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迪婭!?她怎麽了!”


    “我聽從灞橋迴來的人說,叛軍已經打過了潼關!小姐知道後心急火燎,就是要去前線,我和夫人阻攔不住,她...她此時想是已經出城了!”


    “什麽!?”嵇昀大驚,朝皮日休和李鶚聊一拱手,轉身翻下圍欄,跑迴薩府提劍跨馬,一溜煙出城朝東奔去。縱馬向東狂奔了數十裏,仍然不見薩迪婭的影子,越發心慌難受,多天的相處,他已經深知她倔強執拗無所畏懼的個性,堅信她一定是快馬加鞭在去潼關的路上。


    天近黃昏,嵇昀經過一處高坡時,恍惚看到前方有人打鬥。


    是薩迪婭沒錯。


    嵇昀縱馬衝下高坡,漸漸逼近戰陣,但見三千叛軍騎兵垣圍成圈,薩迪婭被困在垓心,左右衝突不得脫身。


    “薩迪婭!我來了!”


    嵇昀飛身棄了馬匹,淩空突入人群。他身姿靈巧奇極,即在落地之際,早踢翻三個士兵。


    飛鸞劍透著紅暈陡然遞出,腕肘急轉,五指禦動劍柄如同在掌心生了腿一般迸進跳躍,非但招式迅疾奇巧難擋,而且劍挾火元,每招每式都夾帶熱烈的內勁。


    嵇昀伺機拽過馬韁,摟抱薩迪婭上馬。此時她神衰力竭,又多負刀傷,幾欲昏迷。


    “駕!”


    二人一馬,蕩開天機劍法,衝開重圍向西狂奔,叛軍緊隨其後,追殺不止,三千鐵騎在官道上飛馳起來,蹄聲動天徹地。


    隨著暮色漸沉,馬力也有所難支。嵇昀見有兩人漸漸追上,急忙夾緊馬鞍,右手抱住薩迪婭,左手抽劍揮砍,把二人連頭帶盔削去一半。


    “不要放走了他們!追!”


    叛軍高喊著向西奔馳,殊不知官道北麵的矮樹林中,嵇昀和薩迪婭趴在草叢裏窺視著他們一路遠去。


    避開了追兵,嵇昀才在月光下為薩迪婭檢查傷勢,隻見她手臂、腰間、背上、腿上多處刀傷,傷口簌簌地不停流出鮮血來,嵇昀趕忙從自己的衣服上扯下布條,準備為薩迪婭包紮傷口。


    手臂和腿上的傷口容易包紮,而腰間和後背的傷口卻需解開襯裏的衣服放好處置,嵇昀心下忐忑再三,還是讓薩迪婭半倚在自己身前,小心解開她的內衣,用布條牢牢裹住傷口,止住鮮血。


    秋天的深夜,風冷露濃,嵇昀不敢耽擱,為薩迪婭穿好衣服,抱起她準備繼續趕路。


    “嵇昀...”


    見薩迪婭緩慢蘇醒過來,嵇昀忙道:“別害怕,我們甩開他們了,我現在就帶你迴長安。”


    “不!我要去潼關!我要救成將軍!”


    見她執拗起來,嵇昀隻好牢牢地把她困在身前,強行打馬趕路。


    薩迪婭受傷之後身軀本來嬌柔,此時竟不知從哪裏生出股子力道,近乎瘋狂地掙紮不休。對於嵇昀來說,潼關雖然有成可期這位值得尊重的將領讓人記掛,但為今之計更重要的,卻是保護薩迪婭免遭不測。


    “為了救我,她可以不顧及旁人的眼光,而為了救成將軍,她更是可以連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薩迪婭...”


    嵇昀心中反複思量,薩迪婭不再掙紮,而嵇昀也微微鬆開些力道,體會著身前薩迪婭時時傳來的抽噎和戰栗,心緒如弦撥浪湧,一種難以言喻的哀怨和悸動淤滿胸腔。


    斜陽晚照下,芳草萋萋,馬蹄遲遲。


    潼關城內,尚讓命人把成可期的人頭掛在城頭,以雪前日劫營之恥,另外派人乘勝追擊,趁長安尚未做好準備,誓有一舉襲取西京之意。


    天色將曉,嵇昀不知不覺,偎著薩迪婭在馬背上睡著了。


    朦朧間,身後一陣陣催喝聲,瞬間驚醒了嵇昀。


    “又有追兵......”


    嵇昀聽聲音來處,自知人多勢眾,不能抵擋,隻有拚命催馬趕路。


    馬一夜未歇已是疲勞,加之馱著二人,腳力不甚快。漸漸被叛軍追得近了,隻聽身後人馬的嘶喊聲越發興奮,嵇昀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嵇昀...你看前麵...”


    “薩迪婭!你醒了!”聽到薩迪婭虛弱的話音,嵇昀又覺欣喜。而當他依著話抬眼望向前路,又立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得臉色煞白:


    隻見前方波濤滾滾,一條大河突然攔住去路,湍深流急,難以逾越。


    “這麽大的河,來時怎麽不見?!”


    嵇昀滿是疑惑,前有大河攔阻,後有悍將追逐。無奈隻好硬著頭皮趕馬下河,可馬見到大河,無論如何也不敢再邁步往前。


    “今天果要死在這裏了!”


    嵇昀正滿心含悲,薩迪婭忽然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二人四目相對,嵇昀瞬間明白了對方心意。稍作遲疑,即滾鞍落地,同時將薩迪婭抱下馬背。看樣子,二人即便要投河而死也不願落入叛軍之手。


    “看你們往哪裏走!”叛軍眼看奔到近前,嵇昀和薩迪婭把心一橫,雙雙跳進河裏。


    令人不解的是,接下來二人非但沒有溺水,而且雙腳穩穩地踏在了沙土地上。


    “這是怎麽迴事?”嵇昀大感疑惑,這時候薩迪婭卻如夢方醒,她眉睫輕顫:“莫非是魘樣法?!”


    “魘樣法?那是什麽?”


    “魘樣法是道家陰陽門中常用的奇門功法,大致就是利用五行陰陽,克化出各種幻境來迷惑人的一種方法,又叫玄天幻鏡。”


    二人一麵說著,一麵已跑出一段路,再迴頭看,朦朧中那一行叛軍仍在“河邊”逡巡。


    薩迪婭道:“到底是哪位高人事先布下此陣?”


    “先別想那麽多了,逃命要緊。”


    嵇昀背起薩迪婭,正待要走。忽然,又聽見腦後驚若奔雷,以為是叛軍識破了迷陣,從後麵追殺上來。


    嵇昀隻得甩開腿埋頭狂奔,薩迪婭則迴頭去望,心頭凜然一緊,忍不住失聲驚叫出來。


    “是什麽?”


    “別管了,使勁跑!”


    薩迪婭用手止住嵇昀迴頭看,隻教他趕緊跑。


    原來身後不遠處雲霧滾滾,朦朧間內裏竟閃出來千軍萬馬,一時間人喊殺馬嘶鳴,氣勢震天動地,浩浩蕩蕩朝他倆這邊席卷而來。


    所到之處,數百名叛軍連人帶馬,瞬間支離破碎,皮肉不存。


    此時,嵇昀隻要腳下稍慢一分,冷冰冰的刀刃就會毫不留情地削在他們二人遠不如馬脖子結實的後頸上。


    顯是乾元門的氣功此時發效,嵇昀隻顧瘋狂地開動雙腿,不自覺間體內元氣漸漸通匯於下肢的太陰經、陽明經以及腳部諸穴之上,他腳力一時如風,竟能踏沙無痕。


    薩迪婭體力虛弱,幸被嵇昀死命地背在身上,二人不多時已經飛奔出不知多遠,耳後廝殺聲漸漸弱去...


    “好像沒事了...”


    嵇昀被薩迪婭提醒,才發覺身後人馬早消失得無影。他氣喘籲籲,驚魂未定道:“該不是活見鬼了?!”


    薩迪婭四下觀望了一會兒,好像想到了什麽,拉著嵇昀便要往迴走。


    嵇昀驚詫道:“怎麽還敢迴去?”


    “迴去看看。”


    周圍恢複了雲淡風輕,方才發生的恍惚是一場虛夢而已。嵇昀腦子還在發懵,就被薩迪婭半拉半拽地迴到了原地,然而此時已經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厚實的黃沙掩蓋著滿地狼藉的屍骨,分不清哪個是人,哪個是馬。


    薩迪婭四下裏找了半天,終於從沙土裏翻出來一個包袱,揩幹淨浮土,從包裏取出一本小冊子,匆忙翻了起來。


    “果然是這樣。”


    薩迪婭若有發現,嵇昀心奇問道:“是什麽?”


    薩迪婭道:“剛剛的是風沙蜃,是黑土煞的一種。”


    嵇昀愈發糊塗。


    薩迪婭繼續道:“我聽師父無意間提過,陰陽道家有七煞八陣之說。三國時諸葛亮曾經在魚腹浦設下天覆、地載、風揚、雲垂、龍飛、虎翼、鳥翔、蛇蟠八陣,內中沒有一兵一卒,卻困住了敵人十數萬大軍。和這個八陣同歸玄門陣法的,還有七煞,分別是金、木、水、火、土、日、月。其中黑土煞裏又有一種風沙蜃,書上說它是‘風作筋肉砂作骨,聚散無形實有形’,也就是說,剛剛我們所見所聞,都是風夾裹沙子形成的煞,它轉瞬來時如疾風暴雨,細沙在風力的加持下能有刀鋒一樣的威力,所以極其可怕。”


    嵇昀聽得頭大,渾然不敢相信:“那...那這種東西怎麽來的?又是怎麽突然就沒了?”


    薩迪婭指著不遠處的樹叢,答道:“呐!你看!就是這些樹救了我們。”嵇昀微微攢眉,不明所以。


    “走,過去瞧瞧!”嵇昀跟著薩迪婭來到樹下,薩迪婭隨手摘下一片葉子,不足半個手掌大的葉肉上細孔滿布。


    “七重迷煞本身就是依照陰陽五行而設的,所謂木克土。黑土煞雖然厲害,但是遇到茂密的樹叢,飛沙的威力就要被枝葉分隔泄去了。”


    “原來如此,難怪地上多了這麽多的細沙,這些樹葉也變得千瘡百孔...”


    話沒說完,嵇昀卻被什麽東西吸引過去。


    “這裏好像有字...”


    薩迪婭尋著嵇昀說的看去,隻見身前的大樹被剛才的風沙蜃吹爛了樹皮,露出白黃色的內瓤來,本該平滑無奇的樹身上,卻隱約浮現出幾行金色小字:


    龍興在土,甲子五出。


    效天行道,國祚綿福。


    武德九載,玄武禍惶。


    鬩牆家喪,土運足傷。


    推事不諧,命理轉殃。


    白虎降世,霍亂東方。


    餘據玄理,錯列陰陽。


    借時歸位,白虎為將。


    遣定遼北,撲殺本相。


    庚寅初劫,重九辟荒。


    庇武建周,金代土僵。


    神龍複位,命格轉長。


    因果相衝,兇禍暗藏。


    三百年後,青帝即降。


    屠人千萬,蝕腐鷹揚。


    血盈九鼎,屍臭三江。


    廣明元年,天命在黃。


    聊設七煞,截斷洛商。


    賊寇入內,五髒俱亡。


    如遇白虎,魁杓轉詳。


    天數難期,世事無妄。


    段尾另引出一段紅色字跡,上麵分明寫著:“鹹亨元年太史令李淳風植立。”


    嵇昀道:“李淳風...這個名字怎麽似曾相識?”


    薩迪婭道:“這落款鹹亨元年是高宗時期,豈不是距今有三百多年了?”


    嵇昀粗識筆墨,對於上麵的批文一知半解,薩迪婭見到“白虎”時,不禁暗暗一怔,隨即叫嵇昀用包袱皮沾了馬血,從樹幹上將文字拓印下來。


    薩迪婭道:“李淳風是玄門大家,既然留有批言在這兒,必定內有玄機。有機會帶迴清玄觀請師父他老人家來解讀。”


    “清玄觀?”嵇昀聞言猛地一怔,隨即發問:“你師父是?”


    “我師父是道家高人,世人都尊他老人家一聲施吾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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