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邳鄭被調離了絳都,具體工作是出使秦國,向秦國國君秦穆公解釋,晉國眼下難以交割河西五城。


    邳鄭心中那個鬱悶啊:許諾五城給秦國,當初不是你派郤芮對秦國人講的麽?按理說,現在難以交割,那也得派郤芮去解釋啊。


    牢騷歸牢騷,國君之令不可違,邳鄭還是奉命出發了。


    裏克見邳鄭出使秦國,感覺哪裏有些不對,他親自去為邳鄭送行。


    兩位老朋友老戰友,十裏相送,依依不舍。邳鄭對裏克道:“大夫且放心,此去秦國,鄭定不久留。待鄭迴來,如何應對呂、郤等小人,吾等從長計議。”


    但是,裏克等不到邳鄭迴來的那一天了。


    邳鄭一走,晉惠公便召集眾臣開會,會議的主題是研究決定怎麽應對答應交割河西五城給秦國之事。


    呂省率先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主公,河西之地,乃晉國西線重地。想當年,曆代先君付出了多少代價才將河西從戎狄手中收歸而得?現在拱手讓於秦國,實在不妥,相信晉國人民是不會同意的。”


    晉惠公其實心中早就有了決定,但嘴上卻道:“大夫所言當然無誤,但寡人已經答應給了秦人,實在很難決定啊。”


    朝中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看向了裏克。


    裏克一陣煩惱,心想這事還用得著討論?你堂堂一國之君,既然答應人家了,怎麽可以耍賴?國君無信,那晉國拿什麽立足於諸侯之林?當初就不該答應秦國,有我裏克在,你迴國繼位不是妥妥的麽?


    搞這麽一樁畫蛇添足的事,結果惹上了麻煩。反正自己也不是什麽正卿,這事你們自己解決去。


    裏克不想發表意見,但晉惠公卻點了他的名:“裏克大夫,您的意見呢?”


    被點名了,裏克隻好發表意見:“主公,呂省大夫之言雖然有道理,畢竟將土地送人甚為可惜。但人無信則無恥,國無信更不立,主公既然親口答應了秦伯,臣認為應踐行諾言。”


    裏克的話音還未完全落下,郤芮就搶著衝裏克大聲道:“大夫所言差矣,土地是國之根本,沒有土地,國家拿什麽立足?虧大夫還身居軍中要職,難道忘了取得這些土地,付出了多少將士的生命代價?”


    裏克本就對郤芮看不慣,見他居然朝自己吼,頓時火氣便上來了:“既然知道這個道理,那當初你出使秦國前,怎麽就不勸主公三思呢?主公說要給秦國人河西五城,是你親口對秦國人去講的吧?現在又要慫恿主公做一個失信之君,難道你不覺得羞恥嗎?”


    朝中眾臣不少暗自點頭,心道是啊,你郤芮當初陪伴主公左右,主公為求得秦國支持,倉促中作出不妥決定,你郤芮當時不說,現在倒來說裏克,真乃小人也。


    卻聽郤芮冷冷道:“非常時候當有非常之舉,就象當時主公答應提拔你當正卿,並賞賜你汾陽之地。你的意思,就是要主公也立即兌現給你的賞賜嘍?”


    裏克頓時便火大了,但還沒等他發出火來,呂省接上一句,道:“象我們作為臣子的,每天要想著如何為國為君分憂,而不是每天想著為自己謀利益,更不能有絲毫逼迫國君之事。你裏克此時提出要求主公兌現你的封賞,這難道不是逼主公嗎?這還算人臣麽?”


    呂省的話非常重,裏克心裏罵了呂省一千遍的娘,我裏克何時逼迫過主公了?


    他正等反擊,晉惠公冷冷道:“朝堂之上,互相吵罵,成何體統?寡人意決,交割秦國五城之事暫擱!退朝!”


    哈,居然不給裏克再次辯解的機會!高手呐,權力鬥爭中,晉惠公絕對是一位頂尖高手,不比呂省、郤芮差半分。說話的時機拿捏得那個恰如其分,不由不令人佩服。


    當然,佩服的是他自己的人,象呂省、郤芮、郤稱等人,裏克卻是一肚子火無處發,悻悻而退。


    裏克再也沒有發火的機會!當天深夜,一群如狼似虎的甲士便包圍了裏府。然後,呂省親自帶人闖入府中。


    此時的裏克非常淡定,他喃喃道:“主公啊,臣究竟何罪之有啊?”


    呂省冷冷道:“主公說了,你迎立主公迴國繼任君位,有大功,這個功是對他個人而言的,是私情。但你連續殺了兩位國君,這個帳必須要算,這是公事。主公不敢因私廢公,你就認命吧。”


    裏克悲憤道:“不有廢也,君何以興?欲加之罪,其無辭乎?臣聞命矣。”


    裏克的意思很明白:沒有我裏克平滅驪姬之亂,奚齊、卓子不死,主公又怎麽可能成為國君?想要給人添加罪名,還怕沒有理由嗎?沒想到主公居然是這樣的人,我裏克隻有認命了。


    此時的裏克那個悔啊,千不該,萬不該,自己不該拉一頭白眼狼迴來做自己的主子。想想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多麽英明,聯合各方力量,毅然舉兵發動宮廷事變,一舉鏟除驪姬一黨,大快人心。


    在對晉國立下如此功勞的基礎上,再迎立你夷吾迴國繼位,這又是天大之功。


    自己小心謹慎一生,想當年在世子申生和妖婦驪姬兩方靈活周旋,最後堅決清除妖婦之亂,怎麽今天落到這個下場?


    沒想到,沒想到,早知如此,當初何必為了國家去弑君去宮廷事變呢?老戰友荀息至少還可以讓自己善終吧。


    荀息啊荀息,兄弟沒臉見你啊。


    公元前650年,裏克被晉惠公處死,當然,被處死的還有裏氏家族全族!


    他臨死前發出的“欲加之罪,其無辭乎”,便成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個成語的淵源。


    這是古今中外最悲傷的成語之一,多少英雄因此而末路,多少功臣良將因此而命喪黃泉?權力鬥爭,最終總是這樣血淋淋的場景,又令多少人唏噓不已。


    1800年以後,一位叫嶽飛的英雄,以“莫須有”的罪名被誅殺。而莫須有,則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演繹到了頂點!


    再見了,裏克大夫。但請相信,善有善報,惡也有惡報,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而已!晉國的崛起之路,必然是曲折坎坷的,沒有象你這樣一代又一代人的犧牲,哪來春秋江湖上一個偉大的諸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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