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晚。


    暮雲四合,餘暉散盡。


    劉鑠策馬從外返迴,方才踏入郡守府的大門,立刻有弟子郭淮迎上來:“恩師,您可算是迴來了,出大事兒了。”


    “哦?”


    劉鑠不明所以,皺了皺眉:“發生了何事?別急,咱們連東郡都保住了,還有什麽事情,能難得倒咱們?”


    郭淮心知此事的嚴重性,愁眉鎖眼,擺手道:“恩師,咱們還是先進議政殿再詳聊吧,這件事今日必須要您拿個主意。”


    “好。”


    劉鑠緩緩點頭,簡單應了一聲。


    旋即。


    他邁步走進議政殿。


    令人震驚的是,明明已經下班,可以迴家了,郡守府官員沒一個離崗,包括梁占在內的全部官員,盡皆在此,且各個愁眉不展。


    “主公。”


    眾文武齊齊拱手相迎。


    帶著疑惑,劉鑠返迴上首坐下,目光掃過眾人,朗聲道:“到底發生了何事,直言即可,不必拐彎抹角。”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十餘萬黑山軍都被咱們戰敗了,現在又有何事,能難得住咱們?爾等放心大膽的說,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聽到劉鑠此言,不少官員長舒了口氣,梁占本想開口,但還是朝郭淮打了個眼色,示意其開口道:


    “郭主簿,要不還是你說吧。”


    “嗯。”


    郭淮自然清楚梁占何意,他倒是也不介意,畢竟劉鑠是自己的恩師:“恩師,事情是這樣的,今日有黑山軍士卒......”


    當下,郭淮便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一個細節不落的,全部和盤托出,而且最終給出了自己的猜測:


    “恩師,學生以為,此事來得比較突然,而且比較蹊蹺,極有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推動,故意給咱們下套。”


    “沒錯!”


    梁占立刻補充言道:“主公,屬下派人仔細調查過了,近來濮陽有人大肆宣揚主公仁德,還蠱惑黑山軍士卒,要求把蒼岩穀的叛軍全部接納。”


    “他們這是故意把主公架在道德的製高點上炙烤,如果主公不答應,比有損主公美名,可如果主公答應,這數十萬張嘴隻怕會將咱們徹底拖垮。”


    眾文武官員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


    “沒錯,這肯定是個陰謀,目的是要逼迫主公退出東郡。”


    “我有種預感,此次事件背後的推手,與李辰造反的推手必是同一人。”


    “梁長史言之有理,在下也有此預感。”


    “主公成為東郡太守,乃是使君親自舉薦,必得罪了某些人的利益。”


    “我現在懷疑,黑山軍沒有就近劫掠鄴城,卻繞路來我東郡,亦是某些人的陰謀。”


    “......”


    雖然劉鑠很清楚背後使壞的人是袁紹,但自己畢竟沒有絕對的證據,因此便沒有聲張,一直在裝傻充愣。


    是以,郡守府的尋常官員直到現在,才將將意識到這是個陰謀,再聯係到今日黑山軍士卒忽然造訪太守府,便更像是那麽迴事了。


    “好了。”


    然而,劉鑠隻是極其淡定地擺了擺手,示意眾文武安靜:“有人替我揚名,我劉鑠感激還來不及呢,又何談什麽陰謀,爾等莫要胡思亂想。”


    “伯濟。”劉鑠扭頭瞥向郭淮。


    “在。”郭淮頷首。


    “咱們現在一共有多少糧草?蒼岩穀大概能有多少鄉民?”


    學會了珠心算的郭淮,早已將東郡諸多政務,了然於心,諸如軍械、糧草、人口、田畝等數據,更是爛熟於心,因此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恩師,目前東郡各大糧倉合計有糧十六萬八千六百五十二石,這部分糧食是包含了官員的俸祿等,實際可供給軍隊的糧食,隻有十五萬石左右。”


    “可現在我東郡共計有兵八萬四千餘人,即便裁剪掉一些士卒,令其迴鄉務農,總兵力依舊不可能少於五萬人。”


    “即便隻按照五萬人核算,每人每月需要一石半的糧草,五萬人便是七萬五千石糧食,若是加上戰馬所需,便按照八萬石糧食合計。”


    “換言之,目前東郡每月軍需開支便在八萬石糧草以上,咱們目前僅有十五萬石存糧,尚不足兩月食用。”


    “恩師若是將蒼岩穀鄉民帶迴東郡,勢必要開倉放糧,數十萬張嘴,不消半月,便會吃光咱們所有的糧食。”


    “最糟糕的是......”


    郭淮深吸口氣,又緩緩唿出:“東郡今年的糧食收成不太好,即便加上各地上繳的田賦,也不足以數十萬張嘴食用兩月。”


    “而咱們一旦接收了這些鄉民,便要從現在開始,一直管他們到明年糧食豐收,這其中可是有足足一年的跨度。”


    “恩師!”


    郭淮神色幽幽,艱難地道:“這個要求咱們絕對不能答應,否則必引火燒身,成為史上第一個被流民拖垮的諸侯,必成為袁紹、袁術等人的笑柄。”


    “郭主簿此言差矣。”


    一旁梁占橫出一步,朝著劉鑠把手一拱:“當今天下之所以混亂,歸根到底是人心喪亂,主公身為漢室宗親,以匡扶漢室為己任。”


    “梁某雖然不才,但私以為,欲安天下,當先取民心,今日主公若是棄蒼岩穀的鄉民於不顧,隻怕新歸附的黑山軍軍心不穩,甚至可能引起嘩變。”


    “此外,主公失去民心,便等同於失去天下士子之心,日後天下人會罵主公乃是忘恩負義之輩,如何肯為主公效力?”


    “因此!”


    言至於此,梁占聲音洪亮地道:“梁某以為,即便再怎麽艱難,咱們也必須要接收蒼岩穀的百姓,像是保衛東郡一樣,硬扛過這一難關。”


    “梁占,你說得輕巧。”


    對麵的郭淮勃然大怒,張嘴便懟了迴去:“糧食呢?沒有糧食,你讓主公如何養蒼岩穀的這些鄉民,你可清楚那是幾十萬張嘴啊!”


    “那不止是幾十萬張嘴!”


    梁占雖然是個降臣,但在這件事情上,態度卻是極其堅定:“而是幾十萬條鮮活的生命,主公能救多少人,暫且不論,可若見死不救,必為天下人所詬病。”


    “天下人?哼,是你自己吧?”


    “沒錯!天下人包括我,但更包括那些別有用心之人!”


    “你身為東郡長史,難道不清楚東郡的狀況嗎?”


    “自然清楚,但這與救人是兩碼事。”


    “扯淡!你這是對主公不負責任。”


    “主公欲匡扶漢室,豈能不救漢民?民心不可欺,更不可棄!”


    “你隻會空講大道理而已,糧草呢?沒有糧草,拿什麽救民?”


    “糧草乃是後話,但鄉民必須接收,否則失去民心,早晚必亡!”


    “梁占,你太過分了,竟敢咒恩師,當真該死!”


    “主公若決心收鄉民,便是拿走我梁占這顆首級,又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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