惇王接過寶可手中的信紙,隻見上麵的字跡非常潦草,顯然事出急切,寫信人非常著急。內容是:


    “柏葰身任大臣,且係科甲進士出身,豈不知科場定例?竟以仆役幹請,輒即撤換試卷。若使靳祥尚在,加以夾訊,何難盡情吐露?


    “既有成憲可循,即不為已甚,就所供各節,情雖可原,法難寬宥,言念及此,不禁垂淚!著照王大臣所擬,即行處斬……


    “嗣後科場大典,秉文衡者,皆當潔己虛懷,杜絕幹請。應試士子,亦各立品自愛,毋蹈夤緣覆轍。”


    惇王大驚失色,說道:“這是皇上的諭旨?”


    寶可對道:“沒錯。早朝過後,皇上召開禦前會議,專門研究柏葰的生死。會上,肅順疾言厲色,極力主張維持原判,把柏葰斬立決。


    “肅順說,‘科場為掄才大典,交通舞弊,定例綦嚴。自來典試諸臣,從無敢以身試法者。不意柏葰以一品大員,辜恩藐法,至於如是!’


    “大清兩百多年來,從未公開誅殺過當朝大學士。何況,柏中堂清廉持重,罪不至死。皇上本來無意殺柏中堂,都是肅順從旁教唆。”


    惇王粗中有細,朝左右看了一眼。鶴年堂位置絕佳,是菜市口觀刑的最好地點。但因惇王在場,官紳百姓都不敢進入鶴年堂。


    寶可堪稱是恭王最要好的朋友,無話不談,無事不商,到了可以互開玩笑的地步。


    京城裏有一個流傳甚廣的段子。有一次,寶可與恭王一起遊西山。寶可臨時上廁所,恭王等得頗不耐煩。見麵後,恭親王便笑問道:“往何處撇寶去?”


    “撇寶”二字,是當時北京文人對如廁的謔稱。寶可針鋒相對,答道:“哪裏,是出恭。”


    在惇王看來,寶可的話就是恭王的話。肅順當權,排擠恭王、惇王。惇王無意爭權,對此無所謂。但恭王精明強幹,憂心國事,對肅順極為不滿。


    惇王愣在原地,一股悲痛之情湧上心頭。正在這裏,惇王府中一員心腹急匆匆地趕到了鶴年堂,把一紙密文遞交惇王。


    打開一看,正是鹹豐堅持誅殺柏葰的諭旨,與寶可帶來的內容一致。


    惇王歎道:“皇上如此堅持,柏中堂可就永遠翻不了身了。”


    寶可心裏一動,對惇王增加了一分敬畏。都說惇王粗疏,其實他心裏明白得很。剛才這番議論,見得極遠,就連寶可都暫時沒有想到。


    惇王的意思是,甭管肅順是否教唆,鹹豐堅持殺柏葰,也就給柏葰以蓋棺定論了。就算鹹豐駕崩了,後人想為柏葰翻案,新皇帝也不敢推倒先帝的定論。柏葰,也就永遠無法翻身,永受唾棄了。


    正在寶可暗自感歎時,惇王又問道:“銳卿,你讀書多,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本王考考你,本朝科場弊案,可有與柏中堂相似的先例?”


    聽惇王喊自己的表字,寶可備感親切,略一思索,答道:“康熙五十年,曾在江南鄉試有過一場科場案,史稱辛卯科場案。江南人才最盛,自古盛產舉子。


    “這年九月發榜,中舉者除蘇州十三人外,其餘多為揚州鹽商子弟。其中句容縣王曰俞所薦之吳泌、山陽縣知縣所薦之程光奎皆文理不通,於是輿論大嘩。


    “蘇州織造李煦和江寧織造曹寅密奏此事,康熙爺大怒,派戶部尚書張鵬翮會同兩江總督噶禮、江蘇巡撫張伯行以及安徽巡撫梁世勳在揚州詳審。


    “此案牽涉甚廣。審訊中,噶禮、張伯行發生分歧。張伯行彈劾噶禮賄賣舉人,包庇罪犯;噶禮也彈劾張伯行挾嫌誣陷。


    “督撫互參,康熙爺大怒,將噶禮革職,將張伯行革職留任,加派漕運總督赫壽、戶部尚書穆和倫、工部尚書張廷樞前往再審,又令九卿、詹事、科道據實奏議。”


    惇王聽得入謎,自言自語道:“原來康熙爺如此英明,辦理科場弊案如此嚴厲。此案結果如何?”


    寶可胸有成竹,說道:“副考官趙晉,同考官王曰俞、方名,皆查明有罪,被處斬立決。考生吳泌、程光奎公然行賄,罪跡昭彰,均處絞監候。主考官左必蕃失察,被革職。”


    惇王長舒一口氣,說道:“按照辛卯科場案,柏葰頂多算是失察,革職即可。”


    寶可與肅順有隙,趁機中傷肅順,說道:“康熙年間,重臣多賢明,如陳廷敬、周培公、李光地、圖海、姚啟聖、田文鏡、李衛、靳輔、於成龍等,皆一時之俊傑。


    “可如今,彭黨剛罷,肅黨橫行。皇上有心保全柏中堂,卻被大臣挾製,違心誅殺柏中堂,實在是……”


    “哼”,惇王打斷了寶可的話,說道:“科場風氣敗壞已久,早該整頓整頓了。我聽說,先帝在位時,科場就盛行遞條子。讀書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商量作弊,毫不為恥。。


    “更有無恥之徒,加識三圈、五圈於條之上者。倘或中試式,三圈者饋以考官三百金,五圈者饋五百金。考官中或者貪鄙者,見圈則喜。世風日下,真是不忍直言!”


    話不投機。但寶可機變很快,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便對道:


    “我朝為防科場舞弊,定例極嚴。順治朝規定,士子入場,如有懷挾片紙隻字,枷示問罪;康熙朝則有明令,若主考官有交通囑托、賄賣關節者,按律從重治罪。


    “雍正爺法令最嚴,規定主考、士子交通關節,處以斬立決的重刑。此案放在雍正爺時期,柏中堂恐怕也難逃一死。事已至此,無可挽迴。


    “隻希望經此案件,司文衡者懍懍畏法,科場為之清肅。柏中堂之死,若能使科場得典治之效,若能挽迴風氣,也算不冤枉了。”


    惇王點點頭,對道:“但願如此。”


    片刻沉默後,惇王問寶可道:“你聽說了嗎,皇上準備在西直門至圓明園修建鐵路。前兩天,有洋人出入圓明園,測量土地,內務府的人都驚恐得很。”


    寶可思想開明,主張修建鐵路,對此持讚同態度。他知道惇王胸無點墨,不喜新政,便避而談其次,說道:


    “但凡遇到工程,內務府最開心不過,可以上下其手,大撈特撈。聽說此次修鐵路,皇上以內務府沒人懂鐵路為由,委托了一個華人買辦主持此事。”


    惇王對寶可的迴答並不滿意,說道:“圓明園為我皇家園林,自雍正爺以來,先帝多喜歡在圓明園長住。此皇朝聖地,豈能鋪設鐵路,驚動地脈?皇上此舉實在荒唐。我一定要上折力爭!”


    寶可正要勸諫惇王,卻見外麵的人群騷動起來。王府護衛連忙出門查看,迴報說十幾輛囚車陸續開來,當頭一輛囚的便是柏中堂。


    惇王長歎一聲,離開座位,來到道路中央,擺出一副攔阻囚車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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