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依照約厄斯達·森旺在暗號裏傳達的那樣,季黎在村口老地方等他,結果好半天了都沒見到人。


    眼看著酷拉皮卡所說的“兩個小時之內,如果他不撤銷就會自動觸發信件,發送給族長和父母”的時限將近,季黎急得在原地轉圈圈,才終於看到約厄斯達·森旺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裏。


    然而他身後沒有酷拉皮卡。


    季黎:?????


    季黎衝過去想給她的廢物隊友一拳:“酷拉皮卡呢?!兩個小時都快到了,你到底是怎麽處理的啊!”


    約厄斯達·森旺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全過程。


    因為他太了解酷拉皮卡了,假話是欺瞞不了那個孩子的。而一旦察覺到有謊言,酷拉皮卡隻會進一步降低信任,後麵就根本沒辦法再談下去了。


    鑒於自己每次說謊好像也都被揍敵客當場看破,季黎沒有繼續痛罵隊友的底氣。


    她低下頭,擺弄著手指:“你把酷拉皮卡一個人留在那裏,那他說的信要怎麽辦?”


    “他那不是在騙我的嗎?”約厄斯達·森旺一呆。


    季黎也呆呆地看著他:“啊?”


    頂著季黎帶有壓力的視線,約厄斯達·森旺手忙腳亂地一通比劃。


    “因、因為,窟盧塔族沒有電子產品嘛!有手機的,隻有我和族長兩個人,酷拉皮卡根本沒有辦法定時發送信息。就算是設置機關,他也不可能在老古董完全沒注意的情況下,把機關安他屋裏吧。”


    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季黎半信半疑:“是酷拉皮卡告訴你的嗎?”


    “……我猜的。是直覺。”約厄斯達·森旺艱難但誠實地迴答。


    你一個樸實無華的具現化係,怎麽又是說謊不眨眼,又是野獸的直覺,玩得這麽花啊!


    季黎麵無表情,揪住約厄斯達·森旺的袖子把人拽下來,然後對廢物隊友進行了一頓慘無人道的物理教育。


    反正現在趕過去抓人再跑迴來的時間也不夠了,兩個人索性坐在原地,一邊聊天一邊倒計時。


    兩個小時的時限過去,窟盧塔族依然一派寂靜安詳,沒有任何異動。


    約厄斯達·森旺的直覺是正確的。


    季黎鬆了口氣。


    “早知道當時就不應該圖方便省事,多在門口設一點機關陷阱之類的了。”


    睡意全無,她撐著臉望向秘密手術室的方向,有點不忍。


    “酷拉皮卡會很難過的。家人和同伴受到傷害的話,會比自己受傷更讓他痛苦。”


    約厄斯達·森旺扒拉著腳邊的草根,倒是很看得開。


    “總要長大的。之後再讓酷拉皮卡知道的話,他會更痛苦——而且有酷拉皮卡幫你遮掩,你以後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地要演給他看了。挺好的。”


    季黎立刻警覺地豎起耳朵:“約厄斯達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這鍋可不敢背,約厄斯達·森旺瘋狂搖頭,連忙發誓這絕對是一場沒有任何黑幕的意外。


    但季黎決定還是先揍他一拳再說。


    惹完禍還甩著尾巴在你麵前傻笑的阿拉斯加犬,真的讓人很難不產生一些暴力想法。


    尤其是這頭阿拉斯加被打了還會繼續衝你甩尾巴傻笑的情況下。


    感覺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嘛!


    倒是季黎揍累了,忍不住打個哈欠之後,被約厄斯達·森旺推著趕去睡覺。


    “那你呢?”季黎努力扭頭,“酷拉皮卡還沒迴來。”


    “我蹲在這裏等酷拉皮卡迴來,以防萬一吧。畢竟那孩子如果鑽起牛角尖,還挺恐怖的。如果他想去找族長,我就,嘿嘿——”


    約厄斯達·森旺發動念能力,從旅行囊裏掏出一根狀似狼牙棒的巨型武器,一隻手抗在肩上,一隻手豎起大拇指,露出超級爽朗的笑容。


    “‘失憶手電筒’什麽的我是沒有,但這玩意也很好用。多敲一敲,說不定酷拉皮卡就忘了呢!”


    季黎:……


    她二話不說又給了傻狗一拳。


    “不要因為酷拉皮卡明明是隔壁老情敵的兒子,但和琳娜女士一樣金發碧眼、長得超級漂亮就這麽公報私仇啊!給我稍微尊重一下絕世美少年的臉和他充滿智慧的腦袋!”


    百分百純血的窟盧塔族人大多是金發碧眼。


    而作為混血的盧西諾妮,既滿足外觀上的條件,又擁有緋紅眼,可以說是琳娜女士的血統過於強大了。


    導致棕發棕眼的約厄斯達·森旺,在這個家裏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小心眼的阿拉斯加拒不承認。


    但在季黎的死亡凝視下,他嘰嘰咕咕了好一會兒,還是非常遺憾地把狼牙棒收起來,保證自己不會亂來。


    季黎指指點點,勸他最好說到做到。


    以至於季黎晚上甚至做了個夢。


    她夢見約厄斯達·森旺扛著狼牙棒追在酷拉皮卡身後,總之就是“他追,他逃,他插翅難飛”那樣的情節。


    硬是把季黎嚇醒了。


    醒來眼看還沒到起床時間,她輾轉反側,熬到正常的早餐時間後,就一個骨碌爬起來,蒙上紗布,熟練地偽裝成看不見的樣子,摸索著下樓。


    很好,酷拉皮卡全胳膊全腿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也沒有鼻青臉腫的跡象。


    看來約厄斯達·森旺還是做了個人的。


    季黎的座位就在酷拉皮卡旁邊,她摸著桌子邊沿過去,還沒走到,酷拉皮卡就先幫她把椅子抽出來。


    和往常一樣。


    季黎笑著跟對方問候,酷拉皮卡卻頭一次拒絕了她的視線,側過臉,隻是盯著桌麵迴答她。


    ——酷拉皮卡在避開她。


    一天下來,季黎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嘛,畢竟那孩子還在掙紮吧。再稍微給他一點時間啦。”約厄斯達·森旺自信發言,“等我通知就好!”


    季黎勉為其難地再一次選擇相信他。


    七天後。


    收到約厄斯達·森旺的通知,說今天繼續手術,結果等季黎到現場一看,發現在那裏等著她的——是酷拉皮卡。


    季黎一臉茫然,看向不知道又搞了什麽神奇操作的隊友。


    約厄斯達·森旺繼續自信發言。


    “酷拉皮卡現在已經盡得我的真傳,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做得比我還好吧!不用擔心,我就在旁邊看著,他不行我就立刻換上,不會有問題的!”


    季黎:不,所以到底是誰給的這頭傻狗這種自信!師承揍敵客大黑貓嗎?!


    她試圖拒絕。


    可約厄斯達·森旺低頭間,非常輕、非常輕地對她耳語:“這是那孩子的覺悟。你要拒絕嗎?”


    季黎無措地迴頭看向酷拉皮卡。


    金發的少年自出現在視野起,就一直保持著緋紅眼的狀態。


    但不同於撞破秘密那一夜的憤怒,他如今是安靜的。


    像表麵風和日麗的大海,將所有激湧暗流藏在更深處,偽裝出平靜的假象。


    酷拉皮卡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她,眼中唯餘一片滴血似的紅。


    可季黎卻好像看見他站在懸崖邊緣,再退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可以,握住我的手嗎?酷拉皮卡。”


    季黎向他伸出手,語調輕快。


    “那就拜托你了。”


    酷拉皮卡握住了她的手。


    這段時間,他應該是跟約厄斯達·森旺練習了不知道多少次,不管是摘除手術、注入麻藥還是消毒包紮,都做得非常好。


    但當刀尖切開肌理,季黎感覺到有什麽濕潤的液體墜落在她的臉頰——沒有腥氣,所以不是她的血。


    季黎假裝沒有聽到酷拉皮卡壓抑在喉的破碎嗚咽。


    即便如此,他握住刀的手也不曾有一絲半毫的顫抖,沒有造成任何能夠避免的額外傷害。


    之後,約厄斯達·森旺留下來處理緋紅眼,酷拉皮卡背著季黎先一步離開。


    連動物也安然入睡的夜裏,森林寂靜得仿佛死去。


    在沉默了大半路後,季黎搜腸刮肚地試圖打破尷尬局麵。


    “說起來,要是以後能自由地到外麵的世界去,酷拉皮卡想做什麽呢?”


    雙手環在少年的頸上,因為臉頰偶爾會被那頭金發掃過,帶起很微弱的癢,她忍不住在酷拉皮卡的衣領上蹭了蹭。


    “之前你說想和派羅一起去冒險,那感覺當個職業獵人也蠻好的!有獵人執照的話,會有很方便,而且還能去很多普通人不允許涉足的地方。”


    酷拉皮卡沉默了一會兒,溫和地迴應季黎。


    “嗯,聽起來不錯。是個好主意。”


    季黎繼續絞盡腦汁地找話題:“職業獵人也分很多領域哦!比如約厄斯達是幻獸獵人,還有什麽美食獵人之類的。酷拉皮卡想從事什麽行業呀。”


    “也許,賞金獵人?”酷拉皮卡想了想,“如果能把壞人都繩之以法,保護更多的善良的人,那世界應該會變得更好吧。”


    季黎突然不說話了。


    “怎麽了,季黎?不舒服嗎?”酷拉皮卡步伐一頓,大有抓她迴去做檢查的意思。


    季黎搖搖頭。


    “……隻是覺得有點意外。因為酷拉皮卡平時對古代文化、少數民族風俗還有各地動植物很感興趣,我以為你會選擇遺跡獵人或者幻獸獵人呢。”


    “但是都可以啦。”


    她緊了緊環住酷拉皮卡的手,把額頭抵在少年的後頸上,聽他溫柔的、堅定的、悲傷的心跳聲,輕聲說。


    “隻要是酷拉皮卡喜歡的事情就好。我相信酷拉皮卡不管做什麽,都一定能做得很好很好。”


    希望他不用再逼迫自己,去做討厭的事情。


    即便同樣是去做賞金獵人,她相信現在的酷拉皮卡的心境和目的,也絕對和故事裏的那個少年截然不同——


    因為他不再是複仇者,而是守護者。


    “這樣就足夠了!”季黎笑著說。


    ………………


    …………


    ……


    酷拉皮卡是翻窗把季黎送迴房間的。


    季黎覺得她這間屋子的窗戶,其使用頻率,已經可以稱之為“第二扇門”了。


    但等季黎輕手輕腳地洗漱完迴來,酷拉皮卡卻並沒有離開。


    他替季黎蓋好被子,搬了把小椅子坐在床邊,然後便握住季黎的一隻手,示意她安心睡覺。


    “我就在這裏,等你睡著了再走。”少年輕聲說,“不要怕。”


    季黎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


    畢竟人類溫熱的體溫要比柔軟的被子、毛茸茸的玩偶,都更讓害怕寂寞的人安心。


    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夢半醒間,季黎好像看見了落雨的紅日,有人合握住她的手,抵在眉心間,一遍又一遍地禱告。


    “我願能與所有同胞分享喜樂,”


    “願能與他們分擔悲傷,”


    “請您永遠讚美窟盧塔族人民,”


    “讓我們以紅色的緋紅眼為證。”


    如果事無迴轉,她必須承受苦痛,那便由他背負罪孽。


    ——他們是忤逆命運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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