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菱拉過她的左手,撥開她上頭一圏又一圏的鏈子,然後看見了手腕內側——在光潔無瑕的皮膚上,細細的、白白的,一條條重複堆疊的疤。


    傷己癒合,但在盛菱眼中,紅色鮮血彷佛仍從手腕溢出,汩汩不斷。


    十六刀。


    這十六刀留下來的疤,不隻是割在無憂手上,更是劃在她心上,割得她的心破破爛爛。


    「啊……」盛菱在發抖,她覺得痛,心好痛,痛得她不能唿吸,喘不過氣,像缺了水的魚。「是我、我害的……」


    「不是,那是燙傷,我不小心燙到的。」許無憂收迴手,別腳的搪塞。「盛菱,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盛菱痛到說不出話來,她難受得要命,覺得這一刻她就會死去,她顫抖的手抱著許無憂想收迴的左手,像怕失去了什麽重要的寶貝,抓著不放。


    她的喉嚨發出痛苦的聲音,是她這輩子沒有聽過的聲音,然後她感覺自己的視線模糊了。


    熱燙的液體滾落眼眶,伴隨著她心痛的呐喊,心痛到哭泣,盛菱沒有想到她的心會痛成這樣,看見許無憂手上的疤,盛菱恨死自己的自以為是。


    無憂會沒事的,她是堅強的女孩——她居然這樣催眠自己,為自己的殘忍找藉口……


    「無憂……救我……」緊握著失而複得的好友雙手,盛菱感謝許無憂還活著,她哭得不能自己。


    「你怎麽哭了?!你居然哭了……哭得這麽傷心,不要哭,我、我沒事……」沒見過盛菱哭泣,看她哭得這般難受,無憂也跟著難過大哭。「不要哭,我真的沒有事,我怕你怪我,我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


    盛菱拚命搖頭,臉上淚水縱橫,哭到無法唿吸,像溺水的人攀到了浮木,她握著好友的手,泣聲道:「無憂教我……你教我怎麽愛人……我不會……」


    無憂、無憂、無憂……


    盛菱沒有等到她最好的朋友迴應,答應她的請求,可怕的黑暗向她襲來,她拚了命的睜眼,貪婪的想多看幾眼無憂好好的模樣,可是那黑影抓住了她——然後,她什麽都看不到、感覺不到了。


    【第十章】


    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來襲,盛菱覺得自己像掉進了泥潭裏,無法動彈,眼皮怎樣都睜不開。


    這無助的感覺從未體驗過,令她害怕,她不住想要睜眼,想要擺脫這失控的感覺,無奈她清醒不過來。


    頭又痛又暈,對外頭的知覺降到最低,她覺得熱也覺得冷。


    「嗚嗚嗚嗚……」


    她醒不來,但還是依稀能聽見外頭的聲音,有人在她身邊哭泣,顫抖的小手在她額頭上覆蓋冰涼的毛巾。


    這聲音好熟悉,是誰?


    漸漸想起那個令她甜,也令她痛的夢,無憂迴來了,展露美麗的笑容對她說聖誕快樂,開心的唱聖誕歌曲。


    但她本來無瑕的手腕上,多了一條條猙獰的細疤……


    是無憂,那傷心哭泣的聲音,是無憂。


    要起來,一定要起來,無憂哭了……


    「小憂,別哭了。」


    另一個聲音傳入盛菱耳中,這個聲音也很熟悉,這是莫言。


    他也在這裏?也在她身邊?不,她不要讓他看見,不要……


    盛菱掙紮著想要逃離,無奈沉重的四肢令她動彈不得,連眼睛都沒能睜開,隻能被困在虛弱的身體裏,聽著外界的聲音。


    「盛菱好瘦,她好輕,我都能抱起她……」無憂還是哭,心疼的哭個不停。


    「哥哥都是你,都是你的錯,一切都是你害的……」無憂又氣又傷心,指控著兄長。


    不是的,無憂,不是莫言的錯,是我,是我害了你。


    「是,都是我害的,小憂你別哭了。」


    「聽你語氣就知道你在敷衍我,臭哥哥!都是你——我就跟你說王晴芸不是好女生,她喜歡你,我不喜歡她,叫你不要對她好,你偏不聽,說什麽也是長輩的小孩,不能不給麵子,你自己都聽見了,她跟盛菱說什麽?說你對盛菱不是真心的,最後還說……盛菱不配當人。」


    說到最後,許無憂更是泣不成聲。


    「小憂……」莫言無奈地安慰妹妹。


    「我想介紹盛菱給你認識的,我知道你會喜歡她,我會很高興地撮合你們……可是不能是我不在的時候,不能是在我跟盛菱吵架之後……哥哥,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敢見盛菱?知不知道為什麽我清醒之後很後悔?因為我對盛菱說……我恨她,我希望她去死!」她沒有告訴家人她做出令自己很懊悔的舉動。


    「我什麽都沒有問,明明我問了她一定會迴答我,盛菱不會那麽笨,不會明知道我要去找她,她還把周俊生帶到她住處……她是故意給我看的,故意要讓我……看清那個男人的真麵目,她曾說過,周俊生不是好男生,可我沒聽她的,反駁她的話,拚命的說周俊生的好話……一定是因為這樣,一定是因為這樣盛菱才用這樣的方式讓我看清,她就是個不愛自己的笨蛋,隻會對我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哭了,我會處理,好嗎?」


    「我才不相信,我要跟媽媽說。」


    「小憂……」莫言頭痛地喊。


    盛菱意識漸漸渙散,兄妹的對話聲好像越來越遠,越來越不清晰,她掙紮著,不想被黑暗卷進去,但最後……


    還是陷進了無盡的黑暗裏。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她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但能感覺到一雙手,溫柔的大手,為她擦拭身體,為她蓋上保暖的棉被,不斷的替換她額頭上的毛巾,更坐在她身後,讓她靠著,親手喂她喝下又苦又澀的藥水。


    那個她倚靠著的胸膛,沒有女性的柔軟,隻有男人的剛硬,還有淡淡的,好聞的古龍水味道。


    盛菱對這男人的氣味一點也不陌生,是莫言。


    沒有被人這樣照顧過,心頭熱熱的,比身體還要熱的溫度湧上,她還是無法清醒,但眼淚從仍緊閉的眼皮下奪眶而出。


    「別哭……」他帶著顫抖的吻,吻落了眼角的淚水。「我的錯,別哭,醒來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菱菱,別哭……」


    在細碎的吻之下,盛菱的意識又一度渙散,她又陷入了昏睡中。


    莫言為她病中的眼淚,心疼得不能自己,希望她快點睜開眼睛,但很明白不可能,她病得不輕,感冒轉成了輕微肺炎,又加上不知多少日的不吃不喝不睡,這一病,就昏睡了好多天。


    在令人心焦的高燒多日之後,盛菱退燒了,一退燒,她人也就清醒過來。


    撐開沉重的眼皮,盛菱看見的不是醫院蒼白的牆壁,也沒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


    她在一個寬敞明亮的房間,早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了一地,那冬日的暖陽是金色的,照射在室內的白樺木地板上。


    身上蓋的是輕柔保暖的羊毛被,但那並不是讓她感覺到溫暖的熱源。


    給她溫暖的,是坐在她床邊,牽著她的手,趴在床上睡著的那個男人。


    莫言?他怎麽會睡在這裏?還有這裏是哪裏?


    還未想清楚,她幾乎沒怎麽動,那個握著她的手睡得艱難的男人,被驚醒了。


    「盛菱,你醒了?」莫言感覺到緊握的小手一動,馬上醒過來,就對上盛菱睜開的平靜眼眸。


    她病幾天,莫言就焦虎擔心幾天,她終於醒來,那一切都好了。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抹了抹幾天沒睡好的樵悴臉龐,莫言上前將她扶起,在她背後墊了好幾個枕頭。


    然後轉身為她倒了溫水,擺在床頭的保溫瓶,隨時都有熱水能使用。


    「慢慢喝,別急,小心嗆到。」他用著前所未有的溫柔,哄著盛菱喝水。


    燒灼般的喉嚨令盛菱無暇問及他為什麽在這裏?這裏又是哪裏?她喝著溫水,可惜才兩小口,莫言便不讓她多喝。


    「慢慢來,別急,你剛醒來,什麽都得慢慢的——我去給你做點吃的,你這幾天都沒清醒,病了太多天,你一定要把粥都吃完。」


    莫言有些無措,心頭放著很多情緒,他開心她病好了,清醒了,但也有更多的煩惱,她——會不會看見他就想逃?會不會怪他的隱瞞?怪他接近她的企圖?可現在不是管他心情的時候,她比較重要,多天沒進食,她需要吃東西,想到在這裏盛菱也逃不了,莫言便放心的離開房間去為她找吃的。


    但最後送粥來的人,不是莫言,而是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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