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飛笑了笑,沒提剛才的事,而是直接道:“既然裏正也認為這孫臏車好,那就太好了。”


    周幾本來還擔心燕南飛因為被本裏黔首誣告而懷恨在心,正忐忑不安,卻見燕南飛沒提剛才的事,頓時心中一鬆,訕笑道:“好,這孫臏車好,好車,真是好車。”


    燕南飛見周幾放鬆下來,便繼續道:“裏正,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孫臏車。”


    說著,燕南飛拍了拍自己的斷腿,見周幾目光投到斷腿上,便歎道:“自從我腿被馬踩斷後,活動便十分不變,然後我就想起了孫臏車,有了這個孫臏車,我就方便多了。”


    周幾立即點頭稱是道:“對,燕大夫說的對,這孫臏車連孫臏用了都說好,那肯定是好的,不然孫臏也不能擊敗那個嫉賢妒能的魏國。”


    “就是這樣。”燕南飛笑道:“自從始皇帝···咳咳···據我燕家在縣中的門客觀察,現在縣城之中,鞋匠已經有一大半破產被官府收為奴隸,而木匠製作的拐杖卻在熱賣,所以,我以為這是一個機會,可以向大家售賣孫臏車賺錢。


    我這孫臏車,可比拐杖要好多了,現在縣中斷腿的人那麽多,一定會賺大錢的。”


    周幾聞言,心中不以為然。


    這個燕生果然是一個讀死書的腐儒,天下明眼人都知道孫臏車比拐杖好,可是你看看誰出門用孫臏車,那個斷腿的人不是杵著拐杖?


    這原因太簡單不過,因犯法而斷腿的人,都是交不起贖金的,而交得起贖金的就不會斷腿。所以,買得起孫臏車的人,大都不需要孫臏車,需要孫臏車的人,大都買不起。


    想著,周幾卻不敢反駁燕南飛,而是露出驚歎之色,大讚道:“燕大夫果然聰明過人,我老周就沒有這等見識。果然,燕大夫是大夫,而我老周隻是一個裏正。”


    燕南飛沒有在意周幾的吹捧,而是看著周幾道:“因為這孫臏車乃是一門新生意,加上如今周豐裏被封鎖,我燕家難以找到大量木匠。所以,我打算讓周豐裏的百姓都幫忙做孫臏車,隻要百姓們做出來的孫臏車大小尺寸合乎我的要求,我就立即收購,每輛車我給五十錢。”


    “五十錢?”周幾聞言倒吸一口冷氣。


    他們周豐裏的普通人家,差不多每戶一百畝地,東郡土地肥沃,雖然比不上宋國和關中,但差不多達到了每畝兩石半的產量,一百畝地一年下來就能收入兩百五十石粟米。


    兩百五十石的收入,官府通過田租收走部分糧食(實物稅,定額稅,根據土地數量交,不管你今年有沒有種糧食都按規定的數量收,交不出來就去做刑徒抵稅,一天抵六錢。坑人的是農夫可能去打戰或服徭役軍役了,那就婦人種田,更坑的是婦人也有可能拉去做勞役了,這來年就肯定要做刑徒···)。


    除了田租外,還有算賦(人頭稅,收錢,定額稅,隻要是人每年都要交,沒錢做刑徒抵稅)、雜賦(雜七雜八的稅,收錢,也收物)、徭役、軍役等等,總共要拿走三分之二,也就是一百七十石,還剩下不到八十石。


    而一家五口,光吃粟米的話,一年下來最起碼要九十石。


    所以,他們東郡的百姓雖然比其他地方的百姓富足一些,但是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香噴噴粟米飯,還得混合吃不死人的野菜、索然無味的豆飯、難以下咽的麥飯,這才能活下去。


    因為,他們也不是隻吃飯的,還有油、鹽、衣服、生老病死、人情往來等等。故而,他們這些男人要一年忙到頭,女人則需要種地的時候就下地種田,不需要種地的時候,就努力紡紗織布,幹些雜活、養些雞狗豬貼補家用,小孩子也一樣,打雜幹活貼補家用。


    就這樣,每家每戶省吃儉用(吃不飽穿不暖)才能勉強度日,偶爾吃一頓香噴噴的粟米飯,這才能過上一年是一年。


    當然,這還是沒犯罪的情況下,一旦誰觸犯什麽法律,然後被處以重金罰款,那他一家接來下一兩年,恐怕連麥飯都吃不上,隻能吃糠了。


    而更糟糕的是,秦法細密而嚴苛,即便他周幾已經做了三十年的秦國人,已經成了大秦的裏正,依然記不住所有的秦法,隨時有可能觸犯某條自己不知道的秦法,然後就會被罰得傾家蕩產,甚至身死族滅。


    碰上天災或者大病、大勞役甚至是大戰(沒獲得軍功),也一樣要吃糠吃土,活不下去的就隻能賣田掙紮。說到賣田,這還多虧了始皇帝在六年前下詔令黔首自實田,準許土地買賣,不然,百姓連田地都不能賣,一旦熬不下去······


    熬不下去了,以前還有一個盼頭,想著靠打戰殺人翻身。現在不同了,基本上沒戰打。就算打戰···之前攻打南越之戰,第一次五十萬大軍出征,大家都想著撿一個人頭,結果,戰爭失利,大軍死傷數十萬,連主將屠雎都戰死了。


    第二次南越之戰和北伐匈奴之戰,雖然贏了,卻是血虧一波。南越是因為越人在第一戰中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根本沒多少人頭可砍,而且勝利後大軍還要駐紮南越那個鳥不生蛋的窮山惡水之地,跟當地越人打遊擊戰,跟惡劣的風水做鬥爭,就跟被發配到邊疆的刑徒一樣,朝不保夕,慘不忍睹。


    而匈奴人幾乎都有好幾匹馬,跑得太快,所以雖然北伐匈奴之戰大獲全勝,但是三十萬秦軍將士根本沒有分到多少人頭。


    連兩戰主將任囂與蒙恬都沒有晉升爵位,更別提其他人了。


    加上秦之法,打戰之時,士卒需要自備衣物,自備日常用度所需的錢,甚至還需要自備糧食武器等等。


    至於那些已經窮的沒錢去為始皇帝效忠,卻又被始皇帝征召,不得不去打戰的人,隻能向官府借錢為始皇帝打戰,但借官府的錢,官府要算利息,而且利息不低!


    如果借官府的錢卻還不起···


    所以,那些想要靠戰爭殺人翻身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人因為這兩戰傾家蕩產淪為刑徒甚至奴隸,以至於,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願意去打戰了,因為投入太大,而且十有八九沒有迴報。


    所以,現在百姓一旦熬不下去了,那就隻能破產了。一旦破產,那百姓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個是直接逃亡荒野成為盜賊,但···一則全什連坐,相互監督,逃亡成功率不太高,二則盜賊活在深山沼澤,沒有穩定收入,還要麵臨豺狼虎豹等等惡劣環境,甚至還有官府與百姓的捕殺,實在艱難。


    而另一條路,則是賣身為奴,奴隸···遇到好一點的主人還好,遇到惡主那就是命,最慘的還是賣不出去,以至於淪為官府的奴隸,那還不如冒險逃亡荒野去做盜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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