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清提議的西征,戰場遍及皖、贛、湘、鄂四省,戰線長達數千裏。組織這樣大的戰事,需要大量的兵馬,需要大量的後勤糧草。


    這是一項異常複雜的工作。按照黑旗軍的作戰方式,需要製訂完善作戰計劃,需要反複組織兵棋推演。之後,方能付諸實施。實施之後,還要在占領區內建立軍政府,要在農村推行均田免賦。


    陳虹擔任陸軍參謀長,又曾主持西征桂西三府,深知這其中的艱難。


    楊秀清說得極為輕巧,對著一幅簡略地圖,指指劃劃,全然不顧山河之相隔、道路之險阻。他欲求極大,在西征路線上一再分兵,希望一口氣占領皖贛湘鄂四省。


    這在陳虹看來,無疑是自取滅亡。以他估計,至少要組織十萬兵馬,方有把握達成以上目標。陳虹估計,太平軍兵力不足,最多能夠抽出兩萬兵馬西征,剩下的人馬都要臨時征召。以新兵擔負西征重任,必敗無疑。


    楊秀清興致正高,陳虹不便反對,委婉地勸道:“殿下,西征遍及四省,戰線很長,後勤供應也是件難事。愚以為,天軍不妨謹慎一些,穩紮穩打……”


    陳虹還沒說完,楊秀清便打斷了他:“陳先生過慮了。前年,天軍兵行險著,從廣西北上湖南,圍長沙,克武昌,下金陵。靠的是什麽?不外乎大膽、勇猛。


    “天軍已有天京,掃北軍又威震北方,纏住了數十萬清妖。趁上遊空虛,天軍理應大膽西征,放膽誅妖,必能攻占皖贛湘鄂四省。”


    盧賢拔雖是楊秀清第一謀士,卻也是個狗頭軍師,在一旁附和道:


    “東王說得沒錯。天下苦清妖久矣,天軍所到之處,百姓必將群起響應。況且,咱們現在有了水師,戰船成千上萬。兵馬糧草皆可乘船,沿長江直達湘鄂。”


    太平軍水師取自湖南船民,戰船皆為民船,隻是陸師的水上運輸隊,根本就入不了陳虹的法眼。


    史載,太平軍戰船不分炮船、戰船、坐船、輜重船,所有船隻都載軍隊、糧草、器械、彈藥,凡有船都作為戰船,凡接仗都出隊。


    因此,太平軍水師全無統一的製度,船隻大小不一,官兵未經訓練,其實並不能戰,隻以人眾船多,壓倒了兵單無船的清軍。


    而在長江流域作戰,非有強大的水師不可。楊秀清、盧賢拔對太平軍水師沾沾自喜,卻不知曾國藩已經奉命在湖南創辦水師,更不知黑旗軍已能駕馭蒸汽戰艦了!


    陳虹見楊秀清聽不進勸,便轉而說道:“東王雄才大略,陳某深感佩服。陳某迴粵後,亦要向大元帥複命,請大元帥出兵北上,響應天軍西征。”


    楊秀清大喜,與陳虹聊起了兩廣風物。陳虹見多識廣,說話不卑不亢,頗得楊秀清的賞識。


    時至中午,楊秀清傳膳,留陳虹、何震川、盧賢拔一起用膳。東王排麵大,輕易不會留人吃飯,隻因陳虹見識非凡,故受到楊秀清的刻意籠絡。


    午餐格外豐盛,天京雖然缺糧,卻並不影響東王府內的豪奢。滿滿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珍饈美饌,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陳虹,亦不禁感到訝異。


    天朝製度,“食必有樂”。每到吃飯時候,天京城內必定樂聲大作。普通官員沒資格配樂手,就會想方設法弄來八音盒,讓八音盒自動播放音樂。


    東王府排場大,用的是十六人的樂手,在餐廳旁的隔間內奏樂。


    按規矩,天國子民吃飯前要向天父禱告,如同正經的基督徒。但楊秀清可代天父下凡,算是天父在人世間的代言人,自然不必浪費精力禱告。


    隻是,楊秀清久病纏身,食欲不振,一碗飯還沒吃完,就放下了筷子。一旁的侍從見狀,送來一碗香味撲鼻的羹湯。


    楊秀清拿起勺子吃了半碗羹湯,也就停下了。侍女送來洗手盆、手帕,侍候楊秀清洗手。


    之後,侍女又奉上清茶。陳虹以為這是飯後的茶水,沒想到,楊秀清隻是拿它漱口,早有侍女捧來痰盂,供楊秀清吐水。


    這一番排場,加上午餐時的音樂,令陳虹大開眼界。他心中暗想,恐怕是嗜好聲色的滿清鹹豐皇帝,也難以享受這種待遇。


    陳虹等人見狀,也隻得放下筷子。侍女照例侍候他們洗手、漱口,令陳虹飄飄然有些忘乎所以。


    仆人撤去碗筷,幾名如花似玉的侍女捧來青瓷茶具。這才是飯後茶水,掀開茶盅,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不知是何茶葉,配何種泉水,方得到這種異乎尋常的茶水。


    飯後清聊,氣氛鬆弛許多。楊秀清、盧賢拔都是廣西人,背井離鄉兩三年,對家鄉頗有想念。陳虹知無不言,又表示願意護送太平軍家眷到天京,賓主聊得十分盡興。


    不巧,一個頭戴黃巾的太平軍高官,踉踉蹌蹌地闖進了大廳,撲倒在地,向楊秀清哭訴道:“殿下,請為小人作主。”


    東王府規矩森嚴,這人當著眾人失態跪倒,隻因他身份不同,乃是楊秀清的小舅子。因妹妹很得楊秀清的寵幸,他也水漲船高,在天京城內作威作福。


    楊秀清見小舅子在客人麵前失儀,十分掃興,罵道:“窩囊貨,站起來講話,到底是什麽事?”


    小舅子不敢站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出了事情原諉。


    原來,他看中了一套房產,想據為己有。沒想到,這套房子已經“名花有主”,被韋昌輝的哥哥韋誌濱給占了。


    韋昌輝是太平天國北王,但在韋家內部,卻並非長子。韋家是廣西桂平縣金田村大族,族人眾多。韋昌輝自己也有很多親兄弟,譬如名將韋俊,就是韋昌輝的親弟弟。


    這位韋誌濱是韋家長子,因為老實巴交,才能一般,便讓韋昌輝做了一家之主。老實人一般沒有大的追求,無非是老婆孩子熱炕頭。韋誌濱身為國宗,搶到了一幢宅邸,自然不會輕易放手。


    所謂國宗,是太平軍首義諸王的至親。定都天京後,楊秀清試圖打破太平軍中根深蒂固的山頭主義傾向,便開始扶植“皇親國戚”,加封了一堆“國宗”。


    這些國宗都是天王、東王、南王、西王北王的至親,總人數約有三四十人。


    國宗相當於一種爵位,地位在燕王、豫王之下,侯爵之上。


    韋誌濱是韋昌輝的親大哥,自然也能得封國宗。楊秀清的小舅子,雖不至於得封國宗,卻狐假虎威,氣焰囂張。他相中的那套房子,卻被韋誌濱提前霸占了。


    兩人相爭,互不相讓。韋誌濱的強脾氣犯了,讓手下揍了楊秀清的小舅子一頓。


    這還得了?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楊秀清也不查問小舅子的話是否屬實,隻覺得自己的威風受損,仿佛韋誌濱打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他臉色陰沉,在屋子裏來迴走動,恨不得立即把韋誌濱碎屍萬段。可韋誌濱是韋昌輝的親大哥,如何處置韋誌濱,還需有一番周折。


    不用楊秀清操心,韋昌輝很快便帶著韋誌濱到東王府請罪了。


    韋昌輝目前在天京排名第三,地位僅在洪秀全、楊秀清之下。他讀過書,族人眾多,頗有智謀,很受楊秀清的猜忌。


    為了打壓韋昌輝,楊秀清多次借天父下凡,對他百般羞辱。韋昌輝心裏恨極了楊秀清,卻口蜜腹劍,表麵事事尊奉楊秀清。


    當著楊秀清的麵,韋昌輝百般賠罪,又責令哥哥負荊請罪,跪在東王府內討饒。


    楊秀清心裏得意,卻毫不鬆口,既不讓韋誌濱“起來迴話”,也不明確表明態度。被韋昌輝問得緊了,楊秀清才擠出一句話:


    “韋誌濱是你大哥,他是我妾兄,身份都不一般。這兩個人不要顏麵,咱們兩個還要顏麵呢。我看呢,這事就不要公開處理了,免得傳出去妨礙你我的名聲。


    “我這個小妾,我來處理,總要打他五十大板,方好向韋誌濱賠罪。至於韋誌濱呢,你自己看著辦吧。”


    韋昌輝惶恐不已,說道:“四兄何出此言?這事全錯在韋誌濱身上,與貴妾兄毫不相關,哪能懲罰他呢?請四兄萬萬息怒,我迴去就嚴懲韋誌濱,以彰國綱。”


    說罷,韋昌輝摁著韋誌濱的頭,向楊秀清連磕三個頭。可韋誌濱甚是執拗,就是不向楊秀清認錯。


    在拜上帝會神學體係裏,楊秀清是天父第四子,韋昌輝是天父六子,故韋昌輝稱楊秀清為四兄。


    楊秀清並不答話,隻是冷笑不已,端茶送客。


    韋昌輝一臉憂戚,帶著韋誌濱悻悻地離開了東王府。


    還沒過一個時辰,一個北殿承宣使麵見東王,說北王已經嚴懲韋誌濱,將他五馬分屍了!


    拜上帝會脫胎於基督教,像基督教那樣隻敬上帝,不敬祖宗,漠視人倫親情。盡管如此,韋昌輝為了討好楊秀清,竟然把自己的哥哥五馬分屍,未免過於殘忍。


    陳虹難以置信,楊秀清卻一臉得意,以為韋昌輝真的怕了他。


    孰不知,韋昌輝仇恨楊秀清已久。今日,他把哥哥五馬分屍,正是為了麻痹楊秀清。日後一有機會,他必要為大哥報仇,把楊秀清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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