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一直都是中國傳統節日中最重要的日子。雖說廣東那邊不時傳來風聲,說革命軍即將進攻福建,但福州城內依然是張燈結彩,到處都是祥和的氣氛。


    福州軍民都覺得,戰爭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


    首先,福州位於福建東部偏北的位置,並不與廣東接壤,與最近的廣東潮州隔著漳州府、泉州府、興化府三地。


    其次,革命軍與太平軍不同,革命軍一向優待俘虜,秋毫無犯。用老百姓的話講,就是革命軍“講道理”,不像太平軍那樣動不動就搞聖庫,搞男女別營。隻要日子過得安穩,他們可不關心到底誰坐天下。


    這天下午,福州城南門外的“鴻慶樓”酒棧裏,照例擠滿了形形色色的客人。鴻慶樓的名字取得雖然高雅,其實客人都是些三教九流的底層百姓,其中又以碼頭搬運工、水手、無業遊民居多。


    福州、廈門兩城開放通商以來,洋人的商船開到福建。洋船方便快捷,載貨量大,擠兌福建貨運市場。無數的水手、船工從此失去了生計。


    大過年的,這些人卻擠在酒棧裏。有的是外地人,無家可迴,有的是要躲債主,在酒棧裏消磨時光。


    幾乎每個酒桌都坐滿了人,除了正當中的一張桌子。這張桌子被抹得幹幹淨淨,卻一直沒人敢坐。江湖規矩,這是本店的主桌,一般留給本地的地頭蛇,其他人並不敢僭越。


    下午四時許,城內的鞭炮陸陸續續地鳴放起來,硝煙味也逐漸漫入鴻慶樓。


    這一帶的規矩是,大年三十要先祭拜祖先,再鳴放鞭炮,之後就要吃年夜飯了。


    本該是一家團圓之時,鴻慶樓裏卻滿是些或無家可迴,或不願迴家的下層百姓。喝酒之餘,不由得規劃起明年的活計。


    有人說:“不如到台灣淘金。聽說台灣新發現一座大金礦,過去淘金說不定就能發大財。”


    有人說:“與其去台灣,不如到交趾、南洋,或者美洲。那裏急需勞動力,雖是異國他鄉,總歸能夠找到工作,不像現在這樣不死不活的沒有盼頭。”


    另有一個人酒喝多了,語無顧忌,說道:“何需去那麽遠的地方?廣東就挺好的,同樣很需要勞動力。大家都是水手,不懼風浪,到廣東一定會找到活計……”


    大白天的當眾談論投敵?一個酒保立即趕了過來,送了二兩酒,說道:“這位爺,您看我們貼的大字‘莫談國是’。我們贈您二兩酒,您可別再說了。”


    那人自知失言,不敢再說什麽。去廣東的話題卻像瘟疫一樣,傳遍了客棧的各個角落。大家三五個湊在一起,低聲議論廣東軍政府的好壞,探討著前往廣東謀食的可能性。


    這時候,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長得短小精悍,動作甚是幹練,後麵跟著個二十歲左右的跟班。


    主仆二人邁入“鴻慶樓”,環顧眾人,似乎在尋找什麽熟人。之後,中年人直接坐上空著的那張主桌,對酒保說道:


    “先來一斤上好的白酒,切兩斤熟牛肉,再配幾個下酒的小菜。”


    客人們見他麵相陌生,卻當仁不讓地高踞主桌,不由得產生了一絲敵意。他們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交談,對著主仆二人猜測起他們的身份。


    不多時,此時驚動了店掌櫃。他親自過來倒酒,試探著問道:“這位貴客,可是羅二爺的朋友?”


    羅二爺是本地小刀會的首領,鴻慶樓的主桌向來隻由他一個人坐。


    小刀會是天地會的分支,其成員自備小刀,以求互保,故被稱為小刀會。


    中年人搖搖頭,店掌櫃又問:“那是劉五爺的朋友?”


    劉五爺是本地紅錢會的首領,也是羅二爺的盟友。羅二爺在鴻慶樓宴請劉五爺時,劉五爺也得以入座主桌。


    紅錢會是天地會的分支。該會使用康熙朝的銅錢,在“康熙”兩字上,用刀刻三畫,並用朱色塗其中,作為會徽。三畫,即三點,為洪字的偏旁,指明洪武朝。朱,指明太祖朱元璋,暗藏反清複明的革命宗旨。


    去年時,福建省內爆發了兩股規模宏大的會黨起義。一股是海澄縣的小刀會,黃德美為首領。另一股是永春州的紅錢會,林萬青為首領。


    林萬青頗有智謀,聯合黃德美,一度攻占永春州等六七座城池,短暫占領廈門,最後被官軍殘酷鎮壓。


    紅錢會、小刀會作為天地會的分支,各山堂互不隸屬,組織較為渙散。是以林萬青、黃德美雖然起義,而福州的劉五爺、羅二爺都無動於衷。


    陌生的食客再度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認識羅二爺。


    店掌櫃著急了,勸中年人道:“這位爺,您初來乍到,不知道這一帶的規矩。我好言勸您,您還是快走吧。一會兒小刀會來人興師問罪,敝小店可擔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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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人卻隻是不屑地笑笑,說道:“不當緊的,隻是借桌子吃頓酒。出了差錯,我照賠就是。”


    過了一刻鍾,七八個打手模樣的人來到了鴻慶樓。來者不善,中間有個中年人,看樣子是個頭目,分派人手把主桌遠遠地圍住。


    正在吃酒的食客紛紛躲避,怕事的溜到了店外,不怕事的小心低著頭,看這場好戲怎麽收場。


    店掌櫃地趕了過來,對中年頭目說道:“羅四爺,我跟他說過了,他硬要坐這裏。”


    羅四爺是羅二爺的堂弟,也是本地小刀會的三把手。他擺擺手,示意掌櫃避開,然後大剌剌地坐到主桌上,對陌生人說道:


    “這位兄台,敢問尊駕貴姓?”


    陌生人並不怯場,冰冰冰地說道:“敝姓一個陶字。”


    羅四爺搜腸刮肚,記不起來有什麽姓陶的江湖豪傑,便進一步逼問道:“敢問從哪邊過來?”


    姓陶的陌生人說道:“南邊。”


    南邊?福建地處南國,再往南就是廣東了,那不是賊穴嗎?


    羅四爺心裏一驚,語氣也鬆軟了許多,說道:“聽閣下的口音,可是廣東過來的?”


    姓陶的笑笑,說道:“虧你還有眼力見。”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令羅四爺頗感慍怒。可他摸不清姓陶的來路,不敢造次。


    正當他滿腹狐疑,騎虎難下時,姓陶的撩起了衣服下擺,左邊露出一支左輪手槍,右邊露出一個腰牌。


    腰牌正麵畫著一朵紅色木棉花,正是越國的國徽,背麵畫著一枚黑色五角星,正是越國情報局的標誌。


    羅四爺大吃一驚。江湖上傳說,越國情報局以黑色五角星為標誌。情報局特工神出鬼沒,令敵人聞風喪膽。有一定身份的特工頭目,還配備有左輪手槍和腰牌。


    還沒羅四爺反應過來,姓陶的陌生人說道:“我的身份,想必你也清楚了。請你把羅二爺請過來一敘,就說我從廣州過來,有要事要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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