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季黎與柯特一起站在陰影中觀戰。


    與原著不同,少了曾祖父馬哈和柯特的協助,伊爾迷的暗殺進展沒有那麽快,而席巴和桀諾從一開始就直接鎖定了庫洛洛的位置。


    以一敵二地庫洛洛,難免顯得有幾分狼狽。


    但仍並未落入必死的弱勢。


    季黎看了眼通訊器屏幕上顯示的時間,然後繼續沉默地,將視線集中在庫洛洛身上,一言不發。


    “……想殺掉他嗎?”柯特突然問用唇語她。


    因為知道季黎易容成大哥的目的,就是為了隱藏身份,柯特並沒有用習慣的“三姐”或是“季黎”去稱唿她。


    被唐突的提問拉迴思緒,季黎低頭看向柯特,神色帶著幾分不自知的懵懂。


    柯特卻仿佛已經找到了答案。


    他語氣肯定:“不想殺他,但是會希望他死掉。”


    這一次,季黎沒有否認。


    揉了揉因為之前超負荷高強度運轉,而依然隱隱作痛的腦袋,她苦笑:“有那麽明顯嗎?”


    柯特看著季黎的眼睛,輕輕點頭。


    “雖然很微弱,也不能完全算是殺氣,可在提到幻影旅團的時候,你難得表現出了具有針對性的敵意……父親大人和爺爺,應該也有注意到吧。”


    不然也不會同意他們四人全部留在這邊,讓大哥獨自去暗殺十老頭。


    那筆委托就算成功也沒有任何利益是一方麵原因,但是他猜,未必沒有長輩出於私心的一點偏愛。


    畢竟,在不違反揍敵客行事原則的前提下,露琪·揍敵客在家裏,總是能得到小小的特殊優待。


    尤其是她在賭約中獲勝,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之後。


    父親大人絕不會做委托內容之外的虧本買賣,但倘若終點一致,他大概,也不介意順手滿足三姐隱秘的期待。


    柯特是這麽想的。


    “席巴先生才沒有那麽溫柔呢。”季黎卻並不完全認同。


    “他可不是那種會願意把孩子庇護在羽翼下的類型。非要說的話,他是會親自把幼崽從懸崖的巢裏推出去,好逼他們迅速學會飛翔的斯巴達式家長。”


    視線追隨庫洛洛的身影而移動,季黎一隻手的指尖拈著念釘的尖端,慢慢唿出一口氣,苦惱地笑了笑。


    “——是在等我做選擇啊。”


    席巴比伊爾迷更溫柔,或者說更高明的地方就在於,他從不逼迫你去做什麽,而是順著你的意思,讓你自己做出符合他考量的決定。


    季黎的確對幻影旅團抱有敵意。


    因為在唯一知悉原定命運的她看來,蜘蛛始終是對窟盧塔族的巨大威脅,讓她無法不在意。


    而今夜,前有席巴和桀諾接下了暗殺庫洛洛的委托,後有揍敵客子世代幾乎傾巢而出的協助。


    這正是一個絕無僅有、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個徹底拔去她心口那根刺的機會。


    ——隻要季黎舍棄自己的原則。


    這就是席巴留給她的題目。


    事實上,從順利將西索丟進“夢中的理想鄉”開始,季黎就已經在反複思考這個問題。


    理論而言,她是可以做到的。


    幻影旅團的十二名成員都已經沉睡在盧西諾妮的異空間當中,有席巴和桀諾負責牽製,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很容易觸碰到庫洛洛。


    但是,然後呢?


    如果選擇當個劊子手。


    殺了庫洛洛,她大概率會被奪走獵物的西索報複,把潛在的威脅轉換成立刻發生的危機,得不償失。


    唯獨不殺庫洛洛的話,西索是不用找她麻煩了,蜘蛛頭估


    計會親自獵殺她,不死不休的那種。


    她還要擔心西索被庫洛洛利誘說動,反過來幫忙殺她的風險。


    那麽,唯一的“最優解”,就隻剩下……


    將可能會造成損失的十三人統統抹殺,斬草除根。


    季黎仿佛聽到了伊爾迷的聲音在自己耳邊低語,連指尖都被那雙體溫偏低的大手包裹著,一點點發力,捏緊蓄勢待發的念釘。


    冰冷的、帶著地下室濕漉漉味道的血腥氣,也好像如潮水般湧來,漫上胸口與鼻腔,帶給人溺水窒息的錯覺。


    季黎閉上眼睛。


    她將握緊的拳頭翻轉,掌心朝下,隨後用力鬆開五指,任由念釘墜落在地。


    金屬與大理石地板的硬碰硬,摩擦出刺耳酸牙的尖叫。


    季黎卻忽然鬆了口氣。


    “果然,還是不行!做不到……如果那樣的話,我和他們又有什麽不同呢?我才不要變成自己討厭的家夥。”


    “而且就算未來真的發生了不好的事,應該也不要緊吧。”


    季黎重新衝柯特露出了如常的笑容。


    “畢竟,和過去不一樣,我們都已經不再是無路可退、無路可選的人了。”


    她也好,酷拉皮卡也好,窟盧塔族也好。


    從滅族噩夢中奪來的五年時間裏,他們不曾停下腳步,而期間付出的每一分努力,也都已經化為支撐他們的力量。


    “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季黎低下頭,看著肌膚白皙的掌心,喃喃自語。


    即便是經由原著,在腦海中刻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怖形象的蜘蛛(幻影旅團),也並沒有印象裏的那麽不可戰勝。


    她似乎是可以做到的。


    不,她的確做到了。


    ……她一直以來所恐懼的,或許隻是恐懼本身。


    “可能應該稍微修改一下剛才的發言。”


    季黎攥起指尖,神色恢複了一貫的從容,是那種溫和的、柔軟的、又固執得要死的堅定。


    “我好像,還是有一點強的吧?”


    所以,如今的她也擁有了選擇的自信和權力。


    ——季黎選擇順其自然。


    庫洛洛能活下來,或者死在十老頭委托給揍敵客的天價訂單上,她都不加幹涉,全看伊爾迷和這裏,哪一邊更快。


    而無論結果是什麽,她都會保護好對自己來說重要的東西。


    ………………


    …………


    ……


    結果是伊爾迷更快。


    揍敵客內部特製通訊器的鈴聲響起,打斷了庫洛洛與席巴、桀諾二人的戰鬥。


    伊爾迷還讓席巴轉告庫洛洛,他已經被添加進雇主黑名單,以後委托的金額一律按起薪價的十倍計算,歡迎下次光臨。


    席巴不是很想幫忙轉告。


    趁著庫洛洛詢問桀諾,如果戰鬥不被打斷,他們之間誰會死的時候,他掛斷通訊,轉身走向觀戰席,準備考察一下孩子們總結出的心得。


    直到看見角落裏和柯特站在一起的“伊爾迷”。


    席巴腳步一頓。


    考慮到伊爾迷本人剛剛才給他打過電話,他很快排除了錯誤選項,認出那個“伊爾迷”的真身是誰。


    不等席巴開口詢問,季黎就笑眯眯地揮揮手,用唇語搶答。


    席巴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迴應。


    ……行吧,小孩子之間的玩鬧,大人少插嘴。


    他沉默了幾秒鍾之後,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沒有看到那樣,跳過了這個話題。


    他轉而問起其他幻影旅團成員的下落。


    席巴信奉實戰高於理論,故意讓奇犽等人去阻攔蜘


    蛛,也是想讓他們見識一下強大念能力者的作戰,有所體會。


    這是他設置的考題。


    反正季黎保證過,有自信能讓四人安然無恙,即便他們清場失敗,席巴和桀諾也準備了相應的處理方案。


    不過現在看來,任務既然能成功執行,那不管他們用的是什麽辦法,都值得嘉獎。


    席巴做好了誇獎孩子的打算。


    但季黎交付的答卷,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預料。


    “嗯?他們嗎……都整整齊齊地被我關起來了。十二個人。好消息是沒有人受傷。壞消息是,暫時沒有人受傷。”


    頂著伊爾迷的臉,季黎熟練地擺出大黑貓的姿態。


    她右手握拳,捶在左手手心上,仿佛恍然大悟似的一點頭,向庫洛洛露出營業專用的痛宰大冤種的微笑。


    “雖然暗殺十老頭的委托是免費的,我們當然也不會向你追究十老頭死後無法支付的那部分尾款,不過一碼歸一碼,贖金可是單獨另算的。”


    “庫洛洛·魯西魯先生,請問你是現金還是刷卡?”


    既然要幹壞事追求刺激,那就索性貫徹到底咯。


    ——反正她現在叫“伊爾迷·揍敵客”。


    季黎微笑著報上伊爾迷的銀行賬戶,等糜稽確認庫洛洛已經匯款之後,才放出了沉睡在“夢中的理想鄉”的蜘蛛們。


    “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


    走之前,她親切地與庫洛洛道別。


    ………………


    …………


    ……


    郊外的廢棄大廈。


    為了保證蜘蛛離開異空間之後也會延遲清醒,在“夢中的理想鄉”時,季黎就提前為他們注射了導致昏睡的藥物。


    巧的是,庫洛洛剛好收藏了一種可以用於解毒的念能力。


    俠客被他第一個喚醒。


    記憶還停留在被拽入異空間的瞬間,身體仍維持著戰鬥狀態的俠客,在睜開眼睛之前,就先下意識攻擊身邊的活物。


    但他的行動馬上就被庫洛洛強行壓製住了。


    “清醒過來了嗎?俠客。”


    熟悉的聲音拉迴理智,不過即便如此,俠客還是謹慎地先試探了幾個迴合,才真正相信眼前的庫洛洛並非幻覺。


    當然,在看到不遠處沉睡的其他成員之後,不需要問出口,他也清楚這次行動的結局是什麽。


    團員都險些被人搞成全家桶,各種意義上的輸了,庫洛洛自然不會再腆著臉,以失敗者的姿態將拍賣會的寶物一並帶走。


    應該說,從他都記不清的很多年前開始,幻影旅團就已經許久未曾直麵這樣的慘淡失敗。


    連臉上像是半永久了陽光笑容的俠客,這個時候也不免冷下臉,卸去慣常的偽裝,露出更加強盜一麵的殺伐之氣。


    “……伊爾迷·揍敵客。”


    想起出現在幻境中,以操作係先下手為強的鐵律設下圈套,讓自己跌大跟頭的那張臉,俠客眯起眼睛,原本清透的色澤轉為黯淡濃綠。


    他下意識認為伊爾迷出爾反爾:“那家夥沒有按照約定,去暗殺十老頭?”


    “不。十老頭的確死了,所以揍敵客才會突然停手。”庫洛洛語氣肯定。


    唯獨這一點,是絕對不可能作假的。


    但是不是伊爾迷本人殺的,就有待商榷了。


    不過,沒有搭理俠客想要繼續分析情報的話頭,庫洛洛突然抬手遞給他一個東西。


    那是俠客心愛的自裝筆記本電腦,翻蓋上還壓著一張名片。


    庫洛洛讓他先想辦法搶一筆天文數字,然後打到名片上的銀行賬戶去。


    俠客看著名片上醒目的“伊爾迷·揍敵客”六個字,


    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沒聽錯。”庫洛洛平靜地糾正,“是我欠了伊爾迷·揍敵客這麽多錢。更準確地說,是你們的贖金。”


    選擇現金還是刷卡的時候,由於庫洛洛的職業是強盜,沒有存錢的習慣,身上攜帶的卡裏並沒有足額現金。


    於是“伊爾迷·揍敵客”很有服務精神地提出,他可以打個欠條,限一日內補齊尾款。


    至於抵押物,對方要走了他裝飾在耳墜的藍色耳飾。


    那是與緋紅眼同樣列為七大美色之一的液鈦礦石。


    液鈦礦礦內溫度極高,原本是液體,但開采的礦體取出後會因氣溫下降而凝固,呈水藍色,夜間時會發出微弱的淡冰藍光輝。


    由於液鈦礦石開采難度高,無數礦工死於途中,且開采過程極容易變質,得以純淨固體保存在世上的,僅有十數顆罷了。


    因此價值相當不菲。


    兩顆這種大小和純度的液鈦礦石耳飾,如果按照黑市目前的價格估算的話,大概也堪堪能補足贖金的缺口。


    雖然“伊爾迷·揍敵客”說,等尾款補齊後,就會送迴到他手中,但庫洛洛並沒有要接受的意思。


    ——沒必要。


    他看著俠客麵無表情地黑進各大銀行搶錢,走過地下錢莊一趟,再全部匯入伊爾迷·揍敵客的賬戶。


    ——贖金是贖金,至於他的東西,他會親自搶迴來。


    幻影旅團既是強盜,更是流星街人:他們不拒絕任何東西,但也別想從他們手中奪走什麽。


    等俠客處理完收尾工作,庫洛洛陸續用解毒的念能力喚醒其他成員。


    他依次匯總所有人對“伊爾迷·揍敵客”的情報。


    “有點奇怪。”庫洛洛捂著唇思忖,“如果席巴、桀諾、伊爾迷和四個子輩都在會場這邊,十老頭那邊是誰殺的?”


    雖然不清楚長相,但連旅遊大巴的導遊都知道,目前的揍敵客共有十一人。


    曾祖父(馬哈),祖父母(桀諾與其妻子),父母(席巴與基裘),以及五子一女。


    俠客已知網友m就是糜稽。


    而m閑聊時曾經吐槽過,祖母異地分居多年,曾祖父和母親又整天待在家裏,讓他連一點摸魚的機會都沒有。


    倘若排除曾祖父和現任家主的妻子,那負責擊殺十老頭的,僅僅是一子一女嗎?


    還是年紀較小、理論上有待成長的兩個。


    這並不符合常理。


    另外,庫洛洛能夠確認另外三個子輩中,黑發的小個子是柯特。當初在交易緋紅眼的時候,柯特就跟在伊爾迷身邊。


    而根據庫洛洛的描述,俠客猜測隨身帶著電腦的有可能是糜稽,銀發的絕對是奇犽。


    因為在受雇於艾莉調查季黎時,他曾在獵人協會內部成員名單上,見過奇犽·揍敵客的照片。


    那麽剩下的一子一女,即是名為“亞露嘉”和“露琪”的孩子。


    按照揍敵客奇怪的取名規律,應該是四子和暫時不清楚排序的唯一的女兒。


    ……會是揍敵客輕視十老頭的安保措施至此嗎?


    可惜,俠客已經確認,十老頭藏在深山裏的會館被一把火燒得幹淨,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如果過去不可查,那未來是否會給出線索?


    庫洛洛打開“盜賊的極意”,想要用剛剛從妮翁那裏偷走的占卜能力,為團員書寫預言詩,從中尋找可能的蛛絲馬跡。


    然而,儲存著占卜能力的那一頁消失了。


    每一步,庫洛洛都越來越感覺到,他好像成了被蛛絲困住的那一方,深墮陷阱,不可自拔。


    仿佛遇到了久違的解密遊戲,或是一本難以破譯的古書。


    庫洛洛合上“盜賊的極意”,自顧自沉思了好一會兒之後,卻忽然眉眼一彎,聳著肩笑出了聲。


    看起來甚至還有點孩子氣的期待。


    窩金急得拿胳膊肘去捅同伴,自以為壓低聲音地問:“團長別是氣瘋了吧?”


    事實上耳朵都快被吵破了,信長兩隻手一插袖子,翻了個老大的白眼,對傻子愛答不理。


    直到庫洛洛笑夠了,才宣布集合活動結束,團員可以恢複自由活動。


    但他指名俠客留下。


    瑪奇和派克自願留下,而飛坦和芬克斯的目標是貪婪之島的遊戲機,也暫時不打算離開友客鑫。


    其他人則陸續離開。


    即便心裏多少存著要找迴場子的念頭,不過蜘蛛們都默認,那是團長可以優先享用的獵物。


    等人走光之後,瑪奇才抬起眼。


    “團長,接下來要做什麽?”


    庫洛洛看向紙上妮翁為他所寫的預言詩。


    跳過已經全部發生的第一段,他指腹擦過第二段四行詩,微笑著說。


    “我們似乎需要邀請一位新的客人……俠客,你覺得‘最美麗的杜佐玫瑰’是什麽?”


    【重要的日曆依舊完好無損,死神早在過去就選擇了相背而行。請注意黑貓的使者,雖然即便如此,心儀的收藏品也早在到手時便已失去。】


    【不要急於離席,水無月會邀請來新的客人。去尋找最美麗的杜佐玫瑰吧,赤色的秘密就藏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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