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軍的撤退,1開始就非常不順。第2天半夜,曾國藩收到了1則噩耗:綠營總兵王國才死了。


    王國才是綠營名將,雲南昆明人。道光末年,西南爆發迴亂,王國才在此戰中表現卓異,道光帝賜號“勝勇巴圖魯”,擢升為綠營都司。


    吳文鎔擔任湖廣總督時,調王國才至麾下,以抵禦太平軍。武昌督撫同城,多有不和。當時的湖北巡撫是個滿人,與吳文鎔不和,上書朝廷彈劾吳文鎔,逼迫吳文鎔出戰。


    吳文鎔是曾國藩的座師,隻得向曾國藩求救。曾國藩剛創辦湘軍,以水師未練成為由,請老師堅守不出,待練好了水師,再出兵救援。


    沒想到,湘軍水師尚未練成,吳文鎔就被迫出戰,結果1敗塗地,吳文鎔本人投水殉節。


    為此,曾國藩頗感愧疚。王國才作為吳文鎔生前的部將,在對抗太平軍時表現可圈可點,因而受到曾國藩的賞識,如今已經積功至湖北綠營鄖陽鎮總兵。


    這天,王國才接到大營西撤的命令,立即意識到曾國藩陣腳已亂,開始部署部隊撤退。他麾下都是湖北綠營,軍紀散亂,士兵亂糟糟的,把物資都搬到了營門口。


    革命軍已經完全掌握了製江權,封鎖長江,湘軍物資緊缺。王國才特意下令,要部下把物資盡可能都帶走。


    為防止官兵盜賣物資,王國才坐鎮營門口,監視士兵搬運物資。對作戰至關重要的火炮、火藥,也是官兵盜賣的重點,就堆放在營門口,放在王國才眼皮底下。


    任憑王國才著急忙慌地催促綠營兵,綠營兵就是不慌不忙,全然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王國才大怒,下令親兵隊緝拿散兵,限士兵在1個時辰後開拔。


    綠營兵這才著急起來,收起了煙槍,開始賣力搬運物資。晚清時,煙草在民間已經非常流行,既有抽水煙的,也有抽旱煙的。


    軍隊流動性強,更盛行方便易攜的旱煙。不少綠營兵還染上了吸食鴉片的惡習,軍隊戰鬥力進1步下降。


    這時候,有士兵的煙槍裏漏出了沒有燃盡的煙灰,煙灰又引燃了散落在地上的火藥。傾刻間,王國才大營門口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爆炸。王國才及麾下1百多名親兵,當場被炸得屍骨無存。


    (此事取材於史實,王國才本人即死於火藥的誤炸。)


    消息傳到曾國藩大營,已是深夜。曾國藩剛剛睡著,又被親兵叫醒。聽說王國才死難,曾國藩大為痛心。


    出師不利,大戰還未開始,自己就先損失了1員大將,實在不是1個好兆頭。況且,王國才是恩師吳文鎔生前提拔的綠營名將,教曾國藩如何向朝廷交待?如何告慰恩師在天之靈?


    曾國藩睡意全無,幹脆讓人叫醒了趙烈文,和他商量如何處理王國才之死。


    趙烈文決斷很快,說道:“為死者諱,王錦堂(王國才)不管怎麽說,都算是為國捐軀。依我看,不如粉飾1番,也好請朝廷從厚撫恤,安撫王錦堂的後人。”


    曾國藩點點頭,說道:“不錯,我也是這個想法。大敵當前,軍心士氣不可不查。你說,該怎麽粉飾?”


    趙烈文有急智,略1思索,便說道:“就說是粵匪深夜撲營,王錦堂督隊開炮,殺死多人。但粵匪火炮精利,炮彈擊中軍營火藥。


    “錦堂唯恐軍心紛亂,在營中屹立不動,堅持不肯退卻。而後火藥爆炸,錦棠為大清壯烈殉國。現在軍情紛亂,朝廷不諳實情,1定會從厚撫恤王氏後人。”


    曾國藩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已經沒心思再推敲趙烈文的說辭了。曾經,他治軍很嚴,嚴禁部下捏造戰功,更對這種行為嗤之以鼻。


    想不到,他自己也不斷尋找理由,諱敗為勝,捏造戰功,變成了那個最令自己討厭的人。


    曾國藩看問題很深,生怕王國才之死會擾亂軍心,便和趙烈文商議道:“大軍匆匆撤軍,軍心本就不安。現在王錦堂突然殉難,大營損失慘重,小道消息傳得滿天飛。


    “如果仍按原計劃撤軍,必將加速軍心的紛亂。軍心1亂,粵匪再趁勢1打,說不定就會像吉字營、楚軍那樣。不如緊急傳令各營,駐紮原地,暫時不得移動。”


    曾國藩長於戰略,看問題深遠,擅長把控全局,但短於戰術,在戰場上反應慢、見事遲、遇事猶豫。因此,每當曾國藩親臨戰場,親自指揮戰鬥,湘軍往往敗績。


    曾國藩對此也心知肚明,輕易不幹預前線指揮,給予前線大將以充分的自主權。這次西撤關涉甚大,曾國藩雖然重視,卻難免有些猶猶豫豫。


    趙烈文見狀,斷然說道:“大帥軍令既下,不可再出爾反爾,否則,必有損大帥威信。況且,粵匪大軍壓境,我軍必須盡快西撤,方能避免吉字營、楚軍的覆轍。”


    曾國藩點點頭,猶豫再3,說道:“大軍不得不撤,理應按計劃正常後撤。但王錦堂的湖北綠營不能撤,周圍的湘軍不能撤,以安軍心。”


    他和趙烈文就著燭光,看了下地圖,察看湖北綠營的駐地。湖北綠營屬於雜牌軍,被曾國藩擺到黃州府黃梅縣1帶,靠近安徽邊界,處於對抗革命軍的前沿。


    湖北綠營周圍,有兩部兵馬,都非曾國藩嫡係。1部為多隆阿,麾下有1萬3千人,另1部為都興阿,麾下有4千滿洲馬隊。


    都興阿和多隆阿1樣,都屬於達斡爾族,隸屬於滿洲正白旗。但都興阿是貴族出身,祖父阿那保做過“領侍衛內大臣”,父親博多歡做過蒙古正黃旗都統。


    這位都興阿也不簡單,作戰英勇,頗有8旗猛將的遺風。為此,鹹豐曾令他擔任江北大營統帥。隻不過,都興阿有勇無謀,不是統帥之才,因戰敗而被革職,發往曾國藩麾下效力。他手上有4千馬隊,很得曾國藩的重視。


    趙烈文有些憂慮,說道:“按計劃,多隆阿擔任後軍統帥,都興阿擔任副帥,負責墊後,本就有阻擊粵匪之責。這1萬6千人,應當撤到黃梅縣,在黃梅阻擊粵匪。


    “如今,若讓他們原地不動,隻能在原地築壘,迎擊粵匪。軍令反複,此2人又是滿人,彼此不和,恐怕他們不能心安呀。”


    多隆阿和都興阿同族,1個是寒族,1個是貴族。但多隆阿後來居上,官在都興阿之上,又受命節製都興阿,令都興阿頗感不悅。


    這是滿人之間的恩怨,曾國藩不便排解。若放在平時,這也無關宏旨。可現在是戰時,湘軍還要指望他們賣命,趙烈文頗感憂慮。


    曾國藩卻管不了那麽多了,說道:“戰事緊急,也隻能做此安排了。倒是,王錦堂死後,由誰繼領其軍比較合適?”


    趙烈文不假思索,說道:“楊厚庵如何?”


    楊厚庵即為楊載福,原是湘軍水師大將。因湘軍水師被革命軍全殲,楊載福手下無兵,頗為閑廢。他的正式官職是湖北提督,接管王國才留下的湖北綠營也算合適。


    但曾國藩想得更遠。楊載福本就是王國才的上級,本就能節製王國才留下的兵馬。而且,王國才死難,部隊也要留下不動,以安軍心。


    可以想象的是,1旦革命軍發起進攻,王國才、多隆阿、都興阿3部將首當其衝。這是個送死的差使,楊載福是曾國藩親信大將,可不能輕易赴死。


    曾國藩盤算良久,說道:“讓孔廣順接管王錦堂的部隊。孔廣順之前就是湖北提督,被革了職,正好讓他戴罪立功。”


    曾國藩、胡林翼受命節製6省軍務後,開始大4排除異己,在6省官場大清洗,把督撫提鎮能換盡換,換上湘軍嫡係。


    孔廣順原本是湖北提督,與湘軍素無關聯。曾國藩借機參倒了他,保舉楊載福繼任湖北提督。


    讓孔廣順繼領王國才的兵馬,也算名正言順。可在趙烈文看來,多少有些不合適。官場最是勢利,孔廣順被革掉了提督之職,正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曾國藩讓他繼領王國才的兵馬,不說有沒有羞辱之意,至少有落井下石之嫌。大敵當前,東線又地當革命軍進攻第1線,曾國藩所用3人皆非湘軍嫡係,肯不肯賣命都不好說,令趙烈文頗感不安。


    可清軍人事複雜,派係甚多。換了趙烈文做統帥,也找不到更好的安排。總不能,讓鮑超墊後,讓多隆阿當先鋒吧。


    他隻好安慰自己,盡人事,知天命。是死是活,是勝是敗,就看天意如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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