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處,情心悸動中更有一番體悟,愛慾纏綿間更深進彼此,不知何時他成了她的定心丸。有他相伴,再窘迫的局麵都能輕鬆對付,就算真被困住,他或者要鬧她、笑話她,最後卻也護她、領她向前。


    情意因何而生?


    她是徹底體悟了。


    情意早似朝陽爛漫,且若綠草如織,就這麽鋪就而去,鋪占整個心靈與神魂。離了他,著實教她吃盡苦頭。


    麵對自己的異常暴躁,她竟是不懂,竟還得靠旁人將她罵醒!


    隻是……那男人肯定仍惱著她吧?


    當時聽聞行謹出事,她沒多少工夫仔細思慮,僅明白自己非隨著叔父走不可。


    打一開始與他私定終身並私奔,掀起的浪濤必然衝擊雙方家族,這一點她十分清楚,也明白避開眾人僅是一時,最後仍得出麵解決,而行謹的失蹤加促了此事發生,要她提前麵對。


    首要穩住的便是族中長輩!


    她在正廳堂上說得輕巧,說各房爺爺和叔父如要跟隨穆存義所提,既抽股又分出,她擋不了長輩們的決議,自然隨眾人之意……她心其實是糾起的。


    由親祖父草創、在爹親手中興起的「廣豐號」,交到她手中之後走得更遠、更廣,此間她是獲得幾次重要的挹資才漸漸經營出如今的格局。


    她斟酌過,倘使各房最後全數撤股,其實「廣豐號」依然能存,但錢銀調度一時間肯定緊縮,如此一來,勢必得放緩關外以及其他甫辛苦建起的通路。


    生意之事向來搶快,一緩下勢頭,那以往付出的心血很可能全白費了。


    所以她是殺雞給猴看,對付二房長輩不怎麽留情。


    她一臉雲淡風輕,誰要分出就來分似,卻真心想與其他各房持續交往,畢竟三房裏有幾位對農事相當精熟的人才,而四房的子弟們書普遍讀得不錯,她一直資助那幾個學子,往後子弟們在科舉上若有好結果,也能庇蔭穆氏宗族。


    她對穆存義下狠手,穆知信後來私下也為自家兄弟出麵緩頰,她耐著性子,從頭到尾隻給了一句話——


    「二房分出撤股,往後二爺爺果真被棄,『廣廈莊』也還有他老人家容身之地。」


    這已是她最後讓步。


    今日堂上,她最後恭恭敬敬請長輩們考慮仔細,看是要跟隨二房腳步,抑或將此次風波揭過,希望他們在明日午前能答覆她。


    對自己、對「廣豐號」,是有足夠信心的,就僅是無端端煩悶,心緒不靜。


    唔……也不再是「無端端」,她反正是弄明白症結所在。


    當日聽聞行謹出事,她飛身衝迴「浣清小築」收拾行李、拜別姥姥,之後卻與遊石珍起了場爭執——她不要他跟隨。


    即便如今已體悟到無他相伴的苦,她依舊不要他相隨。


    他若跟來,見族中長輩們「聯合會審」她,拿她女扮男裝的事一再攻訐、越罵越歡,他肯定作怒。


    而珍二爺發怒,會幹出什麽事誰都料不準。


    安內之事,她希望快狠準,他若橫插一手,怕是整個「廣廈莊」都不得安生。另外尚有一因,長輩們責她、罵她,即便過分了,她皆能當作亂風過耳,但要是有誰待珍二爺不好,連他一塊兒開罵,令他受委屈了,她根本難以隱忍,屆時會幹出什麽,自個兒也料不準。


    「你不要跟。」她一而再、再而三道。


    「為何?」


    「我不要你跟。」


    「為何?」男嗓依舊沉著。


    「就是不要。」


    「為何?」


    「我絕非牆貴小花,族中的事我自個兒能對付,不需要你!」


    說到最後,火氣都冒出來,然而話一出口就好後悔好後悔,她怎能對他說出「不需要你」這般的話?!


    她說不需要他時,男人臉上表情真要剜她的心似,讓她也傻住。


    又沒要遺棄他,那張粗獷好看的麵龐做什麽那樣悲憤?黝黑目底盡是落寞!她頂不住了,探袖去拉他的手。


    他沒有掙開亦未迴握,僅由著她。


    「遊石珍……」帶著歉意囁嚅。


    見他臉色並未迴溫,「哥哥」二子才想喚出,他卻快她一步啟聲——


    「穆行謹失蹤之事,你還是需要我的,不是嗎?」


    一時間,她聽不出他溫溫漠漠語氣裏藏帶的情緒,如此更令她心驚心痛。


    她是讓他難受了,這完全偏離本意,她原想護他啊,不料讓他這樣難受……


    然而他盡管作怒,行謹的事卻主動攬下。


    諷刺的是她正有此意,想請他幫這個忙,畢竟「飛霞樓」那位阿大姑娘似乎話中有話,儼然是條線索……


    自那日一別,他去向無定,自己隻能等待他主動聯係。


    ……何時能再聚首?


    一陣冰涼敷裹傷手,將她騰伏不定的思緒扯迴。


    寶綿丫頭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小盒薄荷露,正挖著涼涼稠露替她上藥,垂頸斂陣的模樣無比認真。


    「寶綿待我真好。」她討好又說,俊容漾笑。「欸,可惜你少爺沒法跟你一塊兒私奔。」果然,她立時得到小姑娘一記瞠瞪,逗得她更樂。


    她屈起指,輕快挲過丫鬟可愛的鼻頭,問道:「寶綿都快及笄,該有想私奔的對象了吧?唔……寶綿別奔啊,你愛跟誰一塊兒,就跟誰一塊兒,誰不讓你們在一塊兒,你少爺就跟誰急,你千萬別奔啊。」


    如願又見小姑娘賞給主子一記狠瞪,顯露出女兒家的羞惱,這般賞心悅目啊……穆容華揚唇輕笑,雙眸彎彎。


    盡管有要事懸而未決,且深刻想念著某人,她仍舊要笑。


    族中醞釀而起的躁動,在穆大少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下,三日後全麵平息。


    她毫無欣悅之情,即便結果與她所預想的全然一致,畢竟緊接而來才是最最要緊之務,無論如何必得查得行謹下落。


    穆知信那兒以及「廣廈莊」所遣出的人手,這幾日仍探不到絲毫消息,之後趕至的殷翼和一小行人馬雖加入捜尋,依然無所建樹,穆容華隻得召迴人手重新調度,將人力分作明暗兩支,明為虛、暗為實,大膽假設下鎖定主要目標——戶部尚書家的獨苗貴公子、當朝國舅爺。


    倫成淵。


    倫家這位貴公子行蹤不難掌握,自穆行謹出事,倫成淵的畫舫仍隔三差五悠蕩在川道上。


    對方既然提出合作買賣之事,暫且不管真假,穆容華倒想藉由此事投帖拜訪一探虛實,不過對方來得更快,她拜帖未出,倫成淵已遣人來邀。


    前來接她的下人將她迎上舫船,五房叔父穆知信想跟,結果不成,連寶綿丫鬟也不讓她隨身伺候,那名下人態度倒相當謙恭,隻道一切得按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僅吩咐邀宴穆家大少,他不敢違背。


    上船前,穆容華暗暗向穆知信遞去一個眼神,一是要他毋須過分擔憂,二是提點他可將人手派給殷翼調度。


    殷叔是老江湖了,她此次與倫成淵短兵相接,因之而起的所有動靜皆不能輕忽,這一點殷叔定是了然,必會再三留意。


    她孤身一人上了前來相迎的舫船,然,今日宴席不在船上。


    「主子邀貴客上『綠柳水苑』一聚,這水路得走上大半個時辰,穆少可先在舫樓內養神小歇,待抵達水苑,小的再來通報。」


    穆容華剛踏進舫樓裏,門隨即被關上,兩道高大身影扮起門神擋在外頭。


    她形同軟禁般被暫時囚在舫樓內。


    舫船行在川上,她出不去無妨,總還有幾扇方窗供她往外探看。


    倘使她是倫成淵,欲在此艘船上將一名成年男子藏得神不知、鬼不覺,即便撬開所有船板亦尋不到蹤影,該要如何辦到……


    該要如何辦到?


    她接連探看了前後左右四扇方窗,再往舫樓內細心捜索,以為會有暗壁或隱室之類的機括,依舊徒勞無功。


    她又一次往窗外張望,四麵窗皆看過,最後望著不遠處川麵上的某一點,看得有些入神,有些……等等!有什麽思緒幾要成形!


    便在此際,船側甲板上忽晃過一道身影!


    她胸中驟動,一顆心幾要跳出喉頭,哪還掌得住腦中那些尚未厘清的東西。那人背對她,身影轉過舫樓邊角,一下子消失在她眼界裏。


    她趕緊奔到另一扇方窗往外再看。


    那人繼續走,似在收拾前後兩端的船繩,直到她奔向第三扇方窗,才見對方停步,與兩名船夫模樣的中年漢子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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