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這麽定了。”


    靠近時運的一端被突然加碼,失衡的天平在下墜過程中晃出讓人目眩的影子。


    一屋三人各懷鬼胎,空氣中的情緒因子不斷碰撞,時運頂住了來自身側的怨氣與源於對麵的壓力,沉聲說:“感謝長官們的信任,我會努力不負所托。”


    語畢,他向嚴鑫伸出手:“嚴sir,我在會計支援組算是半個新人,還請你多多指教。”


    “半個”這詞用得巧妙,既表達了時運初來乍到並無弄權的意思,又不經意展示了肩上警銜的威懾。


    麵對大sir的注視,嚴鑫即便心有不滿卻也隻能裝模做樣地與他握手:“哪裏的話,一切聽時sir安排。”


    離開大房的兩人立刻拋開在上司那兒的一片和睦的演技,自覺占據電梯的兩個對角,頗有種水火不容的意思。


    時運現在徹底明白過來早餐那會兒嚴鑫的挑釁究竟是怎麽迴事,估計是對方更早收到了風聲因而誤會了自己。他在警隊忙著對付經濟罪犯,根本沒這閑工夫和不熟的同事上演宮心計,但如果對方一再挑撥,自己也必然奉陪到底。


    會計支援組的辦公室與欺詐調查組分立走廊兩端,嚴鑫早就到了該拐彎的地方,可卻一直在門口“目送”時運迴到老家。


    “你惹人家了?”泰檸見嚴鑫恨不得在人背後燒出兩個洞的憤懣目光,一路跟著時運迴到他房間。


    時運在椅子上坐下,滿臉都寫著“他不配”這三個大字:“我隻招惹好看的。”


    泰檸狗腿地幫他倒了杯水:“還沒恭喜你啊!雖然不是高升,但也是一個好的信號嘛。今晚請吃飯唄?”


    從自己出大房開始到現在,前後不過六七分鍾的時間,時運想不通今天的風力得有多大才能刮這麽快。


    “你又怎麽知道的?”


    泰檸說:“剛才內網已經公布簡訊了,說你從今天起會同時暫管會計支援組。”


    時運打開電腦,果然看到內網消息欄裏置頂了那則新通知,隻能怪了句:“情報又不見你收得這麽積極。”


    泰檸安慰道:“你也別怪小心眼哈。”


    時運不明所以:“誰?”


    “嚴鑫啊。會計支援組的貝貝告訴我的,他外號就叫小心眼,心眼子可小了。”泰檸聳肩,“小心眼衝刺高級督察晉升很久了,本來以為這次公派之後上頭位子空出來能加速進程,哪想到你突然插了一腳進來。”


    “空降兵本來就招人嫌,更何況你還把人家升職的路擋了。再不升都快四十了,這會兒肯定在氣頭上呢,不找你晦氣就怪了。”


    原來如此。自己能力不足就怪別人捷足先登,時運最討厭的就是自我認知過剩的人。半年的接管時間不長不短,時運有的機會敲打這個人,磋磨他的銳氣再讓他心甘情願地認可自己。


    “行了,我這個臨時接盤俠還能把人家地盤攪翻不成。”時運作勢要拿起身踹他屁股,“待會兒晨會的內容準備好了嗎?趕緊出去吧你,把你給閑的。”


    泰檸趕緊一溜煙躥了出去。


    午休的時候時運意外接到了辛永正的電話,按理來說那樁“空手套白狼”已結案,兩人之間暫時沒有可以商量的公事,私交也還沒有好到不用鋪墊就嘮嗑的程度。


    他意識到這通電話要聊的內容非同小可。


    “聽說時sir手握重權了?”透過辛永正的聲音就能想象出他臉上標誌性的眯眼笑,“恭喜啊。”


    時運也沒有和他兜彎子:“辛老專門打電話過來,不會單純為了一聲道賀吧?”


    對方在電話裏爽朗地笑了兩聲:“還是時sir爽快。”


    時運立刻就砌上一級台階:“辛老找我,是我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嗎?”


    “想必今天何警司已經找過你了。除了關於你的安排,他還發函請我們司法會計鑒定中心外派一名專家進駐。”辛永正開門見山,“我私心想要將這個委托交予薑至,但他還有些顧慮沒有消除。你們之前就認識,希望你能幫我勸一勸他。”


    時運立刻意識到自己接管會計支援組這事兒辛永正也有份做了順水人情。雖然並不清楚具體原因,但他隱約感覺自己是蹭了薑至的光


    自己似乎是被用來哄薑至入夥的一個圈套。


    “您開口我肯定答應。我也希望薑至願意來我們經罪科幫忙。”時運用手指在桌麵無規律地畫著圈,說著說著便生出了些苦澀來,“隻不過我在他心中也隻是普通的交情,連您都勸不動,我說的話就更沒有份量了。”


    辛永正倒不這麽認為:“我年紀大了,說不到他心裏去。你們年輕人肯定有年輕人的方法嘛。”


    “那就拜托你了,時sir。”


    對方兩三句話就把這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撂到了自己肩上。時運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望了眼通話記錄,和薑至的聯係依然停留在周餘前的那個雨夜,實在是不明白辛老哪裏來的信心覺得自己能把這事兒辦成。


    薑至對於經罪科的印象並不好,加上自己也在這,說不定還要額外扣分


    但好在時運向來是個迎難而上的人。


    第12章 談個交易


    薑至對於時運主動約自己見麵這事兒頗感驚訝。或許是怕打擾自己工作,對方的短信在臨近下班時間發來,但因為手機出於會議原因調了靜音,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到。


    薑至打開通信界麵的時候,發現屏幕上隻有一條言簡意賅的地址信息和一張隨手拍的照片,和當初那束羅勒一樣蘊含著沉默的霸道。兩條信息前後間隔差不多一小時,看起來是下班後的時運為了吸引自己赴約而加的碼。


    照片中蒙著一層黃昏初上時獨有的混合彩橙,畫麵中央是一袋罐裝啤酒,表麵液化的水滴正在形成淌動的痕跡。而下方兩角不經意間出現的鞋頭證明了照片是俯拍的,薑至一眼就認出那是時運特別喜歡的球鞋牌子。


    他禮尚往來般迴複了一個時間,並且附上自己手握方向盤的照片。


    時運約他見麵的地址在上龍,薑至並沒有將坐標放入導航軟件查詢具體信息,而是憑著記憶直接開車到了附近,最後發現目的地竟是經罪科總部大樓對麵的街心公園。


    好你個時運,這是直接把人約到了自己的地盤。薑至眼前忽然閃過一片草木豐茂的非洲草原,一隻舔舐著利爪的雄獅正眯眼打量著誤入領地的落單羚羊。


    雖然不知道時運到底意欲為何,但既來之則安之,薑至還是坦然地鎖車赴約,向榕樹下走去。


    與看到照片時便想象到的畫麵一樣,時運的一雙長腿隨意分開,身體前傾著方便手肘撐在膝關節上方。他今天難得沒有穿西裝,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幹爽利落的休閑服,手裏捏著一罐啤酒,揚起的下巴上還掛著一顆新鮮的水珠。


    薑至向他走近的時候,從那小小的水滴形中欣賞到了與天際上正在發生的、同樣盛大的日暮。


    “來了?”時運看見他,下意識地揚了一下右邊眉毛,在抬落的那一秒間,原本漠然的眼中立刻蓄滿了欣然。


    與如此滾燙熱烈的眼神迎麵撞上,薑至腳踝忽然脫了力,原本優雅的步幅出現了紕漏。


    他插兜淡定道:“剛才踩到石子兒了。”實際上手在兜裏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肉一把。


    時運望了眼幹淨到連葉子都沒有的路麵,看破不說破,迴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你說是就是吧。”


    薑至輕咳一聲,立刻轉移話題:“你今天挺不一樣的。”


    時運“哦”了一聲,上揚的尾調中藏了些調戲的味道:“哪兒不一樣?”


    薑至微笑著奉上一句諷刺:“不故意穿得人模狗樣的時候,反倒像個人了。”


    時運瞄了他一眼,抻直左腿從褲兜裏熟練摸出證件,繼而低下脖子:“非要我這樣才像是嗎……”


    “別。也不怕嚇著別人。”薑至出手拽住繩帶,攔下了他佩戴的動作,“待會兒路過的人看到有警察坐著,會恐慌的。我不想被人來迴打量。”


    “確實。”時運頓了一下,立刻反手縛住薑至的手指,引導著他一同將證件塞迴了褲兜裏。


    時運又順勢貼近了薑至身側,看著對方圓潤的耳珠逐漸染上與日暮同款的緋色:“和你在一起,我也不希望被無關的人打擾。”


    指尖和耳廓同時受到刺激,溫熱的唿吸與緊繃的肌肉線都極其令人在意,薑至一下子竟不知道該為哪處感到羞恥,終於遲鈍地感覺到胸腔內不再規律的跳動。


    他將這樣的失誤歸咎於黃昏獨有的粉橙色濾鏡,沒有一個懂得欣賞美的人能逃過落日餘暉的無差別氛圍攻擊。


    薑至貼著座椅往外滑了一寸,拉出足夠安全的距離,才說:“找我什麽事?”


    時運摩擦著手指,仿佛想要留下剛才薑至的溫度。


    “想和你談一筆交易。”他從腳邊的塑料袋裏摸出一罐酒,帥氣地拉開拉環,遞到薑至手邊,“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好稀奇,不知道經偵警官和我這位普通市民有什麽能交易的呢?”薑至接過罐子時,裏麵的液體從開口晃出了些許,他抖了抖指尖,將沾上的酒液甩到草叢中,“我隻是個普通白領,沒有什麽情報線索可以提供給貴隊。”


    時運右手握拳抵在人中,忍笑忍得很辛苦:“彼得帕克也說自己是皇後區的普通高中生。”


    薑至差點把嘴裏的啤酒噴出來,他根本沒料到對方會搬出蜘蛛俠來作比較。“倒也不至於這麽誇張……”他小聲嘀咕,雖然每個男生心中都住著超級英雄,但比起血淋淋的拳頭,他選擇用更禮貌的方式懲惡揚善。


    盡管大財團們並不認同這個說法。薑至就像一個玉麵羅刹,出場時衣袂風飄、仙氣徐徐,實際上眨眼間就能掏出一把利刃,所及之處開出朵朵美麗血花。


    時運自顧自拿罐子碰了碰對方的,也不管是否能得到迴應:“你當然能幫到我們,薑老師,你不會不知道自己是明灣商界的一張年輕王牌吧?”


    薑至忽然就明朗了,指著麵前的大樓,側臉去找時運的眼睛:“那兒,你想讓我進去?”


    經罪科大樓隻有不到二十層,藍銀交相輝映的警徽高懸於門麵上方,建築高度的瑕疵被威嚴的氣勢彌補,造型普通但重點突出。內斂的設計往往能讓人感受到沉穩,任誰看了都會不禁生出一股肅穆來。


    時運直視進那雙帶了點調侃意味的眼睛,換了個更曖昧的說法:“是那兒,我想和你一起進去。”


    果然是因為司法會計鑒定中心外派專家的事兒找上的自己。


    想到之前師傅苦口婆心的勸告,薑至有些想發笑:“堂堂經罪科督察,怎麽也做起了說客?難道明灣給你開出的工資不夠花,才讓你找外快找到我頭上了?”


    他頓了下,壓低聲音說:“你收了我師傅多少賄賂?”


    時運攤手表示無辜:“我可是絕對忠誠於《警務人員守則》,不會收受利益的。”


    落日藍紫的餘韻落在薑至肩上,他的表情開始隱藏於漸濃的夜色中。


    “你不會不知道我的態度。”薑至說。


    “我知道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時運將喝空的罐子投到散步外的垃圾桶中,“但我喜歡挑戰不可能。”


    不可能不代表不能,裏麵還藏著極小的成功幾率。時運依然會努力扭轉局麵,一如他麵對一切看似不通的案件死局。


    “平靜水麵下的暗流,我認為這個說法等同於這棟大樓。”時運的手疊上方才薑至指過的軌道,視線順著指尖方向落在警徽下方的門戶名稱上,“這些年我在這裏,一是為了師傅一案真相而蟄伏,但更重要的是想成為經罪科的新鮮標簽。”


    身體力行衝在經濟案件偵辦一線,用雙手重塑經罪科的形象,改變你對它的看法。


    最後一縷夕陽成為了時運眼中的底色,渲染出綿長的柔情:“我無法修補它帶給你的傷害,但希望盡我所能,讓你不再害怕麵對它。”


    一個人的力量或許很微弱,但如果能讓薑至有過瞬間的改觀,那便是他成為經濟警察的意義之一。


    薑至被這一套說辭砸懵了,下肚的一瓶啤酒忽然泛到麵上,他別過臉去,嘴上逞強道:“自以為是的家夥。”


    他發現自己真的不了解時運,應該說他從未認真了解過時運。他和那些自己所不齒的以貌取人的人一樣,粗魯又無禮地品評了他的外在,然後選擇帶著誤解離開。


    原來敲開花哨的糖球表麵,內裏流淌出的果味注心能讓自己在甜意中窒息


    薑至無端從舌尖迴味出了不該出現的甜意。


    時運確實成功過,在他法庭宣誓的那幾秒鍾裏,薑至成功被他吸引去了目光,以至於能夠靜下心來去感受和分析。


    “經罪科如果一直像十年前那樣淪為商界資本的提線木偶,那麽法律規定的經濟行為的底線便無法得到有效執行。”時運的眼中閃過一絲悵然,“師傅出事之後,我心裏帶著一股氣。剛加入經罪科那會兒,每天對著這棟大樓,總會想起新聞上師傅的剪影和扭曲是非的文段。那段時間我非常痛苦,對這裏懷有質疑,但同時又屬於這裏。”


    薑至不自禁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你也不願看到下一個無辜者吧?那就接受司法會計鑒定中心的委托,和我一起守護明灣的經濟安全。”時運終於說出了訴求,“現在會計支援組由我暫管,我會盡力安排好你在經罪科的工作,給你撐腰。”


    “既然你說是交易,那就必須亮出你的籌碼。至少要讓我知道,你想從我這兒獲得什麽。”薑至捋了捋耳後被風吹亂的頭發,勾唇笑道,“我本質也是個生意人,但不會占你便宜,交易達成的前提是等價交換。”


    “與之相應的,我也有個條件要開給你,不知時sir敢不敢接?”


    “有什麽不敢的。”時運似乎也來了興致,“我想從你身上獲得的,之前也說過。”


    “我看上了你……”


    “的業務實力。”


    刻意為之的大喘氣讓薑至頗感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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