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還音四處觀望了一番,這個店鋪裏的角角落落裏都是蓮花燈,也隻有蓮花燈。雖是大的小的都有,但樣式隻這一款。

    慢慢推開的花瓣緊密地貼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守護著燈焰的火星。

    地上和桌上有些雜亂,多是些裁剪過的燈紙、粗細不同的竹簡。

    在餘光裏,餘還音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還一直拉在林清之的手腕上,小拇指僵硬地彈了彈,鬆開了手。

    “咳咳...”餘還音撇開眼神,幹咳了幾聲,她覺得林清之的眼睛有這迷之誘惑,“你.....你說這店鋪裏全是蓮花燈是否因為這位老先生隻會做蓮花燈呢?”

    “是。也不是。”老翁走出來道。

    餘還音尷尬地衝老翁笑了笑。

    老翁招手示意二人進裏屋,他道:“進來吧,裏麵好換衣服。”

    “好。”餘還音迴複道。

    二人走進裏屋,房間不是很大,但油亮亮的燭火將整個房間照映的很溫馨,發紅的煤炭不斷地發著熱氣。床上正躺著一個老婆婆,蓋著棉棉的被子,安詳地眯著眼睛。餘還音猜這大概是他的妻子,她大概在睡覺。

    穿過這個房間,老翁將二人帶進了廚房。為他們二人生起炭來。

    “美嗎?”老翁問。

    餘還音茫然:“是您...妻子嗎?”

    老翁道:“是。”

    “嗯。”餘還音道。

    不論是人,還是她剛剛看到的畫麵,都很美。盡管他的妻子已經老了,但二人的溫馨的生活在餘還音眼裏是美的。有那麽一刻,她很向往。

    所以,迴答時,林清之能看到她眼裏的光。

    “蓮花燈,她喜歡。”他生好碳,撐膝而起,動作有些遲緩,應是腿腳不便,餘還音欲上前扶住,卻被老翁揮手拒絕,“不用不用。”

    “當年在這兒留下一首詩贈我,我便離她不得,我們便離此地不得。舍不得啊,舍不得啊。”他總是站起身來,不算太過勉強,“別的燈做的都不如蓮花燈做的好。”

    老翁這麽一說,餘還音就憶起了她剛進入秘市看到的詩句。

    老翁拖著他的步伐,自顧自地走了,嘴裏還念著那句詩。

    “隻願來年在此時,身旁還是身旁人,君心...........”

    他帶上了門。

    後來.......那首詩的主人身旁的人沒變,那顆君心也不曾改變。

    餘還音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隻是覺得他們一定很愛彼此吧。

    廚房裏寂然無聲,隻有碳火發著滋滋聲。

    可是,這是一個房間啊?兩個人怎麽換???

    廚房有個灶台,灶台所幸很高,可以擋人。灶台前有一個小方木桌,木桌上放著老翁給的衣服、剪刀等。

    餘還音彎腰去拿起上麵那一疊水藍色的衣服,對林清之道:“我先去那裏換,”她指了指灶台後,“你....應該不會多看吧。”

    林清之剛想要說什麽,餘還音就走過,點了他肩膀一下,“好啦,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開個玩笑。”

    林清之:“............”

    餘還音換好衣服後,前腳剛走出來,就見林清之白晃晃的背上幾十條刀疤鮮明。像是被什麽東西長年累月的啃啄一般,那背上還遍布著坑坑窪窪的疤洞。還有沒摞好的烏發披在肩上。

    她不覺得怵目驚心,她隻覺得自己的心,是無比的痛。

    好像那一個個傷疤也劃在自己的身上一樣。

    她無法想象他究竟所經何事,所受何傷。

    林清之微微撇過頭,餘光感受到了那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隻是廚房太黑,昏黃的燭光不足以讓林清之看清餘還音此時臉上是怎樣的神情。

    餘還音急急轉過身,弱弱地道:“對不起對不起。”

    林清之不答。

    半晌,她問:“很疼.........對吧?”

    餘還音想起,她其實是看過他的後背的,那次看的時候,林清之還是坐在浴桶裏,隻露出個肩膀。現如今........

    林清之隻是手上的動作輕輕一頓,又重新恢複了穿衣的速度。

    林清之穿戴整齊後,道:“好了。”

    餘還音從灶台後走了出來,頭發因換衣時弄得亂亂的。

    餘還音對他道:“我把你理頭發吧,都這麽長了。”她指了指林清之過臀的頭發,“還有修剪指甲,在還有”

    “好。”林清之道。

    他揮了揮袖,掀起長袍,帶動一陣風,驚了驚一旁正在努力燃燒的碳火,在木桌旁的小木凳上坐了下來。

    餘還音先是一愣,然後先拿起木桌上的剪刀。拉起他拖在地上的長發,一刀一刀地剪去。

    她剪得格外仔細,剪得格外認真,卻又是如此幹脆利落,如此決絕。像是斬斷他過去的苦痛。

    剪完,她將林清之所有的頭發都高高梳起,將那一縷銀灰色的頭發藏在最下層。顯得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減去了些不可侵犯的寒氣。

    幫完林清之,餘還音自己解下發帶,咬在嘴裏,順自己的頭發。

    她含糊著道:“你先剪指甲吧。”

    林清之看她在忙,自己拿起了指甲刀。先是看兩眼,又看著自己的指甲,是該修了。在小會兒猶豫後修起了指甲。

    “小心!”

    還在綁發帶的餘還音看著林清之的血從食指的指尖上緩緩流出,忙停下手上的動作,跪在林清之麵前,握住他的手後,將他的食指含在自己的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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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因血也麵無表情的林清之唿吸一滯,瞳孔猝然放大。

    餘還音的舌尖在傷口出來迴安撫,還未係緊的發帶被茂密的黑發撐開,慢慢順著柔滑的發絲脫落下來,飄在地上。

    林清之的目光落在了她被光線柔和的臉頰上。

    就這樣,時間停止在了這一刻上。

    隨後,餘還音從懷裏拿出一塊四方絲巾,上麵修了一朵黃白的茉莉。餘還音鬆開了嘴,將絲巾綁在了他的食指上,係了一個花俏的蝴蝶結。

    餘還音特意將茉莉花露在外邊,林清之看著茉莉花,深淵般的黑潭眼裏忽然亮了亮,仿若喝醉的仙子不小心將他一壺裝著星星的酒打翻在他眼中。

    餘還音笑道:“好看吧。我秀的。厲不厲害!”

    林清之抬眼看她,不語,不做任何表情。

    餘還音見他此般盯著自己,好像有些審視的意味,便道:“好吧,我隻會修這個,不是很厲害。已經很不錯了嘛,餘妙玲那個豬頭一個都還不會呢。這個可是我從小秀到大的,雖說也沒什麽長進。”

    餘還音訕訕地笑了笑。

    她接著道:“傷口是大了些,不過應該沒什麽關係。隻是我得問你些問題。”

    林清之道:“問。”

    餘還音心跳得稍微厲害些,抿了抿嘴,準備了好久,才鼓起勇氣低著頭問:

    “七爺,可有妻否?”

    “有妻恩愛否?”

    “恩愛......有子否?”

    “有子—”

    林清之道:“皆無。”

    餘還音抬頭時猛然撞進他望向自己漆黑的雙目中,似無盡的深淵,似無盡的黑夜。心髒小小地跳躍了一下,像是被一根針刺了一般,她隻覺嗓子裏壓著煙火。

    “怎麽。”他問。

    餘還音道:“沒什麽。隻是若你有妻,我做的有些事會惹她生氣。”

    語罷,她便拿起指甲刀,道:“我幫你修指甲吧。”

    也沒等林清之同意,她就拉起他的手,給他修了起來。

    這麽一比才發現,林清之的手這麽大,比她長出一小節。生的也好看,如白玉一般,就是有些歲月留下的傷痕,如何也抹不去。

    “那七爺今年年方幾何啊?”餘還音頗有興趣地問。

    林清之道:“二十三。”

    餘還音點點頭,心想著二十三啊,差五歲誒。

    她將修下的指甲片整整齊齊的放在桌上。

    從無量香囊裏拿出了兩個木匣子,一大一小。將散落在地上的發絲紮成一摞放進大木匣子裏,將指甲片放進小匣子裏。

    她看了看林清之,知道他想問,笑著道:“指甲以後會變成灰,就是和骨灰一樣的灰。也是人一生的一部分。等到人死去的時候,人都會化為灰燼,這也是最後骨灰的一部分。存著,別讓他們和你走散了。頭發也是一樣。”

    說完,她就將兩個匣子鄭重地遞到了林清之手上。

    林清之不語,隻是將匣子幻進雙手手心裏。

    接著餘還音有拿起了墨水,染了點在手上,塗在還露出一點的銀灰色發色上。

    餘還音道:“走吧。”

    二人收拾好,出了廚房,見老翁正在給妻子喂飯。

    餘還音道:“店家,結算一下吧,再加上兩個蓮花燈吧。”

    老翁道:“手裏的東西就先放在桌子上吧。二十文錢,衣服就當做送有緣人吧。錢就放在外麵櫃台上,去挑兩個鍾意的蓮花燈吧。”

    妻子因掉完了牙,不能說話,隻是笑眯眯地看著二人。

    餘還音微笑,頷首道:“衣服就謝謝了,叨擾了。”

    餘還音出了裏屋,挑了兩盞蓮花燈,一大一小。上麵掛著半麵紙,櫃台上有備好了的筆墨。

    餘還音將大的蓮花燈遞到林清之麵前,道:“給。”

    林清之接過燈,又接過餘還音遞的筆。

    “寫寫,寫寫你的心願,寫寫你的心情。想寫什麽就寫什麽。”

    遞完筆的餘還音埋頭寫起了自己的紙:

    希望木木公子多笑笑。

    寫完還在一旁簡筆畫了一個小人,冷酷的眼神配上一張俏皮的笑,把餘還音自己都逗笑了。

    林清之看了她一眼,她才克製地停了下來。小聲咳了幾下。

    餘還音見林清之動了筆,一步步湊近,揪著他的衣袖晃了晃,笑著道:“七爺,說說寫了什麽唄?”

    林清之看她一眼,拿著燈徑自走出門,隨手就將燈放上了天。

    總之就是立在了餘還音如何都拿不到的地方。

    餘還音站在原地,插著腰冷“嗬”一聲,心道:“我就不信這個邪了,一個人怎麽可能不笑!”

    隨後拿起自己的燈追上林清之,“你的燈呢?”餘還音望著這滿天蓋過繁星的燈火,道。

    林清之道:“放了。”

    餘還音深吸一口氣,道:“放哪了?怎麽不等等我啊,兩盞燈不能在一起了啊。”

    “哎呀,算了算了。”餘還音放開了手,將蓮花燈放去,置在了一個製高點上,“希望你的蓮花燈有幸能找到我的蓮花燈吧。走吧。”

    二人穿過小巷,進入了熱鬧的青石街上。

    餘還音看見前麵有一個賣麵具的攤位,賣的麵具還挺新奇,十二生肖的麵具。

    餘還音一眼就相中了裏麵的豬臉,覺得林清之戴上一定很好笑!

    光想著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林清之看她,一臉“怎麽”的表情。

    餘還音憋了憋笑,拉著他來到麵具前,拍拍胸脯,壯了壯雄渾的嗓音道:“喜歡哪個?大哥給你買。”

    林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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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男人”沒多久前還是他的服侍小跟班。

    店家熱情地道:“小夥倆真俊啊,挑兩個喜歡的走吧。”

    餘還音見林清之毫無興趣的樣子,隻好道:“你生肖是什麽?生肖是什麽就選什麽吧。”

    林清之聽完更沒興趣了。

    熱情的店家又道:“是啊是啊,選一個吧。老本行了,家裏祖祖輩輩都是做麵具的。”

    “哈哈哈哈,”餘還音大聲笑了出來,笑得合不攏嘴,拿起粉嫩嫩的可愛小豬麵貼在林清之臉上,笑得便更大聲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平時正經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的林清之,現如今隻露出了一雙帶著些許憤怒和羞恥的眼睛,逗得餘還音笑得不行。

    比起憤怒和羞恥,餘還音覺得那是可愛。

    這大概是她見過林清之情緒最豐富的樣子了!

    林清之退了一步,轉身就走了。

    餘還音笑癱在鋪子上邊笑邊問:“店家,多少錢一個豬,哈哈哈!豬麵具啊。”

    店家雖然覺得林清之莫名其妙,餘還音更莫名其妙,但還是笑著道:“一律二十文錢一個,謝絕還價哦

    ~”

    餘還音忍著笑意,掏出了四十文錢,道“給你,拿個兔子的和小豬吧。”

    店家接過錢,給了她兩個麵具。覺得自家小豬麵具這麽好看,為什麽不喜歡,忍不住問:“公子笑什麽呢?”

    餘還音道:“我屬兔的,他......”餘還音看著遠處林清之的背影,收了收笑意。霎時,周圍流動的人都成了背景。

    “大我五歲。”

    語罷,拿著麵具就匆匆向他的背影跑去。

    店家:“???”

    大五歲怎麽了大五歲,大五歲就可以不喜歡我們家小豬了?啊真是的,大五歲....等等!

    他撇過頭,忽然憬悟到了什麽!

    屬豬的!笑死了!屬豬的!長的一

    臉屬虎的像,結果屬豬的!

    餘還音追上林清之,笑眯眯地道:“我買了兩個,可貴了呢,花了大哥我四十錢。你就戴戴嘛~”

    林清之漠然。

    餘還音將兔子麵具遞到林清之麵前,道:“要不你戴這個也行?這個兔子很合格的,灰色的,多酷啊!”

    林清之撇了一眼,道:“不戴。”

    餘還音沒轍隻能自己拿著,其實也不是非要戴。隻是以備不時之需。再被認出來就不好了。將林清之重新“改造”了一番,看著頂多就是個孤傲的富家子弟,應該不會再被認出了。

    “前麵有靈客!我們去問問通行證怎麽拿吧。”餘還音道。

    前麵三三兩兩的靈客穿著同一的青衣閣服,餘還音認出有江心閣弟子,忙把小豬麵具帶上。

    所幸是幾個剛入閣的乖孩子,好說話。

    餘還音對他們問道:“打擾一下啊,你們知道怎麽拿通行證嗎?”

    其中最高的那人答道:“我們也不知道怎麽拿的,稀裏糊塗就拿到了。我是買了盞花燈,然後這顆珠子就浮現在了我的眼前。”他拿出了一顆鵪鶉蛋大小的白色圓珠。

    他左邊那人道:“我是吃了一碗麵。”

    他右邊那人道:“我一進來就有了。”

    餘還音表示很不能理解:“這.......這麽隨便的嗎?你們怎麽確定這就是通行證呢?”

    最高那人向前指去,道:“往前一直走,會遇見一個亭子。那裏有刻如何使用。也就是把珠子放亭子的頂部,若珠子變大且發光,就說明是了。接下來會出現一個傳送門,將人傳送到目的地。但是傳送門在七天後才會開啟,所以你隻要驗會不會發光和變大就行了。”

    三人表示也不能理解,本以為照邀請貼上說的那樣,好像會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沒想到......

    餘還音抿嘴點了點頭,作輯道:“打擾了,謝謝你們哈~注意安全。”

    三人也作輯道:“不客氣。”

    告別三人後,二人繼續走著,餘還音對林清之道:“你相信命嗎?我這麽倒黴的一個人,不知道拿的到拿不到通行證了。幸運的人一開始就通關了,不幸的人可能結束了都不會通關。”

    餘還音任何事情能靠實力做到的就從沒用過運氣。因為,實在太差了。相反餘妙玲能用運氣辦到的事情,絕不會靠實力。因為,沒有實力.......

    吃個雞蛋,同是一鍋出來的,獨獨餘還音雞蛋裏沒有蛋黃,餘妙玲竟然有兩個!

    餘還音總覺得不是自己的運氣被吸走了,就是上輩子欠餘妙玲的。

    林清之一冷冷地道:“不信。”

    不信,從沒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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