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發藥鋪是天地會至臻堂的活動據點。


    本來,至臻堂有一處賭館作大本營。春節時,賭館生意爆好。按慣例,官府一般不會在春節期間辦公,衙役也不會在春節期間奉差出動。


    但兩廣總督徐廣縉頗有些特立獨行,一反前任慣例,提出“不盡國體”、“以民治吏”、“斷不能舍內地百姓別圖交易”等主張。


    春節期間,至臻堂各據點疏於防備。徐廣縉親自指揮綠營督標親兵,乘春節襲擊各處天地會據點。楊烜就是在那時被捕入獄的。


    徐廣縉特立獨行,屢屢打破官場慣例,令兩廣大員頗感不悅。


    上次楊烜拜會廣東提督陶煜,陶煜的話裏明顯隱含著對徐廣縉的不滿。


    到了仁發藥鋪,掌櫃慌忙把楊烜接入內室。


    仁發藥鋪的布局像個葫蘆,外小內大,內裏別有乾坤。


    進入內室,楊烜看見七八個傷員,正躺在床上抽煙止痛,大概是上次被抓入監獄的同袍。靠牆根擺著十來箱鴉片,正準備對外出售。


    原來,仁發藥鋪掛羊頭賣狗肉,表麵上是個藥鋪,背地裏幹著售賣鴉片的勾當。


    至臻堂在廣州城內外都有據點,活動範圍主要在城內。他們在城外與海盜勾連,從走私商裏批發鴉片,再運到城內銷售。


    憑借鴉片走私,至臻堂賺了不少錢,也養活了許多“草鞋”,即最低級的天地會成員。


    天地會雖然標榜反清複明、互相扶助,但也從事這種非法活動。這正是許多天地會團體的真實寫照,也直接關係到許多江湖人士的生計。


    與廣州城內其他天地會山堂不一樣的是,至臻堂堂主殷正是外地人,成員也以外地人為主。至臻堂組織稍顯嚴密,內部氛圍很好,會員文化程度稍高。


    這也是楊烜樂於同至臻堂來往的重要原因。


    楊烜之前喜歡飛鷹走馬,少不了也會抽兩口煙,所幸並未染上煙癮。他自幼習武,身體健壯,絲毫未受吸煙


    盡管如此,內室裏劇烈的煙味仍使他感到有些飄飄然。


    穿過這間內室,裏麵又是幾間精巧的臥室。掌櫃的帶楊烜來到一間臥室,這才問道:


    “楊公子,你怎麽沒出城?”


    這掌櫃名叫劉旻虎,是至臻堂裏的“紅棍”,負責管理這處據點。在天地會組織架構中,紅棍在堂主(元帥)、香主、白扇、先鋒之下,算是堂裏的中上層人物。


    楊烜與劉旻虎相識不久,並不十分信任他。但事到如今,也隻好把事情來龍去脈都告訴劉旻虎。最後,他坦白道:


    “我打算先報了殺父之仇,再出城投奔堂主。隻是,現在有兩件事最為要緊,一是要查清楚四川會館那些官差到底是什麽來曆,二是要查清楚帶頭作亂的教民。”


    劉旻虎沉吟片刻,說道:“教民那邊,倒不難查清楚。這些天城內戒嚴,教民應該還在城內。城內最大的教堂便是基督教福濟堂,教民多在那裏聚集。


    “倒是四川會館那些官差有些蹊蹺,若他們真是滿城裏的包衣奴才,事情牽涉到滿人,就不好辦了。”


    滿城是廣州城的內城,同樣設有城門,供八旗兵及家屬居住,漢人無故不得入內。


    楊烜對道:“四川會館那邊,暫時隻需查清他們的身份,若能弄清他們的目的最好,其他倒不用管,以免打草驚蛇。教民那邊,隻需把當天參與火燒團練局的匪首找到就行。


    “此事關鍵在於保密,不得大肆聲張。劉大哥不妨選派一兩個精幹得力、嘴巴嚴實的兄弟,查明了情況,就來報給我。待我報了父仇,再向大哥道謝。”


    劉旻虎三十出頭,身材矮小,一副精明強幹的樣子。他抱拳說道:


    “楊公子不必客氣。你是至臻堂的貴客,又是楊忠武侯的嫡孫。我能幫上一點忙,榮幸之至。隻是,公子身份尊貴,不比我們這些尋常莽夫。與其手刃仇人,何如花錢買兇?”


    楊田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話,想報仇也無處出力。聽過劉旻虎的話,這才反應過來,說道:“劉大哥,等你查出了教民匪首,讓我來殺了他,好為老爺報仇。”


    楊烜卻苦笑道:“教民作亂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勢單力薄,隻能殺一兩個匪首以儆效尤。滿清沒得救了,天地會喊反清複明的口號已經很久了,是時候付諸行動了。


    “我既然要報仇,自然已經做好了決定。從此之後,我再也不是什麽忠良之後、什麽官宦子弟。我要正式加入天地會,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劉旻虎一臉興奮,拍手叫好,說道:“楊公子說得好!若天下人都像公子這般有見識,咱們漢人的江山必能恢複。公子請放心,這筆買賣,我親自幫你做,一定包你滿意。”


    楊田不知道少爺什麽時候起了造反的心思。可是,要想為老爺報仇,似乎也別無他法了。


    劉旻虎效率很快,第三天便查清楚了事情原委。


    四川會館的官差果然是滿城裏的包衣奴才,天地會兄弟親眼看見他們進了滿城。蹊蹺的是,廣州城內的督撫衙門正在忙著對付洋人,臬司衙門都在忙著追查天地會越獄的事。


    總督、巡撫、按察使似乎並不關心楊烜的去向。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廣州八旗將軍穆特恩一向歧視漢人,想在楊烜身上做文章,徹底打倒閩浙總督楊國楨,搞臭楊家名聲。


    甚至,滿人可以借機打擊以陶煜、向榮為首的楊氏部屬,進而打擊漢臣勢力。


    至於教民那邊,劉旻虎那邊也查了出來。為首的教民名叫王大彪,平日囂張跋扈,民憤極大。


    王大彪本是十三行的仆役,十三行沒落後,王大彪沒了生計,改入了教會。因他見多識廣,膽子大、心思細,逐漸做了教民的首領。


    上次教民與民團械鬥,王大彪使用了洋人接濟來的火槍、火彈,死了幾十個團勇。


    事情鬧大後,王大彪躲入了基督教福濟堂。


    福濟堂是一座曆史悠久的教堂,其曆史甚至可以追溯至明朝。


    明朝對西方傳教士比較包容,允許他們自由傳教。清初,順治帝對西方傳教士頗有好感。順治、康熙兩朝都允許傳教士來華傳教。


    康熙末期,羅馬教廷認為華夏教民祭祖祭孔,有違基督教義。康熙聞之大怒,開始在國內禁止西方傳教士。


    雍正帝登基後,鑒於傳教士曾參與皇位爭奪,開始厲行禁教。


    自此之後,西方傳教士開始轉入地下,在教民掩護下秘密傳教。


    乾隆年間,官府破獲多起教案。傳教士喬裝打扮,甚至深入到山西內地,令乾隆帝震驚不已。


    嘉慶、道光以來,國內民變四起,西方傳教活動更加活躍,清廷對禁教更是有心無力。


    第一次鴉片戰爭後,根據中法《黃埔條約》,西方傳教士可在五個通商口岸內自由傳教。實際上,傳教士的活動早已不再局限在五個通商口岸。


    洋人雖然至今不能進入廣州城,但傳教士卻早已進入廣州,在城內修築教堂、學校、福利院、醫院等,吸引了上千名教民。


    福濟堂是座天主教堂,歸法國人所有。此時,法國總統為路易.波拿巴,即拿破侖一世的侄子。


    波拿巴得到天主教會的支持,當選總統後對教會投桃報李,大力支持教會的對華傳教活動,甚至叫囂“傳教利益高於商業利益”。


    廣州百姓對教民恨之入骨,而福濟堂正是教民的庇護所,也是法國天主教在華南開展傳教活動的大本營。


    法國傳教士為了吸引百姓入教,無所不用其極,教民良莠不齊。王大彪劣跡昭彰,在法國人庇護下竟然成了教民首領,由此可見教民群體的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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