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盛十二年,初春。


    三月裏,料峭春風吹得人直打寒顫。


    一輛精致華貴的馬車慢慢駛過長街,車內暖烘烘地生著小火爐。


    蘇莫掀起布簾,探頭向外看。


    一股冷風撲麵而來,刮得他臉頰生疼,他連忙放下布簾,掩唇低咳了起來。


    “世子。”一旁的小侍從忙撫上蘇莫胸口,為他順了順氣,“世子這身子尚未大好,可莫要再染上風寒了。”


    “咳..咳...咳..”蘇莫指了指窗外,隻沾了一點冷風便說不出話來了。


    “世子是要尋二小姐?”


    蘇莫點了點頭。


    “停車!”馬車隨著小侍從一聲令下,停在了街道中央。


    小侍從將鬥篷蓋在了蘇莫身上,自己快步下了車,很怕冷風再順著車門進去。


    馬車外寒意繞身,小侍從緊了緊外衣,向馬車後看去。


    遠處,一個身著赤色勁裝,長發高束的女子,騎著棗紅色大宛馬緩緩踱步,正是蘇家二小姐蘇玉。


    蘇玉生得比同齡女子要高些,鮮衣怒馬,打眼一看不像是官家小姐,倒像是哪個王侯貴族家的小公子。


    丹唇皓齒,一雙桃花目中帶著自有的張揚,顧盼流轉間,有著說不出的風情。


    “二小姐!”小侍從朝蘇玉揮了揮手,蘇玉立即策馬加快步程。


    大宛馬停在馬車一側,蘇玉一躍而下,抓著韁繩靠近布簾,心中擔憂,卻又不敢放大聲音,唯恐驚到車內的人。


    “莫兒?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阿姐,咳咳咳咳..”馬車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蘇玉連忙製止:“別掀窗,小心染了風寒。”


    “咳咳..阿姐,外麵冷,一起乘車走吧。”


    “好。”


    蘇玉鬆了韁繩,在馬耳邊低語了幾句,拍了拍它的脖頸,那馬就好似聽懂了般,自己轉身迴府去了。


    蘇玉與小侍從先後上了車,馬車又軲軲轆轆地向前駛去。


    蘇玉將備好的手爐遞到蘇莫手裏:“娘都說天還涼著,讓你再晚些時日複課,你偏不聽,可千萬別受了風寒。”


    “因著我這病,已經耽誤不少了課程,母親是太過擔憂了,我哪就那麽嬌氣了。”蘇莫偏過頭,裝作不高興的樣子。


    蘇玉輕笑兩聲:“不嬌氣,我們家小侯爺一點也不嬌氣。”


    “阿姐,你又打趣我,這世襲本就應是兄長的,都怪我身子弱,沒出息,父親才怕我沒有依仗,才讓我承襲。”


    蘇莫說著眸色暗了暗:“原是我..搶了兄長的。”


    “說什麽呢你。”蘇玉輕拍了下蘇莫的腦袋,“莫兒天資聰穎,才智過人,七歲便能熟背四書,蘇家滿門為將,若將來出了個學士,那才真是光耀門楣了。”


    蘇玉說到此,挑眉笑了笑:“再說了,兄長新婚燕爾的,怎麽會跟你計較這等小事。”


    “阿姐!你又亂說話,母親叫我好好看著你呢,天府書院多得是王公貴族,人多口雜,入學後可千萬不能再口無遮掩了。”


    “放心放心,我保證不亂說話。”蘇玉笑著舉手發誓,一雙桃花眼流盼生輝。


    生在武將世家,蘇玉自小在軍營裏摸爬滾打,如今養成了個飛揚跋扈的性子。


    蘇父想壓壓她的性子,便向皇帝求了個恩典,讓她與蘇莫一起入天府書院聽學,今天便是她入學之日。


    “世子、二小姐,咱們到了。”馬車停下,車夫將腳踏放在車門一側,招唿著車內的貴人。


    “終於到了。”蘇玉幫蘇莫穿好鬥篷,小侍從又裝了一個手爐遞給蘇莫。


    蘇玉率先跳下了車,這會太陽高懸,溫度迴了很多,沒有晨間那麽涼了。


    “慢些。”蘇玉小心將蘇莫扶下了車,又替他緊了緊兜帽。


    蘇莫這病是打娘胎裏帶來的,看遍了名醫也無法根治,隻能喝著些名貴藥材調理著。


    因平日鮮少出門,他的肌膚總帶著病態的蒼白。


    本就體弱難補,又喜穿素衣,更顯得孱弱單薄,蘇玉每次看他都心疼得不行。


    “世子、二小姐,我們進去吧。”


    蘇玉抬頭看了眼匾額:“天府書院。”


    天府書院乃皇家所設,是大恆的最高學府,為大恆培養經世之才的地方。


    天府書院的學生,大多是王公貴族家的嫡子,卒業後,優秀院生,可直接參與殿試,通過殿試後,不須再經吏部考核,直接授官。


    而她蘇玉,武將之後,女子之身,竟有一日也能進到這裏聽學。


    想到此,蘇玉難掩興奮,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


    小侍從扶著蘇莫在後麵緊緊跟著。


    過了大門走進庭院,入目是一個人造池塘,三月裏,蓮花還未到花期,湖麵顯得有些冷清。


    繞過池塘便看到一個古樸莊重的建築,正門上方懸著一塊灰白色的匾額,上刻著浮雲堂三字。


    這浮雲堂便是書院的講堂,先生授課的地方。


    “世子,蘇二小姐。”一個書童打扮的小廝,走過來向兩人行禮。


    “蘇二小姐,小的在這候您多時了,祭酒大人命小的帶您到住處去,一應用品蘇家已經來人備好了。”


    “多謝小大人。”蘇玉抬了抬小廝的胳膊,示意他可以起身了,“不必麻煩了,我跟世子一道去便可。”


    說罷,蘇玉三人繼續往裏走。


    “蘇二小姐。”小廝跟上,“蘇二小姐,您的住所不與其他院生在一處。”


    “啊?這是為何?”蘇玉有些疑惑。


    “這個..”小廝撓了撓後腦,“書院的院生,都是男子,齋舍大多是通鋪,這...所以祭酒便命小的將藏書樓旁邊的空屋打掃出來了,雖然離浮雲堂遠了點,但是安靜。”


    “原來如此。”蘇玉點了點頭,向小廝拱手道:“請小大人替我謝謝祭酒大人如此費心關照。”


    “不敢當,小的一定把話帶到。”小廝向蘇玉行禮,頭更低了一些,“晚一會博士要訓話,這會到住處,您還能歇一會。”


    “好。”說著蘇玉轉頭,看向一旁的小侍從,“杜衡,到齋舍後,記得給世子熱一碗薑茶祛寒。”


    “是,二小姐。”杜衡應聲。


    “有勞小大人帶路。”蘇玉向小廝微微頷首。


    “二小姐,這邊請。”


    蘇玉跟著小廝,走過了大半個書院才到地方,小廝將她引到門口便迴去了。


    她原以為隻是給她在藏書樓旁安排了個耳房,沒想到是個還不錯的小院,離浮雲堂倒沒有想象的遠,但靜是真的靜。


    她這院子不遠處,還建有一個十分雅致的大一進院,掛著水雲居三字,看起來像是哪位先生的住處。


    蘇玉沒那麽大好奇心,便徑直進了自己的院子,這院子、屋子雖小,但被打掃的十分整潔,必是母親提前讓人灑掃的。


    趕了三個多時辰的路,蘇玉將行李整理了一下,便躺在床上休息了。


    直到天光將暗才匆匆趕到浮雲堂聽訓。


    蘇玉和蘇莫並排坐著,聽著白胡子博士冗長的書院章程。


    夜幕降臨,外麵下起了絲絲細雨,雨聲人聲交雜,聽者越發昏昏欲睡。


    蘇玉用手肘碰了碰蘇莫:“這個老頭講話,一直這麽催眠的嗎?”


    “阿姐,小聲點,別被博士聽到了。”蘇莫壓低聲音,無奈地看著蘇玉,“博士年紀大了,講話自然是有些慢的。”


    “唉,這講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蘇玉趴在桌子上,“我已經後悔來這了...”


    “阿姐,你快起來,再堅持堅持,就快講完了。”蘇莫一下下拽著蘇玉的袖子,“一會被博士看到,該罰你了。”


    蘇玉淺歎了口氣,直起身,繼續聽白胡子博士慢吞吞地說話。


    春雨綿綿,送來清冷夜風,蘇玉的困意終於隨著這涼夜散了些。


    “好了,今日便到此。”白胡子博士撐著書案慢慢站起身,“望諸君嚴以律己、學有所成。”


    蘇玉的目光跟隨白胡子博士移出了浮雲堂,透過菱花紋木窗,落在了一個麵如冠玉、長身鶴立的男子身上。


    男子穿著一身月白色蓮花紋錦袍,一半以上的頭發用玉冠高高束起,此時男子折起了油紙傘,站在屋簷下,似乎在躲雨。


    “莫兒,那是誰?”蘇玉淺聲詢問蘇莫,但視線並沒有從那人身上移開。


    蘇莫順著蘇玉的目光看過去:“阿姐,你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是李公子呀,不對,現在要稱李司業了。”


    “李徐?一時沒認出來,許久未見,他竟然做到了司業的位置?”


    蘇莫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李太傅與安國長公主的獨子,十四歲便高中狀元,少年英才,聞名京都,雖年紀輕,但才智學識過人,不足為奇。”


    蘇玉自然聽聞過李徐之名,隻是她久在軍營,與其已有兩年未見,她盯著李徐看了會,心想這還是和她一起偷偷種樹那人嗎?


    “阿姐,阿姐,我們該走了。”蘇莫搖了搖蘇玉的胳膊。


    蘇玉迴過神,環顧身側,發現院生都走得差不多了,隻剩她們兩人還穩穩地坐在位子上。


    唉,蘇玉感歎地搖了搖頭,沉迷美色,果然誤事。


    馬車駛入都城,已是近一個月後的事。


    駕車的護衛將馬車停在宮門外送走蕭銘遠後,接著朝晉王府駛去。


    蘇玉敲敲馬車的窗框道:“掉頭,去寧遠侯府。”


    馬車在指揮下,不多時停在了寧遠侯府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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