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照搬了清朝的政治製度,略有改進,文臣之間的黨爭同樣很嚴重。


    自從明命帝起,北圻廣義人張登桂受到重用。張登桂的先祖,本是黎朝舊臣,卻南下投奔阮主,因此得到阮主的信任。


    1819年,張登桂科舉中試,1820年遷翰林院編修,受到明命帝的賞識。登科不到十年,張登桂升任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印篆,充機密院大臣,任上平定南圻黎文之亂、北圻農文雲之亂,顯示出極為傑出的才幹。


    1841年,明命帝病危,召張登桂一人秉燭接近禦榻,親傳遺詔,以張登桂為輔政大臣。1847年,紹治帝駕崩,同樣以張登桂為輔政大臣。


    作為三朝元老,張登桂與皇室聯姻,權傾朝野。他乃阮朝勤政殿大學士,被封為“綏盛郡公”,地位在阮知方以上。


    此時的張登桂,就像一個政治不倒翁,極受當今嗣德帝信任。隻可惜,這樣一個重臣,對外主張閉關鎖國,反對變法,對內黨同伐異,無所不用其極。


    他支持嗣德帝屠殺天主教傳教士。為此,不少法國傳教士逃到了廣州,公開撰文抨擊張登桂。


    有一篇文章流傳甚廣的文章,出自法國人之手,為世人窺視阮朝內政提供了絕佳的素材。其中寫道:


    “從大約20年前開始,真正的越南君主就是張登桂。他有幾個夥伴和兩個競爭對手,剩下所有京官和外官都是他的孝子……


    “兩個競爭對手是阮登階和阮知方,但張登桂已經巧妙地讓這兩人遠離宮廷,必要的話也會有所讓步。嗣德一繼位,阮登階就被外放北圻……


    “另一方麵,阮知方被外放南圻,當地機構殘缺不全,居民族群複雜、無知而難以教化,又要時刻提防高蠻、暹羅,如此種種對經略大使來說都是極為棘手之事。


    “張登桂給這二人各授以‘東閣大學士’,自居‘勤政殿大學士’,掌管政府行政,得到了掌握人事任免的唯一領導的高位,所以隻有他一人可以留在君主側近……


    “張登桂害怕阮知方密通宮廷,便在通往海雲關的要道山麓修建了居所。這個居所監視著順化與所有地方的聯絡。


    “因為張登桂已經支配這個國家,所以就唆使各地的許多官員嘲諷阮知方。此外,他還讓人寫諷刺詩,諷刺阮知方平時求戰以邀功,一旦戰爭爆發,無力取勝,就隻能求和……”


    法國傳教士對阮朝不滿已久,更仇視張登桂。他們的文章,或許有詆毀張登桂的地方。不過,阮朝內部的黨爭、張登桂的蠻目主戰,卻是人盡皆知的。


    就如法國傳教士所說,張登桂有個強有力的政敵,一個是阮登階,一個是阮知方,都被他排擠到了京外。


    阮登階已在北圻經略大臣上病死。阮知方先擔任南圻經略大臣,因北圻事態緊急,張登桂又說服嗣德帝,把阮知方派往北圻送死。


    此時此刻,在順化皇宮裏,嗣德帝召集群臣,組織廷議。今天所要議的,是阮知方的緊要軍報。內容無非是說北賊勢大,阮知方無力反抗,打算避敵鋒芒,後發製人。


    群臣看到嗣德帝臉色鐵青,誰還敢附和嗣德帝?再看張登桂,他卻一臉平淡,似乎並不關心阮知方的態度。


    阮知方的奏折寫得並不長,在群臣手裏傳來傳去,誰也不敢開口說話。


    奏折傳到戶部尚書阮伯儀手裏。他出身於阮朝宗室,是少有的明白事理、又不怕張登桂的人。


    國事糜爛如此,阮伯儀義不容辭,開口說道:“皇上,臣阮伯儀以為,阮知方聲稱北賊‘水陸相依,武器優良’,與阮纘夫的奏報相合,可知阮知方所奏不假。”


    阮纘夫就是已故北圻經略大臣阮登階,字纘夫,同樣出身於宗室。阮朝深得清朝政治的奧妙,在重視科舉、重用文臣的同時,也重用宗室,平衡各派政治勢力。


    阮登階雖受張登桂的排擠,畢竟出身宗室,非張登桂這種外臣可比。所以,阮登階死後,身後哀榮備至,追贈少保官職,諡文懿。


    阮伯儀提起阮登階,就是想勾起嗣德帝對宗室的感情,壓製張登桂的勢力。


    他的策略奏效了,嗣德帝頗為感念阮登階,連連點頭,示意阮伯儀說下去。


    阮伯儀受到鼓舞,說道:“如今,高蠻、暹羅在南圻蠢蠢欲動,法夷不時派船滋擾南圻沿海。北圻蝗賊未滅,教匪又起。


    “然而,以上皆為疥癬之疾,隻有北賊算得上是心腹大患。此番北賊南下,意欲奪我北圻。而蝗賊、教匪、天地會山賊,皆有響應之勢。


    “敵眾我寡,難以一擊破之。阮知方主張‘以守為戰,以戰為守’,主張打持久戰。又提出設置‘山防衙’、‘分屯自守’等具體措施,切實可行。


    “況且,古人雲,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臣以為,應該相信阮知方,使用阮知方的策略,抱定打持久戰的宗旨。”


    不得不說,阮知方不愧是越南名將,看問題很透徹。阮伯儀讚同阮知方的計謀,但同僚都是張登桂的親信,沒人敢響應他。


    居然有人說阮知方的好話?誰不知道,他是張登桂的最大政敵。而張登桂在阮朝氣焰熏天,雖不至於指鹿為馬,卻也能使嗣德帝對他言聽計從。


    1850年,張登桂的兒媳婦,也就是先帝女兒安美公主家被盜。張登桂趁機打擊政敵,誣陷承天府官員阮瑨“與盜串通”,管衛黎茂幸“知盜不解”,不顧刑部意見,奏請將阮、黎兩人革職查辦。


    都察院副都禦史裴樻彈劾張登桂“專輒”,亦遭降職處分。從這件小事,亦可以窺見張登桂權勢之大。


    眼見阮伯儀“亂講話”,張登桂立馬出言製止,說道:“大司徒所說極是,蝗賊、教匪、山賊皆為疥癬之疾,法夷、北賊則為心腹之患。尤其是北賊,與我相鄰,窺我河山。


    “唯其如此,正因痛剿北賊,絕其貪婪之心。臣以為,北賊境內戰事仍急,清軍派遣大軍,與北賊在粵北、桂北交戰。咱們應該趁北賊立足未穩,痛加圍剿,以振奮軍心民意。”


    大司徒是戶部尚書的尊稱,出自張登桂嘴裏,卻有了嘲諷的意味。


    群臣大多唯張登桂馬首是瞻,見嗣德帝沒有意見,便紛紛上前附和。


    有個兵部侍郎,立論最高,最得嗣德帝讚賞:


    “我們越南為中華正統,肩負為往聖繼絕學的重任。北賊用夷變夏,褻瀆儒家聖教,神人共憤。越軍應該出動出擊,為天下剿滅北賊。”


    越南人尊崇儒家,同樣繼承了中原王朝的天朝上國觀念。他們認為五胡亂華,中華文脈已斷,漢人的血統早就不純正了。


    相反,不少漢人世族大家來到越南,將中華文脈延伸傳播下去。所以,越南才是中華正統。滿清以異族統治中國,更為阮朝不服。


    張登桂慫恿嗣德帝,主戰態度堅決。阮伯儀不服,問道:“中堂既然主戰,可有良策?”


    張登桂自然沒有更好的策略,推脫道:


    “天下大事,唯在用人。漢文帝用張釋之、周亞夫、申屠嘉,開文景之治。宋仁宗用曹瑋、狄青、王曾、韓琦、範仲淹、富弼,有仁宗盛治。


    “先帝評價阮知方,說他‘重承製閫,智定鎮西,洵為負重致遠之能’。臣深以為然,當前北圻局勢艱難,惟阮知方可以破解。


    “請皇上下詣慰問,催促阮知方積極用兵。阮知方素來忠毅,先帝又對他有知遇之恩,料想他必會有所感戴,積極殺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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