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楚水,險隘崢嶸。


    黑瑪瑙色的寒江水惶惶地翻著波浪,連峰蔽日的峽穀中悠悠駛來烏雲般的箭船隊伍。


    頭船甲板上,依稀站著三個人,左首一個低眉憂鬱,麵色清冷,乃是新任神威軍副指揮使,人稱“禦刀千戶”的荊亢,右手一個身材胖大,仗劍披甲,乃是海昏派第六代長弟子野南潯,居中一位便是嵇昀。


    “照圖上所繪,再走上半日,就能到達九天教的總壇了。”荊亢卷起手中的地圖,神色清冷地說著,作為幾人中最渴望手刃令狐雲夢的人,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卻不似臉上的表情一般平靜。


    野南潯皺著眉頭,咧開嘴道:“終於要到了,我的肚子裏麵翻江蹈海似的,再多在船上搖晃一會兒,感覺屎尿都要噴出來了。”荊亢白了他一眼,隨即向船上的軍士喊道:“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都打起精神來!”嵇昀補充道:“留意兩側岩石,如有青、白、紅、黑四色標記,立刻報告!”


    船隻徐徐而下,如同黑夜裏飄蕩的幽靈一般。


    “師父我真是佩服你。”


    “怎麽了?”


    “你教大家都扮成商船,果然騙過了九天教那幫孫子,咱這一路下來連個人毛都沒發現,順風順水就插進了他們的老窩。”


    野南潯扯著巨嗓和嵇昀說著。


    “先別得意,令狐雲夢可不是傻子。”荊亢從旁潑了一瓢冷水。


    果然,話音落了不久,前方江麵上隱隱閃爍幾道奇異的光。


    “那是什麽?”野南潯驚問道。


    “好像......好像是鐵鏈。”


    荊亢定睛細看,那反射的光不是來自水波,而是數根橫亙在江麵上的檁條一般粗細的鐵鏈,在黑色油墨似的水麵迎風微蕩,不時映射出雪白的亮光。


    前有鐵鏈橫江,嵇昀即刻命令船隊就地拋錨。


    野南潯暗自心道:“剛說了對麵的沒有防備,就遇上這個,難不成我真是烏鴉嘴?”


    走到近處,荊亢見鐵鏈固定在兩岸崖壁之上,著實牢固。


    “想靠幾條鐵鏈就阻擋住我們麽?”荊亢心下藐視。


    士兵們把船湊到跟前,一個個也自拔刀去砍鐵鏈,無奈何如麵對如此粗壯的鐵鎖,一般刀斧湊上去隻如蚍蜉撼樹,鐵索絲毫不動。


    荊亢說著便從腰下抽出彎刀,自從成都行宮事件之後,荊亢得到鬼神寶刀一刻也不敢懈怠,苦練刀法的同時,對這把威名赫赫的寶刀的威力也已深明於心。


    見荊亢欲用鬼神刀來劈斷鐵索,嵇昀伸手勸止了他。


    “讓我試試。”


    嵇昀從左肩上抽出青釭飛鸞,向天問卦,暗暗思道:“當年我派若弘祖師曾以此劍力克敵強,如上天眷佑,能打敗令狐雲夢,剿除九天聖教,為天下除此大害,今可教我一劍斬斷鐵索,如果不能,則鐵索不斷。”


    暗祝完畢,嵇昀運足朱垠身術,渾身雲氣籠罩,如李若弘故事,飛起一劍劃破江麵,劍氣所致,渾水激蕩,聲徹峽穀。所謂:山作琴橋鐵為弦,神力撥動四野驚。條條鐵索陸續崩斷,墜落大江激起丈餘高的浪花。


    大船被浪擊的動搖西晃,卻擋不住眾人的高興,士兵們紛紛高聲雀躍,大喊叫好。


    就在眾皆以為阻礙已除,船隊起錨將行的時候,兩側山腰裏突然傳出一番梆子響聲。


    “看清楚了,朝他們領頭的射!”


    喊話聲未熄,無數箭雨從兩側射來,緊密如織,甲板上不一會兒就被釘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士兵們來不及躲避的,或被當即射死,或中箭後失足落水溺斃,一時間亂作一團。


    嵇昀招唿眾人躲進船艙,或者持盾擋避,船隻擠在一處。過了許久,從外麵漸弱的箭聲上來聽,眾人似乎熬過了一番進攻。


    正當野南潯想要從船艙出去一探究竟時,突然一枚火箭正中腳下,野南潯哎呦一聲,倒地嚎啕起來。


    “不好,他們要放火燒船。”


    嵇昀見隱蔽在山間的敵人將普通的羽箭換成火箭,心裏一緊。須知船隊湊在狹窄的江麵上,舷連櫓接,難以四散,旦有一處火起必牽連餘船,少時一行人必將全軍覆沒。


    危急時刻,荊亢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冒著火箭跳上船頭,之間他棄掉盾牌,雙手舉刀施出“大有重雷”,左右各一揮,兩排刀影如巨靈開山,將迎麵而來的火箭盡皆彈開。此時船上火勢已起,荊亢腳下用力,一躍丈餘淩在半空,忽然反身又是一擊大有重雷,這一次,竟是朝著自家船隊劈來......


    頃刻間,刀影落在船頭的江麵之中,瞬間激起數十尺高的水牆,峽穀間如大雨瓢潑,嘩嘩啦啦許久方散,船上大火悉被澆滅。


    “荊教頭好厲害的刀法!”野南潯帶頭叫好,顧不得腳傷跑到船頭歡喝。


    “咚——咚——咚——”


    此時,峽穀間鼓聲如雷,嵇昀和眾軍循聲望去,尚未完全複歸平靜的江麵上,一支由數十條形態各異的船隻組建的船隊,揚著黑帆出現在不遠處。


    “大家各自收拾武器,準備水戰。”


    嵇昀知道這是來自九天聖教昆明堂的水戰船隊,即按照出征前的部署,命令各船迎敵。


    昆明堂堂主金玉臂自領寶船在前,身後是霹靂火船十五條,赤馬戰船二十條,若非被賈延峰偷襲兵書寶劍峽,炸掉了餘皇樓船和三艘艨艟大艦,此番他的陣仗絕要更加威武風光得多。


    “嵇昀,你害死太極、青鸞兩位堂主,廢了我皇甫兄弟一雙眼睛,我今天要為他們三個報仇!”金玉臂年過六十,須發花白,然而姿容挺拔,身材健壯,手持鋼叉,巍然佇立於船頭。


    “我聽有人說,金玉臂的祖輩,曾是最早跟隨陳赤甲在這一帶打家劫舍的水賊,今天在水上相遇,大家切要提高警惕。”嵇昀這裏所說的“有人”,自然指的是潛伏九天教,此時尚未暴露身份的賈延峰了。


    雙方進到一箭之地,神威軍張弓搭箭,嚴陣以待,而九天教的船隊卻突然停止不前。


    “搞什麽名堂?”


    眼看金玉臂右手一揮,小廝們從船艙裏推出一個個四輪小車,齊刷刷擺在船頭,野南潯不明就裏,自顧說道。


    唐軍士兵注目遙望,隻見每輛小車上都裝配著一台弩機,上麵陳列著一排排長矛一般大小的巨型弩箭,另外有紙鳶被裝配在弩箭上,用以提高弩箭的射程和準度。金玉臂手持黃旗一舉,弩箭離弦,徑往神威軍的船隊射來,巨型弩箭威力極大,唐軍盾牌皆莫能當,更有甚者,能將甲板一字射穿。一輪射罷,金玉臂手上黃旗一落,眾人將弩車推迴到甲板後麵裝填弩箭,此時早有另一隊弩車裝配完畢,被推上船頭。兩隊弩車交替使用,根本不給唐軍喘息的機會。


    “師父,怎麽辦?”


    野南潯著急大叫。嵇昀拔劍擋箭,顧不上答話,或者,除了勉強對付,他似乎也沒有什麽有效的應對辦法。


    正在神威軍被動挨打時,突然兩側山腰梆子聲又起。眾唐軍聞聲幾乎要哭了出來,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破船又遇打頭風”,這邊的弩車已經使他們叫苦不迭,兩側山上再射下火箭來,可不是要全軍覆沒了。


    梆子聲響起不久,果然無數火箭從山上拋射下來,猶如劃過夜空的流星雨。“你們快看!”唐軍幾欲流淚時,荊亢看著火箭射去的方向,卻立時激動起來。將士們依言望去,隻見那漫天的火苗,竟沒有向此處射來,而是齊刷刷地飛向昆明堂的船隊。火箭落在船身,引起多處大火,金玉臂大吃一驚,尚不知發生了何事。手下眾人被火燒,被箭射,亂作一氣。


    “別慌!都別慌!”金玉臂阻止不住亂局,小廝們跳江的跳江,劃船的劃船,四散奔逃。


    “好機會。”


    “是時候了。”


    嵇昀與荊亢互相交流個眼色,一個仗劍,一個持刀,縱身飛上敵方寶船,刀來劍往,和金玉臂鬥在一處。金玉臂手持鋼叉,以一打二,眼看自己根本不是嵇昀和荊亢的對手,卻仍拚死向前,絲毫不怯。


    野南潯站在自家船頭看得真切,見這人的武功似是平平,由是技癢,隔船大喊道:“師父,留著這個老兒,等徒弟我去活捉他,交給皇上領賞。”說著便催促士兵劃船,衝著昆明堂的寶船靠了上去。


    金玉臂早聽到野南潯的喊話,他自知已經必敗無疑,為了不落在唐軍手裏受辱,他舉起鋼叉朝著嵇昀麵上擲去,嵇昀閃身避過,金玉臂趁機返身便跑,荊亢眼快,追上去手起一刀,血光濺處,一隻左腳被砍斷了去。金玉臂大嚎一聲翻倒在甲板上,順手撿起一把掉落的鋼刀,架在身前。


    “想要押我去邀功,白日做夢!”說著便要自刎。


    “我來也!”突然,峽穀中一聲長嘯,一個紅袍客不知從何處山坳裏飛出,朝著寶船嘶風而來,手中長劍招展,光芒奪人。


    “救兵到了!”


    金玉臂見到來人眼前一亮,忍不住矢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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