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嗎?”


    “舍不得嗎?”


    董平的房間極其簡樸,甚至可以說是寒酸。這堆滿老家具的房間,一塊垂下的簾布分割出了兩個區域。


    一張鐵床,一個衣櫃,這是臥室。


    一條長桌,幾把藤椅,這是辦公室。


    天色已經不早了,但是董平卻還沒有就寢。


    他仍舊坐在那已經老舊不堪的辦公桌前,同樣破舊的老式台燈照出昏暗的光線。孤兒院的財物報表丟在一邊,今天剛剛領到的孤兒院管理文件也沒有放在身前。


    他沒有在工作!


    手中反複擦拭的,是一張已經褪色了的照片。


    照片裏的董平當然要比現在年輕,那招牌的笑容自然也掛在嘴角。而他身邊的李木子壞壞的表情,倒也有幾分酷帥。至於另一邊的周殤,難得見他笑得這麽開心。


    將手中的照片又揉搓了幾遍,要將這美好的迴憶揉進心裏,揉進骨子與血液裏,揉進自己的生命裏!


    他是孤兒院的院長,迎來過許許多多人,同樣也送走過許許多多的人,在他的牆上還掛著許許多多的照片!


    破舊的老式台燈終於連最後一點的光芒都吝嗇發出,董平歎了口氣,借著窗外的月光,摸索著迴床邊的路。


    在那已經不再鬆軟的枕頭下,放下了那張曾經的照片。


    “果然還是舍不得……”


    人到底是憎惡光明,還是厭棄黑暗。漫漫的長夜,有人渴望黎明,卻又有人巴望停在夜裏。


    不過這天,終究還是要亮的。


    六月的太陽,總是出來的很早,宣告著夜的終結,白晝的起始。


    周殤一直都有早起的習慣,自然也是有晨練的習慣。


    早晨能去公園中活動活動筋骨,趁著太陽尚且不那麽猛烈之時,在日光下散散自己一夜積攢的陰氣,這都是極好的!


    安樂孤兒院邊上的公園不大,周殤慢跑可以有幾個來迴。


    但今天,他卻是罕見的慢步走上。


    公園裏,還是那些熟悉的樹木。來來去去的,也是那些相熟的老人。


    走上一圈,然後再到那家生意興隆的包子鋪裏,破天荒地買了一個牛肉蘿卜絲大包。


    “你是打算再也不迴來了?”李木子可沒有那個閑錢買三塊錢一個的牛肉蘿卜絲大包,此刻他吃的隻是五角錢一個的白麵饅頭。


    周殤沒有迴答李木子,自顧享受著那個不常有的美味。


    “人心總是會變的,縱然你再如何去努力,你又怎麽知道將來會怎麽樣?”李木子聞著牛肉蘿卜絲包的氣息,怎麽可能吃得下自己手中寡淡無味的白麵饅頭,“就像這牛肉蘿卜絲包一樣,個頭雖然還是這麽大,但是你沒看見蘿卜絲明顯比牛肉多多了!牛肉已經漲到二三十元一斤了,而蘿卜還是一塊五一斤,這就是變化!”


    周殤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李木子,把他碟子中的兩個白麵饅頭都夾到自己碗裏,然後將自己還剩下大半的牛肉蘿卜絲包遞給了李木子。


    李木子毫不客氣接過這還有大半的包子,大讚一聲:“果然深得我心!”便是開始大口吃了起來。


    牛肉裏加了蔥薑沫、醬油、鹽、花椒麵、五香粉、香油、豬油等各味配料,爽脆的白蘿卜削成粗細均勻的蘿卜細絲。一並包進發酵合適的麵皮裏,標準的十八個褶子,大火上汽直至蒸熟。這牛肉蘿卜絲包,包子皮鬆軟香甜,包子餡鹹香多汁,一口咬下去,麵皮、牛肉、蘿卜絲一同在味蕾上翻滾,實在是人間少有的美味。也難怪這個不大的包子鋪,每天都食客進出不斷。


    十年前,周殤剛剛進孤兒院的時候,無論嬤嬤們如何變著花樣做各種好吃的,周殤都是吃的極少,好好的一個孩子,居然瘦得隻剩下一個骨架。後來董平帶周殤來這裏吃了一個牛肉蘿卜絲包。


    周殤當時隻咬了一口,然後他哭了。


    他說:“我餓了……”


    董平很溫柔地擦去他的眼淚,然後說道:“餓了就吃吧!”


    從那天以後,無論院裏的飯菜是好是壞,周殤都能滿滿的吃下一大碗。


    “不好吃嗎?”周殤已經吃完從李木子那裏拿來的白麵饅頭,卻看見李木子還在小口小口地吃著剛剛那個牛肉蘿卜絲包。


    “這種土豪食品,老子可是要好好記住這個滋味,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再吃到!要是等老子發達了,以後請你頓頓吃這牛肉蘿卜絲包!”


    “別!我怕吃吐……”


    周殤難得說一個笑話,雖然並不好笑。


    “吃了老子兩個大饅頭,是不是已經很滿足了?兩個~大!饅!頭!”


    “額……”


    牛肉蘿卜絲包的早晨,很清新,很美味,也很黃色。


    無論是這包子還是這饅頭,都能賦予人以口舌滿足的同時,又是在肚腹中被腸胃所吸收,進而成為半天活動的能量。


    周殤的東西其實並不多。


    一箱衣服,一箱書。


    衣服,多是那些好心人捐給院裏,周殤挑來幾件合身的。書,除去學業上要用的教科書,也實在沒有多餘幾本其餘的。


    “你的衣服是別人白白送給你的,你也白白留給別人吧。至於這書,你都已經中考結束了,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李木子看著這一箱衣服,和一箱書說道。


    周殤點了點頭,隻取出了自己常穿的幾件,至於書則是一本也沒有拿了。


    兩箱物品,最終連一個小書包都裝不滿。


    至於一些雜物,對周殤來說,也實在沒有什麽用處,翻弄幾下,也不知道是否該帶著還是丟掉。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餅幹盒。


    那是曾經一個很熱銷的餅幹牌子,餅幹的味道很好,但是價格也很貴。隻是才多少年的功夫,這個曾經風靡的奢飾禮品,現今已經泯滅於無名。如同這個餅幹鐵盒,上麵的漆多處刮損,然後便是滿滿的氧化鏽蝕。


    這是周殤當時帶來的。


    “這個盒子……”李木子撓了撓頭,笑道,“我記得我當時還以為裏麵有餅幹,想打開它,結果給你揍得慘啊!”


    盒子裏麵自然不可能再有當時的餅幹,無論是那時候,還是如今。


    周殤沒有思索太多其他什麽東西,將餅幹盒塞入仍有些癟的書包內,然後將其餘的雜物盡數都丟進了垃圾堆。


    不再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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