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石珍抵著她咻咻喘息,禁錮她的力量依舊強硬,精實身軀繃得隱隱顫抖。知道他很費力才穩下自己,她胸中暖潮大湧,長秀的指輕輕撫上他的臉。


    「遊石珍,我不想那樣做,不想去那座島,但身為『廣豐號』穆大少的我一定要那樣做,也一定要去的……我知道你懂我,你一直明白的,所以你還是會允我的。我也明白你牽掛我,就像我也禁不住要牽掛你一樣……」


    她柔軟的吐語讓奮力調息的男人倏地張眸。


    他黑瞳亮得驚人,麵龐卻更形嚴峻。


    她無懼他地獄閻王般的陰黑臉,透暖指尖一遍遍撫過那剛硬輪廓,揚唇——


    「遊石珍,穆容華一直是需要你的,你來到她的命中,讓她已不能無你,但是……但是啊,她不能總依靠你,她到底還是穆家『廣豐號』的大少,是穆家長房的頂梁柱,她就是她,因你變得柔軟了,但肩上應該扛的事務可也不能馬虎。」


    她凝注的眼神是一種無形的枷鎖,令人既惱又甜蜜。


    他被她鎖住,明明恨得要命卻又甜入心底,真糟真糟。


    遊石珍一時間隻覺渾身氣血滾燙!


    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不不,是士可殺不可辱,唔……像也不對,是……是士為知己者死啊!


    沒錯,就是此般心境!


    當一個百般堅忍、千般剛毅又萬般倔強的女子以柔水淌流般的語調說,說她一直是需要他這個男人的,遊石珍敢以項上人頭作賭,任誰聽了女子的柔語,都要心花怒放到兩眼發花的境地。


    女人捧著他的臉,委婉又堅定道——


    「我會答應倫成淵的要求,我會跟他去,然後我會迴到你身邊,即便我迴不來,你也一定會把我帶迴來。」


    所以允我去吧,別再惱我、阻我。


    所以允她去了,盡管珍二爺內心有千萬個不樂意。


    出海的消息很快傳來。


    在她迴覆倫成淵的求親兼私奔之請,也才過去三天。


    但倫成淵之所以亟欲出海,是因南方島上傳來消息——


    遭受軟禁的某人因逃不出,幹脆絕食對抗,而人是鐵、飯是鋼,絕食的結果就是把自個兒弄病了。


    至於「某人」是誰,接到消息的小國舅爺盡管沉著臉、語焉不詳,穆容華要想推敲出來,也是易如反掌。


    能提早前往南方島當然大好,較頭疼的是她不及做好完整部署,僅來得及將幾封書信一並交由遊石珍送到殷翼手裏,其中有向叔父穆知信通報平安的手書,大半以上則是給「廣豐號」幾位大管事,請他們此期間多費心照看,待她返迴。當中有一封還是特意寫給寶綿丫頭,就怕小姑娘再次以為主子遺棄她。


    至於倫成淵,應該也有不少事未決,但島上的某人大病,這突發事件讓他無法按照原訂計劃去走,一切唯有提前。


    「是趕了些,總之先過去,餘下的田宅和其他身外物,有我的心腹管事代為處理,往後日子,總還能讓你們過得舒舒服服……他見到你,肯定歡喜,一歡喜也就肯待下的,他若肯了,我也就歡喜了……」


    穆容華過了許久仍一直記得,當時三桅大船揚帆海上,倫成淵迎風立在船頭甲板對她說這話時的神態,他最後一句宛如呢喃,霞紅點點鑲染眉睫,俊色偏邪,又透淡淡鬱色,她竟被他的意緒觸動,也想跟著歎息。


    不行!她必須堅定,要很堅定!


    倫成淵性情異常偏執,本性或者還沒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但她顧不得他。


    光看這艘出海的大船上,倫成淵自個兒的人手不到三分之一,不用猜也瞧得出,其他多數皆是「過江龍」的人馬。


    船是人家的,島也是人家的,倫成淵這「與虎謀皮」之計使得太不好,雙方若一言不合起衝突,她必須先想法子保住行謹和自身。


    亂七八糟的事橫在前頭,唯一萬幸的是,她有珍二。


    遊石珍依舊惱她。


    她想,此事沒那麽容易善了,可能還會氣她許久、許久。


    然而他一直是這樣的,即便被她的「惡形惡狀」、「惡言惡語」氣到臉色鐵青快嘔血,他仍然顧惜她。


    所以盡管大船上非善類一堆,她得與「病得不輕」的倫成淵虛與委蛇,也得時時留意自己安危,然隻要迴眸顧見那黃發大漢的身影,盡管他瞥也未瞥她一眼,她的心便似落了錨,穩穩的,沒有怕的。


    大船在茫茫海路蕩了七日,在一陣濃霧中切進所謂的迷霧海域之間。


    風向詭譎,來迴不定,於是三桅上的大帆盡數收起,霧中行船全靠人力。


    當船緩下準備泊靠,這場大霧來得莫名其妙也散得毫無道理,穆容華終於能一窺這座小島的樣貌,見到那位占島為王的過江龍老大。


    說實話,不管是島,抑或是人,皆令她心下大驚。


    「腳程快的話,不休息跑上整一日是能繞島一周的,至於騎馬就更快了。」說話的人突然笑了聲。「不過咱們這兒不興養馬,畢竟用處不大嘛。」


    「那是。」


    答話時,她麵上淡然,盡量不流露意緒。


    沒料到這座島竟如此蔥綠,放眼望去盡得豐饒景致,她原以為會是奇岩遍布、有無數大小岩洞供人或船躲藏的地勢,該是灰撲撲,而非這般綠油油。


    她同樣沒料到一群黑漢的頭頭,惡名昭彰的海賊老大,竟生得既矮且瘦,毫不起眼。過江龍年約四十,身長僅達她肩頭,膚黝如炭,全身精瘦到仿佛僅剩皮貼著骨,略長的瘦臉上,一雙微吊的眼顯得特別狠銳。


    首日相見,他倒與她閑聊不少。


    穆容華發現他懂得甚多,天文地理、海上船事等等皆能說出一番道理,談吐頗為風趣,若非配在他腰間的兩排飛刀時不時晃出綠幽幽的光,時不時提點著她,自己真要以為對方僅是個好客又健談的東道主。


    那一場談話,攻與防皆似有若無,過江龍在最後衝她直笑,說得坦白——


    「穆大少雖為女子,無絲毫閨閣之氣,實在希罕得很。倫成淵那小家夥帶你來此,他其實誌不在你,這事想必你心裏也挺雪亮。咱先前就想,聽說穆家大少生得俊俏秀逸,留這般的美人在島上卻晾著不用,那多不劃算,不如跟姓倫的要了你,他過他的小日子,咱們過自個兒的……」略頓,低唔一聲——


    「可跟你聊了天、說了笑,還真想交你這個朋友,這可如何是好?」


    「四海之內皆兄弟,能成朋友那也不錯。」


    「欸欸,可惜我終究是個俗物,若你胸腩豐腴些、臀兒翹挺些,五官再媚、再豔些,咱過江龍即便賠了項上人頭,也必得闖過你那道江。」


    他哈哈大笑,眼底的爍光無比認真。


    穆容華仍清清淡淡一張俊顏,直到被帶進一處竹屋獨處,她才允許自己倒坐在竹榻上,衣衫底下的薄身早已沁滿冷汗。


    很輕易就見到穆行謹,在一處新建的、極其清幽的竹林小築裏。


    該是行謹病得有些脫形,而她畢竟已被帶出海,逃跑不易,倫成淵才會如此幹脆地讓她見人。之前尚在中原的時候,他根本連行謹的名字也不提,任她旁敲側擊,他不否認亦不承認。


    而今是覺行謹見到她必然開懷,便想由她出麵勸著,要行謹乖乖進食吧。


    結果行謹見到她,震愕、驚嚇、怔傻、疑惑、惱怒種種情緒全跑過一遍,偏偏就是不開懷。


    「我真不敢相信,你……堂堂『廣豐號』主事,好歹水裏來、火裏去闖了那麽多年,竟會傻到受人要脅?你、你既跟人私奔就奔得遠些,迴頭管這些事幹什麽?你還湊合進來了?咱們家的穆大少,請問你腦袋瓜尚清明嗎?知不知道這麽做,你我一塊兒落難,穆家『廣豐號』等同被砍了頭?!」喘口氣。


    「……還有你……你到底是女兒身,闖這種地方對嗎?!」凹陷的麵頰突顯出兩丸烏瞳特別圓大,死瞪著她。


    見十幾天前還病得昏昏沉沉,今日卻能指著她的鼻子開罵的穆行謹,穆容華高懸的一顆心終於歸位,悶在胸房的那股氣亦紆解不少。


    來到這座島見到他的第一麵,她生生被逼得兩眼泛潮。


    那當真病到脫了形,蒼白到她幾要認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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