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往北十裏左右。


    紅鬆林枝茂繁盛,鬱鬱蔥蔥。


    一條蜿蜒的小路直通密林最深處。


    在那蔥鬱的綠蔭之間,一處籬笆小院顯得格外別致,時而響起的翠鳥啼鳴聲,附和著悠揚的琴聲,相得益彰。


    良久後,琴聲戛然而止。


    隻見從竹屋中款步走出二人,容貌有七分相似,一看便知是兄弟,二人俱是高冠博帶,以烏巾束發,容顏清秀,氣質飄逸。


    但仔細觀瞧卻能發現,走在左側的男子眉目更為舒展些,那雙眼眸寧靜無波,似清澈又似幽深,宛若禪定,靈氣逼人。


    “兄長,出山輔佐袁公的事情,且容彧再仔細想想。”


    “你呀—!”


    右麵身穿秋水色蜀錦長衫的荀諶,無奈地搖頭歎息:“當初瞧不上韓文節,還自罷了,但總不至於也瞧不上袁公吧?”


    “試問天下諸侯,又有何人能比袁公的條件更好?你總不至於選擇豫州的袁術吧?此人驕豪過甚,絕非治亂英主。”


    荀彧捏著頜下一縷短髯,笑得月白風清,語調輕鬆之極:“兄長切莫胡思亂想,袁術此人比不過袁公,彧隻是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暫時不想出山罷了。”


    荀諶亦知自家兄弟的心性,逼得太狠反而不太好,袁紹若是過不了荀彧心中的那道關卡,任憑別人如何說,都隻是浪費口舌而已。


    也正是因為如此,荀諶才始終沒有跟袁紹匯報過,省得到頭來空歡喜一場,被拒絕之後,影響到雙方的主臣關係。


    “好吧。”


    荀諶無奈歎口氣,揖了一揖:“時間不早了,為兄暫且告辭,你安心在此思考,得空時我再來拜訪。”


    荀彧麵上浮出一抹淡笑,擺手做請狀,簡單應一聲喏,親自送出籬笆院,目送其離開後,這才長出了口氣。


    “瞧不上袁紹,你直言即可,都是自家兄弟,擔心什麽。”


    背後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荀彧一跳,但也隻是一瞬,旋即恢複如常。


    “奉孝,你能不能別總是神出鬼沒的。”


    荀彧轉過身來,苦哈哈望著眼前穿著深v衣衫,明明已經八月中旬,天氣轉涼,卻依舊袒露胸襟,赤腳穿著木屐的朋友。


    “擇主於我而言,是一輩子的大事,豈能如你這般兒戲。”


    荀彧轉身便往竹屋走去,絲毫沒有理會這個放浪形骸的朋友,因為雙方關係極好,不必再有尋常朋友之間的客套。


    禮這個字,在他們之間,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但卻絲毫不會影響二人和睦的關係,甚至過分究竟禮數,反倒會顯得做作。


    果不其然!


    即便荀彧沒有邀請,郭嘉依舊屁顛屁顛地跟了進來,將木屐隨意地散在一旁,癱坐在下首蒲團上,卸下腰間的酒葫蘆,咕嚕嚕灌了一大口。


    荀彧臉上沒有半分嫌棄,反倒綻出一抹淡笑,嘲諷道:“看來你在袁紹那裏過得不好,否則也沒必要到我這竹屋躲清閑。”


    “怎麽樣。”


    荀彧身子往前一探,半開玩笑地道:“是不是已經後悔了?”


    郭嘉喝酒的動作猛地僵住,麵上浮出一抹生無可戀的悲涼:“不得不承認,文若你的決定是對的,袁紹此人雖素有賢名,但卻是徒有其表,外強中幹。”


    “不過......”


    嘲諷了一番袁紹後,郭嘉話鋒一轉,坐直了身體道:“今日我郭嘉來此,還真不是來躲清閑的,而是給你送點情報。”


    “哦?”


    荀彧不由好奇:“情報?”


    郭嘉點點頭:“沒錯。”


    “關於劉鑠的?”


    “真聰明!”


    “怎麽......”


    荀彧眸中閃過一道亮光,急忙詢問:“東郡之事,可有轉機?”


    郭嘉咕嚕灌了口酒:“豈止是有轉機,簡直是驚天大逆轉。”


    “啊?”


    荀彧驚疑,好奇心更盛:“驚天大逆轉?”


    郭嘉饒有興致地問:“想知道?”


    荀彧細眉一蹙:“別賣關子,趕緊說。”


    郭嘉笑笑,倆眼珠子掠過屋子各角落,彷佛在尋覓什麽東西。


    “行了,別找啦。”


    荀彧氣得擺手打斷:“酒在內院放著呢,你若想要,走的時候,帶走便是,原本便是給你準備的,據說存放了二十年之久。”


    “哈哈!”


    郭嘉興奮地合不攏嘴:“我就知道,文若你心裏是惦記著我的。”


    荀彧沒好氣地道:“你若再不轉入正題,信不信我砸了那兩壇子酒?”


    “別急!”


    郭嘉趕忙擺手打斷,咕嚕灌了口酒:“事情是這樣。”


    當下,郭嘉便把他了解的情報,一五一十地全部托出,眉目中帶著些許振奮與敬佩:


    “能將絕境輕易轉化為機遇,而且令兗州士族甘心為其出力,劉鑠此子絕非凡俗可比。”


    “至少......”


    郭嘉的聲音略微拖長,極其肯定地道:“要比目前炙手可熱的袁紹、袁術,強上太多,文若現在歸順劉鑠,必可建立一番功業。”


    “隻是!”


    郭嘉頓了頓,咕嚕又灌了口酒:“現在的劉鑠轉危為安,盯上他的人必定不少,你雖然有‘王佐之才’的美譽,但能否受劉鑠器重,猶未可知。”


    唿—


    荀彧長出口氣,暗讚一聲:“彩!”


    旋即。


    他騰得起身,徑直往內院走去。


    郭嘉略一怔神:“文若,你幹嘛去?”


    荀彧迴答:“收拾東西。”


    “我的酒呢?”


    “自己來拿!”


    “......”


    郭嘉趕忙起身,直奔內院:“酒在哪兒。”


    荀彧指了指偏房:“在那個屋裏。”


    “太好了。”


    郭嘉屁顛屁顛衝進去,拎著倆大酒壇子走了出來:“哈哈,此酒甚美,文若,謝啦。”


    荀彧一邊拾掇行李,一邊笑道:“奉孝,你呢,一起走嗎?正如你所言,袁紹外強中幹,絕非明主,你在他這裏隻能蹉跎歲月,不可能有建樹。”


    “不急。”


    郭嘉毫不猶豫地拒絕道:“劉鑠盤子太小,不夠我玩,你現在去,幹得是你的強項,可我去了,隻能吃閑飯,就我這德行,在哪兒混,不是混呢?”


    “袁紹雖非明主,但發的俸祿,也夠我買酒了。”


    “你呀......”


    郭嘉咕嚕一口烈酒下肚:“權當是替我去考察劉鑠,他若是個不拘小節的英主,我再去不遲,否則我寧肯在這裏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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