們都迴總部,全力追蹤這個dr. tattoo吧。”


    網安科罪組的同事效率極高,用最短的時間出了份詳細的報告給時運。報告上顯示,dr. tattoo這個賬號經常在不同的場合登錄,沒有固定的登入設備,但基本都集中在中黃區內。


    “更具體來說應該是飛躍大道沿路,我們查到這個賬號最常使用的登陸設備是這片區一家名叫浪遊的高端網咖。具體哪位置我已經在地圖上用紅圈標記出來了。”網安科罪組的同事在留言中補充。


    說起飛躍大道,比起時運,薑至才更熟悉,因為他會計師行所在的同心大廈正巧就坐落於飛躍大道上。


    “怎麽了?”薑至推門而入的時候頭上蒙了層薄汗,顯然是從別的地方小跑過來,“喊得這麽急,是出了什麽大事嗎?”


    時運抽了張紙巾遞給他:“別急,也不是什麽大事。”


    紙巾被輕輕貼在薑至額頭上,瞬間變得微潮。他緩了幾秒鍾,有些無語道:“那你加什麽感歎號,我還在樓下開會呢,看電梯在頂樓,從步梯跑上來的。”


    明灣已經徹底入夏,經罪科總部的冷氣還沒跟上氣溫攀升的節奏,也難怪一身得體套裝的薑至走多兩步臉上就泛出粉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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