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還哭了?當真是心中有委屈麽?”

    他伸手過來,輕輕拂去我臉上的眼淚,麵上全是心疼。

    我才覺出失態,用手背胡亂抹了抹臉,嗓音沙啞帶著哭腔輕聲嚷著:“阿喻哥哥,你點的這盤蓮子太苦了!我想去荷塘裏摘新鮮的來。”

    “好好好,去荷塘,這就去!這就去!”他手忙腳亂地將我的眼淚擦幹,但新的淚珠卻又忍不住落了下來,最後他無奈,隻得將薄唇不經意地貼了過來,吻了一下滑至我唇角的那顆,輕聲說:“不準哭了!我心疼!”

    “嗯!”我乖巧點頭,由他拉著出了醉雲樓,乘著車輦向南行去。

    阿喻倒也沒誆我,放著一大堆朝政公務不管,帶著我出了都城。南齊的都城地理位置選得極好,北麵是遼闊的北原,南麵出城是座山,再往東去不遠,就是一片淩波微漾的湖。

    湖中鄰近岸邊的一小片被圈了起來,種了許多荷花。

    我仍是被領著,手被那人牢牢攥住,搖搖晃晃地上了那些詩句中描述的一葉扁舟。

    這也是許多年來我第一次坐船,還是這樣小巧的船隻,船上隻坐得下我同阿喻兩個人,劃船的艄公隻得站在船尾撐杆。

    塘裏的水清澈,似乎馬上就要漫過船簷灌水進來,小船晃悠悠地使出,一道水痕緊隨在船身後麵蕩漾開,我有些緊張,牢牢地抓著船舷,緊緊地盯著水麵。

    “第一次坐船麽?”阿喻他本是坐在我對麵,突然起身走到我身邊坐下,仔細將我攬在懷裏。小船隨著他站起坐下劇烈地搖晃了兩下,我本是嚇了一大跳,但因了在他懷中,故而又很快安心下來。

    “阿喻哥哥,可會遊泳麽?”我雖也會遊泳,卻故意這樣問道。

    “會一些,你不必緊張,不會掉下去的。”他眼神有些躲閃,想來是不識水性了。

    小船晃晃悠悠駛進藕花深處,停在了荷塘中央。

    “聽說這荷花,花瓣謝了以後,花心才會長成蓮蓬。”皇上說著隨手扯下一隻蓮蓬,遞到我手裏。

    我學著他的樣子,將蓮蓬掰開,取出青嫩的蓮子來,去掉青綠的皮,正要往嘴裏塞。一顆清甜的蓮子卻已經被他送入了嘴中。

    “甜麽?”他側頭,問。

    “嗯!很甜!”

    我一邊迴答,一邊看著他又將我手中的蓮蓬奪下:“給你蓮蓬,是讓你拿著玩的,我給你剝!”說著又將一顆蓮子塞進我嘴中。

    我也不多話,任他將那果子一顆顆剝給我,十分享受。

    “方才?怎麽哭了?嗯?”他悄悄向我這邊靠了靠,輕聲問道。

    “嗯……許是,聽到你說的那些話,有些感動,便不自覺落淚了。”我有些不好意思,雖也不是頭一次在他麵前哭了,但總歸不似這次一般無緣無故。

    “這些日子,可是心中有什麽不開心麽?”他自然是窮追不舍地問。

    “也沒什麽不開心的,皇宮之中衣食無憂,每日也能與你相伴。貴妃姐姐腹中胎兒平平安安,木兮和公孫將軍兩心相悅,染月和逐風師兄在北齊的布置也井井有條。我隻是……”

    “隻是什麽?”他伸手挑起我的一絲耳發,放在手心輕輕撫著,裝作心不在焉的樣子。

    “也許隻是……太過無聊了些。”

    “無聊?隻是這樣?”他不動聲色,甚至沒有抬眼,仍是盯著那一縷發絲。

    “嗯,隻是無聊了些。”小船雖然沒有前進,卻仍是悠悠晃著,船邊一株淺色的荷花,在微風中搖搖曳曳,一片花瓣隨著風落下,恰好落在我手上。

    “我聽聞,那個人對你很好!就是你在他後宮裏的時候。”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說道。

    “他?誰?”我疑惑,卻隱約覺得他口中那人應該是十殿下,那個不費一兵一卒,卻能將我在北齊皇宮中困了兩年的人。

    “聽說他會替你綰發?替你描眉?”他直了直身子,淡淡說道。

    我低了低頭,不知該作何迴答。

    “歌兒你……是真的很喜歡他吧?不然僅憑一個寧曦宮,如何困得住你?”他低聲像是有些落寞,喃喃自語。

    “那時我一直都知道你在他身邊,我聽說他待你很好,我才勉強放下心來,卻沒曾想他竟把你送到南齊來和親,這樣的人,你又何必念著他?”他低著頭,像是有些生氣。

    “阿喻哥哥,是以為我在思念那人?”我見他這樣吃醋,險些沒笑出聲來。

    “不然你為何?在我身邊時沒有同他在一處時開心?”

    “是麽?你怎知我現在不如那時開心?”我反問。

    他經我一問,更是有些生氣,伸手過來捏住我的臉頰:“不然你為何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被他捏得有些痛,慌忙握住他的手,他才鬆了些力。

    “你都想到哪裏去了啊?”我歎了口氣,隻得一五一十說道:“那時寧曦宮,可是有許多影衛把守,就算是我要逃出去也不是什麽易事的。我近來是有些心事,但那是因為見你為了實現我的複仇,十分勞碌,我卻幫不上什麽忙,心中實在……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就因為這個?”他看著我的目光閃爍,似乎有些無法相信。畢竟一直以來他才是那個無止境付出的人,自然不知道我受著他的這份不求迴報的憐惜時,心中有多忐忑。

    我輕歎一聲,側頭問他:“你當真想好,要出兵北齊麽?”

    “那是自然,我即是答應過你,雖然現下還不能做到,但一定會盡快實現的!”他眼神中透著堅定。

    我隨手拿起他手心的一顆蓮子,剝了放進嘴裏,喃喃說道:“我擔心的不是你會食言……”

    話音未落,小船猛地搖晃了一下,塘裏的水一下子漫進船裏,澆濕了我的鞋。

    “沒事吧?今日這小船,晃得厲害呢!”皇上關切問道。

    我搖搖頭,心中不知為何有些隱隱的不安,我雖沒坐過船,但這小船上隻有三個人,似乎吃水過深了吧?

    我故意看向皇上,用餘光瞥了一眼撐船的艄公。他眼神飄忽,一手握著撐船的竹竿,另一隻手卻背在身後。

    我心驚,雖然被拉下皇座的先帝是個驕奢淫逸的昏君,如今新帝繼位算是人人歡喜,但先帝仍是有一些親眷,淳王府曾經的那些門生,也是仗勢欺人許多年,如今改朝換代,他們會生出歹意來也未可知。

    我緊緊捏了捏身旁人的胳膊,方才起就一直悶悶不樂的人,也不知是否也察覺的不對勁。

    “船家,迴去吧!”他反手握緊我的手腕,抬眼說道。

    “好……好嘞!”艄公結結巴巴地迴答,慢悠悠地撐船,卻好像並不是向著岸邊的方向,這荷花塘裏,恐怕還藏了不少人。

    我不由地捏緊拳頭,出來時著急,連鳳歌都沒有帶在身邊,若是真遇了埋伏,在這荷塘中央,恐怕也隻能用輕功逃了。

    藕花深處,小船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皇上牽著我站起身,一腳先將那撐船的艄公踹進了水裏,然後拉著我踮腳跳起。大概是同一瞬間,小船翻了過來,船下一路跟著的人從水中鑽出,蓮葉之間也緩緩伸出幾隻箭弩,正瞄準還懸在半空中的我們。

    “放箭!”

    隨著一聲令下,反著光的鋒利箭尖漸次向我們射過來,皇上一手攬在我的腰間,另一隻手拔出身側寶劍,旋轉著將所有射來的短箭擋下,然後帶著我安然地落在已經反轉過去的小船船底上。素來知他武功高強,卻沒想到這樣密集的弓箭都能被他輕易擋下。

    “何人?”他問道。

    “哈哈哈!素聞賢侄好身手,果真是裝了這麽些年的病秧子麽?”一艘船從茂密的蓮葉間緩緩駛出,站在上麵的人,已是年過半百的年紀。

    “皇叔,許久不見,別來無恙!”皇上表麵無動於衷,可放在我腰間的手卻似乎又多用了幾分力氣。

    來人被他喚作皇叔,難道是淳王親自來了?一直聽說先皇登基後,作為太上皇的淳王就淡出了朝堂,隱居山林了。可就是這位早已了無蹤影,不知生死的人,卻在此時出現了。

    今日我和皇上本沒有計劃出宮,更沒有計劃來此遊玩,可周圍緩緩駛出的十數條小船,分明說明了這是一場有計劃的行動,看來這位皇叔此次,怕是勢在必得了。

    “喻黎賢侄,好生謹慎,本王等這一天,已是等了數月了!可把你盼出了皇宮!”淳王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摸了摸已經泛白的胡須,白發人送黑發人,怪不得他會為著這一日,像一隻餓虎伺機而待這麽長時間。

    淳王說得不錯,皇上自登基一來,從未離開過皇宮,今日卻因了我,讓他鑽了這樣的空子。

    “皇叔,聽聞皇叔這些年在外遊山玩水,倒不知皇叔在這小荷塘中煞費苦心地等著朕,是侄兒失禮了,讓皇叔等了這麽許久!”

    “賢侄你也不必說這些客套話,你當是很清楚我此來為何!”

    “朕知道!不過皇叔早該來的,若是皇叔早早輔佐皇兄,我南齊也不至如此!”

    “哼!國家興亡,自是應順天命,我兒有什麽錯?”淳王原本笑著,眼神卻突然狠戾起來。

    “那麽皇位誰坐,亦是順應天命,皇叔此時又為何不信命?”

    “信口雌黃!”淳王怒斥道:“今日.你已插翅難飛,本王倒是要看看,你是如何順應這天命,成為我們南齊最命短的皇上?”

    皇上鬆開我,將自己的劍塞在我手裏,轉身直直看著我,似乎周圍的人並不存在:“歌兒,不必擔心,護好自己!”

    我仰頭發著愣,此時所有初夏的陽光都被他擋在身後,我站在他的陰影裏,看著他緩緩轉身,飛身跳上了離得最近的那條船。

    以他的身手,以一當十自是不在話下的,隻是這漫漫荷塘,究竟還藏著淳王多少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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