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那年姐姐迴府的時候正是三伏天氣,我兩坐在院中涼亭裏,她捧著一本《詩經》,我抱著琵琶故意把她去年教我奏的曲兒彈得磕磕絆絆,她微微蹙眉,笑我學琴多年仍分不清宮商角徵羽。而我其實早已爛熟於心,純粹隻為逗她一笑。

    笑鬧過後,我去後廚端西瓜和冰好的酸梅汁。迴來時卻見一少年正坐在涼亭邊的柳樹枝丫上,我心下一驚,以為是哪家的毛賊入府行竊,正欲上前擒他。卻見姐姐倚在欄杆上與那少年說笑,那盈盈的笑眼,是連我也很少見過的。

    他們似乎相識已久了,我便也不急著過去,放心地抱著西瓜跳上一棵老槐。許是西瓜太大,上樹時弄出了不小的聲響,那少年往這邊看了看,想是瞧見了我,稍有一愣,片刻又迴頭望著姐姐,而姐姐並未注意到我,那樣子仿佛眼中皆是那少年,竟讓我好生嫉妒。

    兩人相談甚歡,待我吃完半個西瓜,那少年仍舊沒有要走的意思,反倒進了涼亭取了竹蕭與姐姐合奏。如此雅致的場景讓我頓覺無聊,便靠在樹上打起盹兒,不知不覺入了夢。

    不知這一覺睡了多久,姐姐在府中時我總睡得格外香甜,即使是在樹上。夢裏似乎突然聽見有人喚我,那聲調很是不悅,我驚醒揉眼,果然是哥哥怒目立於樹下,姐姐以袖掩嘴偷笑,那白衣少年也在一旁。

    我抹抹嘴跳下樹,免不了被哥哥責備沒個正型,而後他轉向那個白衣少年,恭敬道:“小妹頑皮,讓十殿下見笑了。”接著又拉了我上前:“趕緊見過十殿下。”

    我說什麽人這麽大膽敢隨隨便便進將軍府調戲郡主呢,可真是個大人物。我不情不願行了禮,自顧自地去拍身上的灰。那大人物卻開了口:“早就聽寧兒說有個同胞的妹妹,今日一見還真是驚豔啊!”

    我抬頭碰見他注視我的眼神,似乎饒有趣味,我自知他不是在誇我,且聽見他直喚姐姐閨名,心下便更加不悅,沒好氣道:“我倒沒聽姐姐提過殿下,今日一見還真是驚嚇!”

    話一出口,立刻聽到哥哥和姐姐的齊聲嗔怪:“安兒,不得無禮!”

    我癟癟嘴,衝姐姐吐了吐舌頭,立馬轉身溜掉,留哥哥在後麵一個勁地賠不是。

    我在街上閑逛許久,迴府的時候已是月掛柳梢頭。我偷偷潛入姐姐閨中,她正就著燭火繡帕子,案上壓著一紙信箋,字跡渾然有力,想必是那十皇子給姐姐寫的情話。

    我把手中的兩串糖葫蘆突然遞到姐姐眼前,她嚇了一跳,慌忙將繡帕揣入袖中。轉頭麵色微紅,嗔怪道:“都什麽時辰了,你且還知道迴來?”

    我笑著搶過她藏起的繡帕:“姐姐莫藏了,我都瞧見了你繡的……野鴨子。”

    “那是鴛鴦。”姐姐的臉在燭光下越發泛紅,背過身去佯裝生氣。

    “好好好,鴛鴦。”我將繡帕疊好遞迴她手中:“想必是送給那十殿下的吧?好姐姐,快給我講講,你可是心悅於他?”

    “說什麽呢?殿下是何等尊貴的人,我怎好妄想。”

    “什麽尊貴不尊貴?不是照樣翻了院牆來尋你?”

    “休要胡言亂語,殿下是來尋哥哥。”

    “噢,原是來尋哥哥啊?那姐姐為何臉紅?”

    那年正值豆蔻的姐姐,情竇初開羞紅臉的樣子,藏在我心間永遠無法逝去,我覺得那是她最美的樣子,甚至美過她出嫁那天。

    十五歲,她便要出嫁了。可要娶她之人卻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不是十皇子,而是六皇子。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六皇子及冠,封璟王,賜婚卓雅郡主,出宮建府。欽此。”

    皇宮裏的太監送來聘禮的時候哥哥臉色鐵青,嫂嫂勸他:“六皇子從小得皇上寵愛,也不定就不好。”

    嫂嫂是尚書大人家的大小姐,當年和哥哥兩情相悅時,皇上正欲攬了哥哥當雲夢公主的駙馬,哥哥搶先一步去尚書府提了親。尚書大人揣著明白裝糊塗,與爹爹合計一番,大擺酒席為他們辦了婚禮,皇上便也沒好追究。

    “皇上怎能不知寧兒與十皇子相互傾心,不過是為了防我們宋家。”哥哥看著姐姐從宮裏的馬車上下來,臉上還有未擦幹的淚痕,眼裏滿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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