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還笑?我以為你又要不理我了呢。”


    嵇昀心花怒放,將心裏話都問了出來,薩迪婭反問道:“怎麽?我給你的印象是個不講理、愛無緣無故亂發脾氣的人麽?”


    嵇昀忙道:“自然不是,可...神策軍的身份,你應該是很看重的吧?”


    薩迪婭笑了笑,思索了片刻,正經迴答道:“我是很看重呀,但我更看重的是因為你與郡王的一個約定,幫朝廷討來了近十萬的勤王之師,我一個人與十萬兵馬比起來,孰輕孰重,我還分不清麽?”


    野南潯看到師父在這個話題上不像往日那般底氣足沛,竟也敢從旁調侃起來,“師父不吃葷腥,心竅就迴轉不過來了,師娘的意思,分明是要好好犒勞你這位朝廷的大救星!”


    嵇昀欣喜,握住薩迪婭的小手捂在胸前,“我不用犒勞,隻要你不怨我,甘心與我在一起,我就開心了。”薩迪婭聽著嵇昀親昵的話語,心裏如蜜糖般甜,嘴上兀自逞強:“騙子,你答應和李大小姐成親的時候,對她說的話怕不是比對我說過的還好聽...”


    嵇昀連忙豎起左手三指,“冤枉,道祖見證,我這種話隻對你一個人說。”薩迪婭抿住朱唇,將側臉貼近嵇昀的左邊胸膛,“讓我聽聽你在道祖麵前說謊,心跳的是不是會快些...”嵇昀啞然失笑:“即便道祖果真顯靈,站在我麵前,我還是敢這樣說。”薩迪婭淺笑道:“不用道祖顯靈,假若你麵前站著李萱小姐,這話你都未必敢講...”


    “笑話。”嵇昀哼了一聲,叉腰故作神氣:“男子漢大丈夫,講真心話,有何不敢?!”


    話音未落,前方曲徑處隱約閃過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前麵那個歡蹦亂跳,兩隻發髻隨身搖擺,看到嵇昀四人在前,張臂高唿:


    “嵇昀——”


    怪事,說曹操曹操到,來人不是李萱是誰。


    “完,又要熱鬧了...”野南潯看著喜極奔跑來的李萱和怔忡在原地的嵇昀、薩迪婭,不禁有感而發。


    李萱還似以往的樣子,一上來便把旁人當做無物,喜不自勝的將雙臂向嵇昀的脖子上環抱過來,嵇昀趕忙撤後閃避,江小雨一把扯住李萱的袖子,李萱一驚,還沒顧得爭執,就被江小雨批頭蓋臉一頓質問:“堂堂沙陀的千金,怎麽如此不知趣,簡直是陰魂不散!”


    李萱搖動了發髻,急道:“江小雨!你是誰的大姑子?敢整日對我吆五喝六的,嵇昀都沒有煩我,你憑什麽罵我?!”江小雨沒有半點勢弱,二人針鋒相對地嚷叫起來。李存勖從旁拉阻妹子,野南潯格在兩個女孩中間陪著笑臉勸解,麵對江小雨的一副敵對眼光,李萱不甚惱怒反而佯作得意的神情,刻意湊近了嵇昀,“你說我陰魂不散,哼,對!我是嵇昀拜了堂的妻子,是跟在他屁股後麵的小鬼,就是要不離不散,就是要惡心你,氣死你!”


    “真不要臉!”江小雨咬牙擠出罵聲,李萱微側過臉,反懟道:“再不要臉也是父母生養的幹淨身子,不像你,血管裏流的都是帶著無數男人臭味的髒血!”


    這話字字珠心,如同炙熱的鋼水澆灌在江小雨那本就如春芽般脆弱敏感的尊嚴上,一瞬間撕毀了她用以保護心底最柔弱部位的所有防備。


    “萱兒!”李存勖不想妹妹說出這樣惡毒的話,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拽到一邊,不知所措的野南潯望了眼同樣尷尬的嵇昀,二人默不作聲,江小雨尚為稚嫩的臉上露出老年人才常有的迷惘恐懼,薩迪婭急忙把渾身戰栗的江小雨攬在懷裏,撫著頭溫言勸慰著她...


    過了好一陣功夫,李存勖代妹妹過來賠罪,並言說李萱聽說嵇昀來了太儀山,亦說要來乾元門做件大事。李克用專注戰事,顧不得看護女兒,便隻好由著她。


    野南潯插話道:“李大小姐要去乾元門,我們是要去成都,一個上山,一個下山,不順路,是吧師父。”


    “啊?”嵇昀打了個愣,忙點頭道:“對,我們這就下山了,有機會江湖再見...”


    “去你的。”李萱嬌聲罵著,跑過來一把挽住嵇昀的胳膊,把腦袋貼在他肩頭,“我說的大事就是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我才不要再分開!”


    江小雨兀自抽噎,還在安慰她的薩迪婭看著眼前這個刁鑽難纏的女子,好不神容低落,與受了委屈欺負的江小雨似乎同病相憐地互相依偎著。


    嵇昀畢竟已明自己的心境,知道自己若仍像前番那樣不把話講明,隻能是教三人都承受痛苦。於是他扯開李萱的手,板正了臉,朗聲道:“李萱,我要和你說清楚,我一直以來喜歡的人...都隻是薩迪婭...”


    李萱聞言臉色發白,眼眶裏星點淚光閃爍,但很快她提了提底氣,佯作無畏,笑道:“我也沒問你以前喜歡誰,未來的事誰又能說清楚呢!”


    嵇昀劍眉緊顰,“你聽不懂我意思,我是說,你有你的路,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的。”


    李萱哼道:“誰要跟著你的,我...我就不能去成都有正事了?隻不過是同行好嘛,同行都不可以嗎,我和哥哥不行,那她怎麽行?!”她指了指江小雨:“她算你什麽人,二老婆還是好妹妹?”


    “你別亂說。”嵇昀實在不願聽她不端的言語,“你這是狡辯,你去成都能有什麽正事?!”


    李萱道:“當然有了。我奉我爹的軍令,去成都見皇上領賞去。不信?不信你問哥哥。”


    嵇昀一臉錯愕地看向李存勖,李存勖盡管為難,終於點頭說道:“照中原臣民的習俗,皇帝陛下封父親做了大官,理應由親信的人前去叩拜謝恩。”


    嵇昀聽李存勖都已這樣說,當下無語,走到薩迪婭身邊征詢她的意見,薩迪婭雖然對李萱的目的早以看穿,但無奈她是沙陀千金,又是個性跋扈之人,同行之事若不順她的意,難保不會吃罪李克用,現今正值朝廷剿滅黃巢的關鍵時機,為了唐軍內部的團結,個人的事情隻好讓步,於是道:“既然是有差事在身,同行倒也無妨,隻是...隻是委屈了江姑娘。”


    江小雨直起身,淚花未幹的臉上重燃氣場,“你都不覺得委屈,我一個局外人有什麽可委屈的。”


    於是他們一行下了太儀山,經途武功時,李存勖從營裏牽來快馬,六人四馬沿著僖宗逃難方向尋路而走,半日行了百餘裏,未出興平地界。


    這一帶風塵嘯嘯,黃土成山,好個淒涼天地:


    冀馬燕犀動地來,自埋紅粉自成灰。


    君王若道能傾國,玉輦何由過馬嵬。


    “嵇昀!你看!”薩迪婭指著前麵高坡上一座破廟喊了一聲。嵇昀勒住馬,野南潯和李存勖湊到身後,幾人沿著薩迪婭手指方向看去,野南潯問道:“師父,那是什麽?”


    “想來大概是馬嵬坡...”


    野南潯翻身下馬,走到路邊,掀開草皮,雜草掩蓋下露出一塊久曆風霜的界碑。


    “師父,真的是馬嵬坡!”


    李萱問道:“馬嵬坡是什麽?”她被馬背顛簸地辛苦,此時已經渾身乏力,懶洋洋地把下巴抵在李存勖的肩頭上。


    嵇昀道:“前麵就是馬嵬坡,原來這裏有間驛站,天寶之亂時,唐玄宗倉促進西川避難,在這裏歇腳,當夜六軍發難,逼得玄宗皇帝賜死了他深愛的楊貴妃,自此深以為憾。”薩迪婭道:“這個故事不但史書上有記載,曆朝文人墨客,也多寫詩作賦,提及這段心酸往事。”


    “哦...”野南潯拖長著話音點點頭。李萱卻顯得精神了許多,忿忿地說道:“什麽遺憾、什麽心酸,依我看,這個玄宗老頭對楊貴妃也沒有多愛嘛,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要了貴妃的命,男人的虛情假意,讓人作嘔,噦!”李存勖道:“一國之君,身係國運,性命自然要比旁人重要的多。”


    嵇昀接著李萱的話道:“玄宗晚年也是後悔不已,據說曾派方士到各處尋找貴妃的魂魄...”


    “你閉嘴!你沒資格辯駁!”李萱眉眼微嗔,突如其來地打斷了嵇昀的話。


    野南潯瞧瞧李萱氣衝衝,再瞧瞧嵇昀與薩迪婭舉止親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師父,這一路你有好受的了。”嵇昀衝野南潯白了一眼,斥道:“胡說八道什麽!”


    “駕!”薩迪婭不待嵇昀說完,大喊一聲,縱馬跑到了前麵。


    “薩迪婭!”嵇昀急忙唿喚,驟馬追趕過去,野南潯見此慌了,也匆匆上馬,與李存勖緊緊跟在嵇昀後麵。


    薩迪婭並未沿路直行,而是驅馬上坡,直奔馬嵬坡上的那間破廟去了。嵇昀直追到廟門外,隻見薩迪婭已經下馬,仰著頭癡癡地觀望著廟門上懸掛的匾額。嵇昀循著看去,那匾上字跡經風雨蠶食已經看不清晰。由於廟門未鎖,嵇昀輕推之下,雙門扇開,迎麵吹來一陣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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