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人頭!”


    隻見蕭關城頭,密密麻麻掛滿了頭顱,有些仍呈現鮮紅,有些則已經枯幹。


    女人們駭然驚叫,江小雨從旁忙著安慰,野南潯笑道:“像不像吐魯番人晾的葡萄幹?”江小雨白他一眼,答道:“比葡萄大了些,我看是像哈密瓜才對。”野南潯嘿嘿一笑:“師父,你說呢?”嵇昀滿腹謎團地皺起眉頭:


    “怎麽會這樣?”


    這時間,城樓上有人聞聽動靜,探頭出來。


    “喂,你們幹什麽的?”


    嵇昀看那人是個粗大的漢子,歪戴著兜鍪,斜敞著胸懷,一副強橫暴躁的派頭,接話答道:“我們是過路的,要進關去。”


    “進關?你們錢帶足了沒有?”


    “帶錢做什麽?”


    “廢話,自然是要交過路錢。”


    江小雨反駁道:“這裏是官道,朝廷什麽時候規定,打官道經過還要付錢的。”漢子哈哈大笑:“老子不認朝廷隻認錢。看見城樓上的腦袋沒有?這些人之所以沒了命,原因除了沒錢,那還是個沒錢。有錢的可以通過,沒錢的就該被拔皮褪毛,嫩的爆炒,老的垮燉,豬頭晾曬風幹做臘肉。”


    “混蛋——”


    嵇昀聽得滿是氣憤,內心暗罵。身後女子們更被一番話嚇得花容失色,緊貼團抱在一起。


    “嗯?女人!?”


    關上愈多的男人聽見女人們的動靜,趴上城頭來瞧,一個個眼放綠光,嘴角流涎。江小雨看了好不生厭,對嵇昀道:“不像是官兵,倒像是殺人越貨的強盜。”


    野南潯不以為然,說道:“你不了解這些守邊關的,常年待在鳥不拉屎的地方,好人也逼瘋了。放心,交給我。”他欣欣然趨馬向前,對城上喊話道:“哎!你們睜大眼睛瞧瞧,我們不是一般人,告訴你,我後麵這位可是皇上欽封的神威大將軍。”


    “啊?皇上封的?”


    “對呀。”


    “哪個皇上啊?”


    男人們猶自嬉笑不端。


    野南潯抬高嗓音叱道:“當然是當今的皇上。”男人們哈哈大笑:“那可多嘍。”嵇昀和江小雨相視一眼,對眼前這夥人的荒穢無賴感到深惡痛絕。


    “老實說,在這個地方,老子就是天,別說你是大將軍,就是皇帝來了,也得跪著。”


    “費什麽話,搶人啊!”眼饞著妙齡女子,男人們歡蹦著下樓,騎馬殺來。


    “你們待著別動。”


    嵇昀向左右囑咐一句,隨後飛身朝人群迎去,他身上加持朱垠雲氣,出手隻聊聊數招,人聲哀嚎此起彼伏,皆被嵇昀震落下馬。


    “大將軍饒命!大將軍饒命!”


    士兵們拜頭求饒,賈延鋒跑上前來,對著他們一頓亂踢亂踹。


    過了一會兒,嵇昀阻止了野南潯,問道:“你們的頭兒是誰?”


    人群裏擁出一個軍官,倒頭納拜,答道:“末將是這蕭關的守將。”


    嵇昀道:“你可是冒認的軍校?”


    “末將是朝廷欽授六品昭武校尉,不敢冒認。”


    “既受朝廷恩命,怎敢知法犯法,草菅人命?!”


    於是便叫人將他關前處斬,以儆效尤。其餘人雖逃過處罰,但皆心驚膽戰,不敢俯首聽命。從這些守關的兵痞口中,嵇昀一行聽說了一件舉國震驚的巨大變故。


    原來,李茂貞興兵犯闕,將昭宗皇帝“綁架”到了鳳翔,消息一出,舉國震動。晉王李克用在李存勖等人勸解下,撇棄前嫌,再興勤王之師,南下保駕。


    然而,李克用的兵馬剛出雁門,聽說崔胤搬來了朱全忠救駕,一怒之下命令晉軍退迴晉陽。


    李茂貞知朱全忠兵到,派人迎戰,兩軍在關西大戰,結果岐兵一敗於興平,二敗於武功,隻能退守鳳翔。


    朱全忠派薛秦出麵入川聯絡王建,邀共同出兵保駕。王建派王宗滌提兵出東川,連取漢中多地。李茂貞惶恐不安,加之汴兵圍困鳳翔日久,城內糧盡援絕,不能複支,李茂貞隻好於昭宗麵前請罪,並與朱全忠講和。


    汴兵圍城半年後,李茂貞不得不將昭宗安然送至朱全忠的軍營,皇帝也在汴兵的簇擁下迴到長安。


    當天下人都以為社稷複安的時候,朱全忠突然命人徹底焚毀長安城,並挾持昭宗“遷都”洛陽,千年都城付之一炬,皇帝淪為任人欺辱的傀儡,滿朝重臣怨憤難平。


    車駕行至滑州,沿途百姓望風前來拜見,昭宗泣淚勸道:“不必唿喊萬歲,今後我不再是你們的君主了。”


    夜晚,宿住在白馬驛站,夜間黃河濤聲不息,昭宗披衣起立,月下獨自彳亍,憶昔初登極壯誌滿懷,豈料轉瞬間國之難存。


    李曄一人低眉滯足地走到河岸,不經意地瞥見河頭石碑上前人題刻的舊詩:


    晚麥芒幹風似秋,旅人方作蜀門遊。


    家林漸隔梁山遠,客路長依漢水流。


    滿壁存亡俱是夢,百年榮辱盡堪愁。


    胸中憤氣文難遣,強指豐碑哭武侯。


    昭宗讀罷,更添憂愁:“難道果真天命如此?”


    一眾陪同遷徙的文官,亦懼怕傷感,君臣紛紛對哭。


    宰相王摶忙勸道:“陛下莫要哭出聲,恐為國賊察覺,早晚相害。”


    昭宗眼中噙淚,歎道:“眾皆白麵書生,今遇武夫作亂,除哭無他耳。”


    司空圖聞言,羞憤難當,他為人向來耿直,身為讀書人,最富傲骨,凜然道:“主上蒙難,身為臣子,是辱也,唯可死節。”言訖,一頭撞在白馬碑上,頭破大洞,血流不止,不久即死。


    昭宗及眾臣驚外,哭泣更甚。王摶假以思索,進言道:“李克用、王建皆昔日有功之臣,為今之計,請陛下密下敕令,請二人發兵來救。”昭宗以為然,啃破右手食指,親寫血書。


    君臣對哭的情形果被汴州將領察覺,朱友文將此告知朱全忠並說道:“父親平日不是最討厭讀書人嗎?他們自詡是什麽清流,依我看,幹脆都丟到黃河裏,讓他們統統變成濁流。”


    “好主意。”


    朱全忠撫手大喜,於是赫然誅殺包括王摶在內的朝廷重臣三十餘人,把人頭都丟進了黃河,一時天下駭然。


    大唐開國至今,曆時凡三百餘年,誠不想大廈傾覆在降將朱溫的手裏。後有憑吊之人,曾在白馬寫下這樣的詩句:


    周王失鹿依河洛,禮崩樂壞五百年。


    高祖開基帝廿一,分崩垮散有命鹹。


    九州腥河天下注,五方牙獸扛戈行。


    隴右臥榻眠猛虎,山南麟龍起刀兵。


    西邊日落東邊出,虎口狼穴接續離。


    帝驚婦懼輦複攆,官糜民菜饑徒齏。


    黃沙就浪高城後,白刀厲斷大夫頭。


    魏晉風骨都隨化,直教清流變濁流。


    形勢十萬火急,嵇昀立即趕迴長安,但皇宮早已坍塌,坊市亦被焚毀殆盡。


    所幸背陰山之戰後,大批神威軍分駐從九天教手中收複的江南道各處州府,聽說長安發生劇變,神威軍從各地紛紛趕迴。嵇昀便即以神威大將軍的名義,收整了軍隊,立即向東進發。


    晝夜行軍,剛出潼關,瞧見北麵塵煙大起,蹄飛幡舞,原來是晉王李克用的兵馬殺到,嵇昀不禁大喜過望。


    正是:依稀龍虎風雲日,猶似弘農保駕時。


    果不其然,朱全忠逼迫昭宗遷都洛陽的消息傳到晉陽,李克用捶胸大怒,盡起三晉兵馬,又一次南下勤王。


    嵇昀先會了先鋒官李存審,隨後由其帶領覲見李克用。


    “父親,你看誰來了。”


    李存勖言罷,嵇昀躬身行禮:“嵇昀拜見晉王千歲。”


    “是你?”李克用瞧是嵇昀,本來病態未消的臉色更加難看。


    “是我,李叔父別來無恙。”


    李克用對當初悔婚的事猶然記恨在心,拂袖側過身佯問李嗣源: “滿屋的人都是姓李的,他叫誰叔父?”李嗣源瞥看一眼李克用,像拘謹的兔子埋頭不答。


    “真是嵇昀來了嗎?!”


    外麵一聲高嗓打破帳內安靜,李萱腳步極快,掀開帳子瞧見嵇昀背影,一時佇立在門口,像個木人一動不動。


    嵇昀迴頭看到李萱,除了衣服從她愛穿的裙子變成了慣於騎馬的戎襟,體量模樣並無什麽變化,反觀倒是自己變化不小。二人四目相對,李萱收斂起臉上的驚喜,轉換一副薅惱的樣子。


    “我們都還以為你死了。”


    “確實褪了幾層皮,不過離死還差些。”


    “哼。”李萱瞪他一眼,走近了又仔細打量,一邊瞧還一邊點頭道:“確實,老了許多,像..….像隻老山羊。”


    嵇昀微微一怔,抬高胳膊自我審視了一番,然後二人啞然而笑。


    “萱兒。”


    李克用麵露不悅,李萱乖乖上前向父親問安。


    “沒心沒肺。”


    見父親嗔怪,李萱乃輕輕搖晃李克用的胳膊,嘟著嘴撒起嬌來:“別生氣了,都過去這麽久了.…..”李存勖也忙道:“父親,嵇昀這次還帶了不少人過來。”


    恰逢斥候來報,朱全忠派遣大將張歸霸統軍出鎮華州,阻住通往洛陽的道路。


    “朱全忠本人在什麽地方?”


    “汴州的間諜迴報,朱全忠至今仍在汴梁,看樣子沒有要親臨戰場的跡象。”


    李克用聽到奏報不由得動氣,一時咳嗽不止。


    “該死的狗兒,如今亦敢小覷本王,隻派爪牙和孤對陣。”


    郭崇韜道:“朱全忠逼皇上賜封梁王,還加了九錫,改朝篡位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


    李克用氣急,一麵督促火速進兵,一麵咳得麵紅耳赤,眼中凝血。


    “郎官,你可不能再生氣了。”王妃見其病況加重,憂心不已。


    嵇昀見狀,即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丸,交給庖官囑其碾磨成粉與李克用和水服下。


    李克用服過了彭溪門的良藥,身體果然暢爽許多。


    李嗣源施眼色與李嗣昭,然後二人雙雙進言道:“父王身體貴重,不宜再冒矢石,況且朱全忠亦隻派大將統兵而已,憑我兄弟眾將協同指揮,足以打進汴梁,生擒朱賊。請父王迴宮安心養病,聽兒等早晚奏報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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