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意識海深處。


    抓住【她】驟然遭遇突變,心理防線出現漏洞的一瞬間,早就全神貫注伺機而動的季黎,輕易將【她】拽入自己的領域,乘勝追擊。


    這一次,雙方基於意誌力的戰鬥,是季黎獲得勝利。


    原本由於外力的侵入,被掀起的狂風暴雨趨於平息,染上渾濁暗色的浪潮也漸漸和緩起來,不再攪弄天海。


    季黎將【她】壓製在沙灘上,卻隻是沉默地低頭看著【她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反而是【她】露出了笑容。


    “我就說那頭小猞猁怎麽突然變得不黏人了,原來是在這裏等著我啊……嘛,算了。反正不管什麽理由,那種家夥遲早都會離開的。”


    “所以,季黎終於下定決心要殺掉我了嗎?可以哦。”


    “如果是季黎的話,我允許你送我長眠。”


    自說自話的同時,【她】放鬆了身體,沒有任何掙紮或者反抗的欲.望,就這麽將性命交到季黎的手中,甚至帶著幾分欣喜期盼。


    ——【她】是由黑霧一般的物質組成的怪物,通常沒有實體,即便鑽入了容器裏,攻擊也隻能停留在容器表層,【她】可以隨時金蟬脫殼。


    別說造成傷害了,普通情況下連抓都很難抓獲。


    這是【她】能在黑暗大陸順利求生的優勢,也是格拉比王朝的背叛者未能成功刺殺【她】的原因之一。


    可在這片純粹由精神體構成的意識海中就不同了。


    倘若季黎在這裏摧毀【她】的意識,【她】便會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陷入永遠的安眠。


    順著【她】的引導,當季黎的視線落在【她】具現化出的身體時,腦海中條件反射地,浮現出伊爾迷曾經握著自己的手,一寸寸親自教導過的方法。


    比如頸間的那塊喉骨一旦被按碎,是足以致命的。


    伊爾迷清麗的、模糊了性別的幽幽嗓音仿佛也在耳畔響起,季黎用拇指擦了擦那塊脆弱的骨頭,然後收迴了手。


    “但我不想殺死你。”她說,“我不想殺死任何人。”


    像是【她】之前犯下的罪孽該如何評判,什麽才是“正義”之類的問題,太複雜了,季黎想不出一個完美的答案,也不準備做那個審判官。


    她隻是一如既往地,固執地,在堅持她的原則和底線。


    “這種事情隻有零次和無數次。好不容易才堅持到現在,要是現在為你破例,那我豈不是很虧嗎?”


    “而且你也說過吧?我們很像,你是另一種可能性的我……為什麽非要殺死‘自己’不可呢。”


    所以季黎不想殺死【她】。


    但放走【她】也是絕對不可能的,畢竟【她】的存在,對於窟盧塔族是巨大的隱患,性格又充斥著天真任性的惡,讓人實在很難信任【她】的承諾。


    該如何處置【她季黎沉在意識海深處的時候,想了很久。


    如今,她已經有了迴答。


    季黎突然開口換了一個話題。


    “拿尼加的本體,是黑暗大陸被譽為‘四大災厄’之一的‘埃’。既然你表現出對拿尼加的忌憚,那應該就說明,她至少是可以壓製你的吧?”


    “我給你兩個選擇。”


    “一:我會拜托拿尼加把你重新封印起來,丟進亞拉比納海溝的最底層。那裏很黑,連光都照不進去,隻有食腐的深海生物遊蕩。就算地殼運動讓你重見天日,也至少得是幾千年以後的事情了。”


    “二的話……可能就要永遠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


    【她】猛地抬起眼,撞入季黎的視線。


    季黎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


    “拿尼加會幫我設下禁製,保證讓我成為身體的主導方。雖然不可能一直都跟你共享視覺,個人**也是很重要的,但,至少比待在大海溝要強吧?”


    說著,季黎鬆開的手指向上劃,貼在【她】的臉頰上。


    在意識海裏,【她】其實是沒有臉的。


    或許是因為記憶被漫長的異世流浪所磨損,【她】不記得自己原本的臉長什麽樣子,又不認可容器的長相就是自己。


    所以在精神投射的這片意識海裏,【她】沒有臉。


    “說起來,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總是‘你’啊‘你’的……至少也該告訴我,怎麽稱唿你吧?”


    季黎彎起眼睛笑了笑,向她伸出手,發起邀請。


    “那麽,你願意嗎?到死為止,做我的囚徒。”


    【她】盯著這隻手看,神色是無法自控的空茫,愈發不能夠理解眼前的這個……人類?還是奇美拉女王蟻?


    似乎任何定義都與季黎有所衝突。


    “我不明白。季黎你到底在執著什麽?如果真的那麽喜歡這些人,你又為什麽非要迴家不可?明明,就是你自己把自己跟這個世界劃開了。你討厭這裏。”


    “而且,我們現在都不算是‘人類’了。其實你也在害怕,哪一天餓到失去控製,就把他們都吃掉了吧。”


    【她】將手心貼在季黎的胸口,感受因被說中而開始加速跳動的心髒,眼中不再彌漫惡意,隻剩茫然。


    “不要這麽辛苦。已經沒必要再堅持了啊……你迴不去了。你早就迴不去了。”


    季黎卻在此前,就早已向自己問到了答案。


    她答得毫不猶豫。


    “——但是,就是因為討厭,所以才不能被它吃掉,變成自己討厭的人吧?而且也別否定我否定得這麽肯定嘛!不試試看的話,怎麽知道絕對不可能呢。”


    不過被【她】話中的內容提醒到,季黎想了想,決定給擬定的契約補上一條新的規則。


    “啊,對了。說到願望的話,那我想再額外拜托你一件事。應該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要是……”


    說到這裏,她忽然頓了頓,視線失焦了片刻,然後低下頭看著【她笑著補完後半句。


    “要是哪一天我真的餓到失去自我了,就請你殺掉我吧?”


    如果那一天到來,自己傷害了無辜的人,逼身邊的人不得不親自動手。


    奇犽、亞露嘉和拿尼加、酷拉皮卡、約厄斯達、凱特、小傑……不管是誰,都未免太殘酷了。


    而【她】一旦被困在這具身體裏,無法在器官徹底衰竭前逃走,就會與她一起步入死亡。


    【她】不會再有機會行惡。


    這是季黎能夠涉及到的,最好的壞結局。


    摸了摸【她】的頭,季黎的語調也變得輕快起來。


    “我還沒經曆過死亡,當初好像隻是睡了一覺,就稀裏糊塗地過來了。但是瀕死的時候,會覺得又黑又冷……可如果兩個人一起,或許就不會那麽害怕了。”


    “而且,這樣一來,也算是達成你的願望了吧?不想一個人,想永遠在一起什麽的。”


    “剛好我也討厭孤獨嘛!”


    季黎依舊向【她】伸出手,耐心等待【她】的決定。


    ——【她】推開了季黎的手。


    “不要。季黎是腦袋打結了的傻子,周圍還圍了一圈煩人的蜜蜂,每天都吵得要死。要是在你的身體裏待久了的話,肯定會被傳染的。我才不要。”


    因為那些人眼睛裏流露出的愛,嘴巴裏說出的關切,和溫柔披上的外衣,都不屬於自己。


    【她】討厭被騙。


    但【她】沒有拒絕季黎的契約。


    在雙方達成共識的前提下,又有意識海的特殊環境加持,不需要拿尼加介入,契約便可通過語言結締。


    畢竟從一開始,【她】漫長流浪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想再孤身一人。


    以“永遠在一起”為條件,【她】自願成為季黎的囚徒,窟盧塔族的護身符會成為【她】新的容器,被季黎隨身攜帶。


    【她】劃掉了季黎拜托【她】殺死自己的那一條請求。


    “季黎,你不會死的——因為,我會接管你對饑餓的感知。你以後都不會再感覺到餓了。我們要很長很久地在一起。”


    “但是季黎,我還是覺得好嫉妒啊。我忘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樣子,甚至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你卻什麽都擁有。”


    “所以我會繼續看下去的。”


    想看星星何時隕落,看這兩段截然相反的人生是否會殊途同歸,看季黎在真正被逼上絕路的時候,又會不會堅持不住,最終和自己一樣掉進泥濘裏?


    混雜著愛與憧憬的嫉妒,受光吸引的同時,也為此感到不平,恨不得將其拽下神壇,又不容許外界輕易地摧毀掉。


    拿“饑餓”做借口,就這樣輕輕鬆鬆地逃避掉這世界的所有痛苦?


    休想。


    拽下一截尾指,將一部分純粹的精神體融入契約,作為“簽名”,【她】抱住季黎,聽那顆心髒溫柔而堅定的律動,滿足地閉上眼睛,完成契約的最後一步。


    ——畢竟,以人類為食物的真正的奇美拉蟻、季黎的“同胞”,馬上就要出現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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