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亦涼,地亦涼。


    晚風習習徹骨寒。


    腳下路,路何方?


    蒼茫天地該何往?


    白雲悠悠,江水蕩蕩。


    此生前途盡渺茫。


    請君一路西向,


    勿再張望。


    傍晚的城市,華燈初上。


    失去了縷縷炊煙的人間煙火,但在這燈紅酒綠中又不似哪方仙境。


    天要黑了,所以要點燈。


    人要餓了,所以要吃飯。


    獨自行走在熱鬧的街道,看著沿街店鋪陸續點了燈盞。


    來往的路人,行色匆匆,隻是路人終究是路人,臉上永遠都是那一抹的陌色。


    而店鋪裏散發出的,食物誘人的氣息,極力叫囂著人的鼻腔。轆轆的饑腸,好似也在微微發顫。


    好在此刻是盛夏,縱然再然後饑餓,至少還算不得是饑寒交迫那般淒慘。但漂泊的心,是否正經曆著寒冬呢?


    也許在這時,需要的就是一襲春日的暖陽。


    “是周殤嗎?”


    “……”


    這個人的身子並不高大,但不知為什麽,此刻的周殤卻是在仰視。


    “張老師?”


    “怎麽在這裏啊?吃飯了嗎?”


    ……


    周殤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與曾經的老師,在紅市中心最為繁華的路段見麵。


    當這繁華的霓燈變化成為柔和的小橘燈,行人往來的喧囂街道變成了安靜卻是溫馨的客廳。原木的方桌上所擺放著散發熱氣的飯菜,比不上那些玻璃櫃櫥裏的精致美觀,但所散發的陣陣香氣卻是比那些所謂大廚手藝更為誘人。


    周殤直到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為何會在此處,隻有等他望見那還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時,才略略有點迴憶。


    原來自己在街頭遇到了自己小學的班主任,然後她就開始竭力地邀請自己前去她家中做客,所以自己此刻會靜靜地坐在這鬆軟的沙發椅上,看著桌上飯菜散發而出的嫋嫋氤氳水汽。


    張芷新是陽光小學的一名人民教師,因為相貌美麗秀氣,為人和藹可親,深受學生與家長們的喜歡。隻可惜五年前,不知為何原因,突然結束了自己的教師生涯,不知去處。


    而周殤,可以算是她最後的一批學生。


    這是在自己兒時,真正意義上唯一能帶給自己溫暖的人,哪怕周殤真的是一息寒冰,這溫暖也是能將其捂熱。


    香菇油菜、紅燒排骨、番茄雞蛋、土豆燉牛肉,還有一盆奶白色的鯽魚豆腐湯。


    桌上的菜色很是家常,同時,也很是誘人,叫人不禁食指大動。


    周殤咽了一口口水,心中饞意頓生。


    已經是四菜一湯,廚房裏的身影也不再忙碌,而是開始拿出碗筷,準備開飯。


    “周殤,吃飯吧!”張老師端出熱騰騰的白米飯,看著坐在沙發椅上有些癡呆的周殤,輕聲笑道。


    是不是應該推辭一下?或者顯得客氣一點?


    但為什麽一切都顯得這麽自然,仿佛是母親在招唿自家孩子前去吃飯,難道孩子還要推辭?


    周殤坐在餐桌前,張老師將一碗盛得滿滿的米飯放在周殤身前的桌子上,又遞過去竹筷。


    周殤接過筷子,道了聲謝。然後將筷子輕輕放在桌上,看著眼前這琳琅滿目的飯菜,卻沒有了什麽動作。


    “嗬嗬嗬。”張老師應該已經三十歲了,但她卻美貌依舊,就連她的笑容,都仿佛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般清脆。見她伸手摸了摸周殤的頭,笑道,“怎麽?還要老師喂嗎?”


    “額……”周殤本來又冰冷,又蒼白的臉蛋,一下子變得有紅又熱起來。


    張老師笑容不減,卻也沒有繼續說話,伸筷夾了一塊排骨到周殤碗裏,又取過一個幹淨的瓷碗給周殤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鯽魚豆腐湯。


    周殤思索了一下,片刻後才拿起了筷子,開始小口小口地扒著碗裏的米飯。


    “別光吃飯不吃菜啊,難道真的要老師喂嗎?”張老師打趣道,又是夾了一塊排骨、些許牛肉到周殤的碗裏,“多吃些,吃多了才長身子。瞧這個身子骨,嘖嘖嘖,怎麽瘦成這樣子了……”


    張老師一直在數落,但臉上的笑容卻依舊燦爛,而他看向周殤的眼神,也是愈發柔和。


    周殤低著頭,生怕那微紅的淚眼給張老師看見。但這本該鹹澀的液體從麵頰上滑過,流入嘴裏時,這滋味,卻是甜的。


    誰說過的,悲痛的眼淚是苦澀的,幸福的眼淚是甜蜜的。那麽此刻的周殤是幸福嗎?


    “周殤,怎麽了?怎麽不吃了?”張芷新看見周殤周殤整個臉都埋進碗裏,而手中的筷子卻是停住的,“怎麽了?是不是魚刺卡住了?”


    周殤沒有說話,他害怕一說話就給發現,自己哭了!


    但是,終究還是給發現了!


    “怎麽了?怎麽哭了?”張芷新連忙起身,來到周殤邊上,慌張地問道,“是不是魚刺卡住了?有關係嗎?”


    周殤沒有說話,隻是用力搖著頭。


    他沒有理會張芷新的任何言語,因為從他的心底,一直有各樣的聲音湧起。


    “你就是一個天煞孤星!”


    “周殤,你根本不配享受幸福……”


    “你是給別人帶來不幸的家夥。”


    “你憑什麽享受幸福?”


    “和我一起下地獄吧!”


    “和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


    “不是的,不是這樣子的。”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很平靜,很柔和,不是要去爭辯,也不是要去爭論什麽。而是最最最平常地陳述一個事實!


    她說:“不是!”


    張芷新環抱住周殤,把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胸脯上,然後輕輕拍著他的脊背。


    “周殤,不是這樣子的,你並沒有給任何人帶來不幸,你也沒有去禍害了任何人。”


    周殤猛地一抬頭,看著張芷新,問道:“老師,你聽得見嗎?”


    張芷新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老師雖然聽不見,但是老師可以看見你心中的難處……”


    “老師!”周殤突然失聲痛哭起來,“我好累!為什麽要讓我活著!為什麽當時就不是我死去!是我害死了他們!是我啊!”


    聽著周殤這樣無助的嘶喊,張芷新懷抱的手不自禁更緊了緊,她說:“周殤,周殤,你錯了。老師知道你家的事情。你家人的去世完全都是意外,你沒有必要將責任引咎到自己身上。他們用生命來保護你,不就是因為他們愛你嗎?你要明白,你不是為了承受這些痛苦而活著,而是要為了他們的愛而活著,知道嗎?”


    “愛嗎?是愛嗎?”周殤癡癡地問道。


    突然一個畫麵在腦海中閃過,那是在火海中掙紮的一個男人。本來英俊的麵貌,已經給大火吞噬,而這個在火焰中垂死掙紮的男人,卻是在反複唿喚道:“周殤……周殤……”


    “周殤!周殤!”


    這個名字給太多的人唿喚,死人、活人,還有非人!


    花非花,霧非霧,人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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