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前,朱祁鈺將造反的地方,全都標注出來。


    “皇爺,是否該調北軍護駕?”馮孝小聲問。


    “看見這造反地圖了嗎?看出什麽來了?”朱祁鈺沒迴答,而是問他。


    “江南人不可靠?”馮孝問。


    朱祁鈺搖搖頭:“和地域無關,從地圖上,看得出來,大多數衛所兵是心向大明的。”


    “當然了皇爺,從景泰八年後,您砸了多少錢,改善衛所兵的生活條件。”


    “這些造反的王八蛋,都該被抄家滅族!”


    “皇爺對他們多好啊,他們竟敢造反,狼心狗肺的東西!”


    不怪馮孝生氣。


    景泰十年,內帑掏出來兩千萬兩銀子,改善天下衛所兵的住所、夥食,並給補了前十年的軍補。


    並適當打開了軍籍轉民籍的口子,對於好無戰心的衛所兵,全部轉為民籍。


    天下各衛所,都在適當裁撤,裁撤的人,給發退伍金、退伍補貼、負責找營生,全部轉為戶籍,軍田、房屋一概不收迴,還贈送一套農具,還有一張為國效忠的證書券。


    就像植樹,全都承包給了轉業的衛所兵,有的則是中樞掏錢,讓衛所兵養樹,就是給找份營生。


    兩千萬兩銀子啊,天下衛所兵都沾著了好處!


    朱祁鈺準備,未來三年,再拿出兩千萬兩銀子來,補貼衛所兵。


    並全權負責轉業後,分配工作。


    “馮孝,可知朕為何能坐在這裏,安然無恙?”


    朱祁鈺自問自答:“因為朕有錢,景泰十年,朕撒了這麽多錢,天下軍民沾著好處了。”


    “所以造反,才局限於這個幾個地方,而非整個江南。”


    “其實,朕已經被推上了另一條路上去。”


    “隻要朕內帑有錢,朕的皇位就安穩,一旦朕的內帑沒錢了,不能給天下軍民好處,就該是換個皇帝的時候了。”


    沒錯。


    軍心都是買來的!


    朱祁鈺就像是個紈絝,見人就砸錢,生生把天下給買得安穩了。


    他對底層軍人賞賜是最大方的,對中高層軍官的賞賜,也是最高的。


    像王越、方瑛,前者憑收複朝鮮而封侯,後者則會榮封國公,這在洪武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永樂朝也差很遠,在景泰八年之前,最多封伯爵。


    別看他沒賜世券,隻要封了爵位,後代不要站錯隊,世券一定會發的,隻要皇帝的兒子順利接班,就不存在站隊的問題。


    同樣的,皇帝不賜世券,就證明無人功高蓋主,勳爵也當的安心,不用擔心功高蓋主被殺掉,所以沒人在乎。


    包括兩廣雲貴的土人,朱祁鈺也在花錢買,買這些地方的穩定。


    整個漠北,朱祁鈺都在用錢砸。


    大肆建設漠北,完全是虧錢的,這是在撒錢,讓所有人滿意,隻有皇帝自己在虧。


    別看天下文官,天天累得像條狗一樣,但這就是文官想要謀求的盛世,憑著這些功勞,他們的後世子孫就會成為一個個頂級士紳門閥。


    武勳有戰功立,文人有工作做,百姓有地種有活做,天下人都被皇帝給買通了。


    所以,隻要皇帝有錢,他的皇位就穩如泰山。


    “皇爺,所以您一定要來江南?”馮孝問。


    “是啊,就如你給朕算的,沒錢了呀,必須得想辦法搞錢啊。”


    朱祁鈺點點頭:“別看邢國公、老太傅阻撓朕南巡,一旦朕沒錢了,他們會比任何人著急。”


    “因為他們沒有叛變朕的機會,新君即位,他們第一個被殺。”


    “除非朕的兒子繼位。”


    “可朕的兒子太小了。”


    “這也是老太傅,請求朕,迴京後,立刻易太子,讓天下臣民安心。”


    “朕的兒子多,一個死了就換一個,隻要是朕的兒子,他們就站對了隊,子孫的富貴就綿長無比了,老太傅也能閉眼了。”


    “所以,你再看看這張圖,就明白了吧。”


    “江南人心在朕!”


    是啊,造反的都是些偏遠地區,以及宋偉要查的鹽商,其他人似乎真沒造反。


    陳舞陽抓了十幾個指揮使,隻造反三四個。


    不是他們不想造反,而是受益的兵卒不願意造反,跟著皇帝吃飽飯,要啥有啥,憑啥提著腦袋造反啊?


    就算礦丁、鹽丁、漕丁,這一年來的,也收到了很多補貼,他們肯定不願意造反的。


    “皇爺,若是無錢,您會如何?”馮孝擔心,他的身家性命,同樣牽掛在皇帝身上。


    看看皇帝提拔的這些人,一旦皇帝沒了,都會遭到清算。


    “何為無錢?”


    朱祁鈺冷笑:“江南一定有錢,朕會不惜一切代價弄到手。”


    “若朕沒錢了,皇位就會飄搖。”


    “朕把社會各階層都得罪了,沒有人是朕的死忠。”


    “同時,社會各階層,又都受到了朕的恩惠。”


    “這就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平衡。”


    “所以,隻要朕能持續施恩,那麽天下各階層,都會繼續支持朕,朕的皇位就穩如泰山。”


    “施恩不能停,朕的銀子也不能停。”


    朱祁鈺看得通透。


    大明階級,主要有官僚階級、士紳階級、地主階級、勳臣階級、衛所兵階級、農民階級。


    被朱祁鈺得罪個遍,同樣的,也都受益個遍。


    一旦不能繼續給小恩小惠,皇帝就會被群起而攻之,所以朱祁鈺一意孤行,要來江南搞錢。


    “皇爺,您這又是何苦呢?”馮孝心疼。


    朱祁鈺歪頭看了他一眼:“馮孝,朕不做,皇權如何彰顯?朕如何收權?”


    “權力不在手,朕的命就攥在別人手裏呀。”


    “不是朕多偉大,而是惦記這把椅子的人太多了。”


    朱祁鈺意有所指,大明皇帝都短壽。


    哪怕是被文官忽悠瘸的孝宗皇帝,不也死得不明不白嗎?也許是因為他明白了這場遊戲的玩法,也有可能文官覺得他太好控製了,想換一個不好控製的挑戰一下。


    反正不折騰就會死。


    他必須將所有階級,製造成一個平衡,他才能穩如泰山,長命百歲。


    馮孝沒明白:“皇爺,可是宗室?”


    朱祁鈺搖頭:“有些人在民間,也能做皇帝的。”


    “哪怕他跪在朕的腳下,也可能他比朕說了還算呢。”


    “這皇帝,不在於穿不穿龍袍,也不在於坐哪張椅子上。”


    “而是在於權力,能掌控多少!”


    “好了,不說這些了。”


    “調舒良的人拱衛皇城,這些人秘密成立選鋒營,先不立軍號,等日後光明正大出現時,再立軍號,仍由舒良任此營提督太監。”


    朱祁鈺入住南京紫禁城後,就將原宮人都打發出去了,用的還是北京紫禁城的老人。


    苦嶺關前。


    楊信難以相信,他的虎豹軍,是精銳中的精銳,竟然敗了?


    關鍵從守備府的資料來看,許鑫手裏隻有764個人啊。


    憑什麽抵擋數萬大軍的虎豹軍?


    關鍵苦嶺關不是什麽天塹,大明遷都後,這座關隘,就被商旅擴充了,有幾條道能上關。


    “大人,這關隘不對勁,好像守關的人很多。”


    楊信也發現了。


    他內外夾擊,幾條路上同時派人攻關,結果被都打退了。


    “等天黑後,往關上砸猛火炸彈!”


    楊信倒是想看看,關上的妖魔鬼怪,到底是誰。


    天還沒黑,營外就有人來投誠,說自己是苦嶺關上的兵卒。


    但他來的方向,卻是廣德州。


    經過審問後才得知。


    關上的兵卒不願意隨從許鑫造反,被殺了一批,一些兵卒逃散下關,他就是其中一員。


    據這兵卒交代,願意隨從許鑫造反的,不超過十個人。


    這就有意思了,許鑫是仙人不成?能撒豆成兵?


    晚間。


    虎豹軍往關城上丟猛火炸彈。


    上百枚炸彈炸開,整個關城裏一片慘叫聲。


    燒了45分鍾,虎豹軍搶占關城。


    戰鬥持續一個半時辰,三個小時才徹底結束。


    竟有三千人投誠!


    被殺死近千人,逃走兩千多人。


    “苦嶺關上有六千多人?”


    楊信要審問許鑫,可許鑫已經被燒死了。


    經審問才知,這些是廣德州幾個士紳家中的家丁。


    天剛亮,楊信帶兵包圍廣德州,而廣德知州竟不肯開城門,哪怕楊信出示身份,知州仍不肯開門。


    楊信下令,強攻廣德州。


    同時,楊信送捷報入宮。


    “傳旨楊信,抓捕廣德州上下所有官吏,所有商賈、士紳、地主、富戶!一概抓捕!”


    朱祁鈺絕不姑息養奸:“所有俘虜,裝船送入交趾,無詔不許迴內地。”


    而馮孝卻小心翼翼站在門口。


    “何事?”


    馮孝跪在地上,語氣慌張恐懼:“皇爺,北京急報,京師裏有傳言說、說您不是先帝親子!”


    朱祁鈺瞳孔一縮:“都知監、西廠可查到什麽?”


    “迴皇爺,沒查到!”


    整個乾清宮伺候的人,全都跪伏在地。


    本以為等來的會是狂風暴雨。


    朱祁鈺卻嗤笑一聲:“原來在他們眼裏,這才是朕的七寸啊。”


    “不必理會,繼續平叛。”


    “傳旨各軍,務必守住各州府,無朕旨意,任何人不許離開駐地。”


    然而。


    北京傳來的消息,卻在南京城,如爆炸般存在。


    好似一夜之間,江南都傳開了,皇帝不是先帝親子,是漢王遺孤!


    啪嚓!


    仁壽宮裏的孫太後,正在喝糖水,湯匙掉在地上。


    “誰傳的?”


    最驚恐的,竟是她!


    別忘了,這個可是她要挾皇帝的籌碼,她和倭郡王能安然無恙,靠的就是這個秘密。


    但是,這個秘密被揭開了,她的籌碼沒了!


    最可怕的是,這會觸碰到皇帝的逆鱗,她完了。


    “胡說什麽呢?”


    鹹安宮的吳太後渾身在抖:“我兒是先帝的親子,是親子啊!”


    “去請、請皇帝過來!”


    她最恐懼的不是謠言,而是皇帝會如何平息謠言。


    根本就沒法證明皇帝的血統問題。


    而平息謠言的方式,就是請吳太後赴死,你死了,史書一改,流言也就彈壓住了。


    “太後,皇爺事忙,無暇來鹹安宮。”


    吳太後渾身一顫,皇帝這是要舍了她呀!


    同樣驚恐的還有常德。


    她曾經和皇帝做過交易,要拿到母後宮中的紅匣子,結果兩年過去了,紅匣子沒到手。


    皇帝把她留在宮中,其實就為了這個紅匣子。


    現在,秘密被曝光,皇帝的憤怒可想而知。


    同樣震恐的,還有宮中的幾位嬪妃,她們的性命,乃至家族的性命,可都牽掛在皇帝身上啊。


    若皇帝的正統性遭到質疑,她們的富貴就沒了。


    胡濙急速入宮。


    “請陛下息怒!”胡濙最擔心皇帝撤下偽善的偽裝,開始大殺四方。


    “朕何時怒了?”


    胡濙抬頭,發現皇帝竟在笑。


    畫風不對呀!


    難道,這風聲是皇帝漏出去的?他有病嗎?


    “老臣還是要勸您,此事就是有心人故意激怒您的,您務必不要大動幹戈呀。”


    沒錯,這是讓皇帝別裝王八,快點亮刀子殺起來。


    當然了,肯定殺的不是南方人,畢竟此事源頭在北京,伱快迴去北京殺人吧。


    “老太傅,您覺得會是誰幹的?”朱祁鈺在笑,但近看才會發現,臉上沒絲毫笑容。


    “老臣不知道是誰炮製的此案。”


    “卻知道,在江南快速傳播,是江南士紳推波助瀾。”


    朱祁鈺對這個迴答並不滿意。


    “您說朕該怎麽做?”朱祁鈺又問。


    “當做不知,派廠衛暗查……”


    朱祁鈺擺擺手:“朕已經讓金忠去查了,不查源頭,就查誰在傳播。”


    胡濙臉色一變,皇帝這是以此事做文章,在南京先殺一遍。


    “陛下,此事怕是隻是第一步棋,後麵還會有殺招的。”


    朱祁鈺擺擺手:“同樣的,這也隻是朕的第一步棋。”


    北京沒法查,他不在北京。


    那就從南京開始查吧。


    胡濙嘴中苦澀,皇帝還是中圈套了,若換做老政客,一定會笑著大開宴席,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老太傅,您說朕真不是先帝的兒子嗎?”


    噗通!


    胡濙一下跪在地上:“陛下絕對是先帝之子,毋庸置疑的!”


    “可民間人會信嗎?”


    這就迴到了以前說過的一個問題。


    皇帝對百姓再好,百姓對於傳皇家的瞎話,那是非常熱衷的,甚至還會衍生出無數個版本。


    這就是人心。


    甚至,百姓永遠和官府是對立麵的,百姓永遠不肯受皇帝所謂的恩惠,受了也不會承認的,這是窮人“最後的倔強”吧。


    “會、會信的。”


    “老太傅您都遲疑了,說明您心裏都動搖了。”


    朱祁鈺眸中射出兇光:“看來是打在朕的七寸上了,質疑朕的正統性,動搖朕的根基啊。”


    “老百姓心中有疑惑,朕做再多,都是徒勞的呀。”


    “好在還說朕是漢王的兒子,若說朕不姓朱,朕會更加被動。”


    “老太傅,朕太仁慈了。”


    轟!


    南京城,所有城門,轟然關閉。


    快馬在街上疾馳,勒令所有行人迴家,半個時辰後,若還在街上者,一律格殺!


    範廣親自坐鎮,控製各軍。


    金忠帶著錦衣衛,站在一個高門大戶門前:“撞門!”


    一個時辰前。


    皇帝把他詔入宮中,問他第一句話就是:“坊間傳聞朕不是先帝的兒子,金忠,你怎麽看?”


    “傳謠者死,信謠者誅族!”


    所以,皇帝讓他帶著錦衣衛,將整個南京城的所有富戶,全部緝拿,審問!


    生死不論!


    轟!轟!


    攻門器械,直接撞擊府門。


    府裏的門房都傻了,以為這是叛軍攻城呢,結果看到穿著官袍的錦衣衛,從府門中進來。


    “所有人抓起來,抗罪者殺無赦!”


    兩千四百名錦衣衛,衝進府邸內,見人就抓,跑者射殺,不問緣由,全部抓入詔獄!


    “抄家!”


    金忠怒吼:“錦衣衛的規矩,爾等該很清楚,不該拿的東西,誰也不許伸手!”


    “別忘了西廠是幹什麽的!”


    “誰壞了本督的差事,本督誅誰九族!”


    一家抄完,抄下一家。


    所有大戶人家門口,都站著兵卒,誰敢出來,立刻誅殺。


    金忠也不著急。


    誰家也跑不了。


    “你們要幹什麽?本官是南京守備府的官員……”


    啪!


    金忠一個耳光甩在他臉上:“官員?此時不在值上,為何在家?”


    “本官身體有恙……”


    歘!


    金忠一刀,劈了他。


    “皇爺病中尚在處置奏章,你算個什麽東西?既然有恙,那就去死吧!”


    金忠目光森冷:“他家人誅殺!”


    亂刀落下,一家官員的家人,全部被殺死,財產充公。


    一句廢話都沒有。


    南京所有官員都被廢除了,導致南直隸官邸徹底癱瘓,自然無人指手畫腳。


    繼續下一家。


    隻要住著大宅子的,一律被緝拿,反抗者殺。


    另一邊,陳舞陽也在大肆抓人。


    無數身穿絲綢的達官顯貴,被從家裏抓了出來,什麽公子、小姐,高門貴婦,都被押入詔獄。


    葉盛正在守備府衙門辦公,看見高門大戶人家被清洗,隻能搖頭歎息:“禍從口出啊,你們是沒經曆過北京城兩次肅反,現在北京城裏,誰敢傳謠啊?”


    一車車財貨,送入宮中。


    場麵是不是很熟悉?


    朱祁鈺卻在假寐:“傳旨,裁撤南京各部一切官員,大明雖有兩京,但南京官員,暫時裁撤,何時啟用,等聖旨吧。”


    如此一來,南京就沒有本地官員了。


    也就無人指手畫腳。


    所有人都有傳謠之嫌,必須得說清楚自己。


    把心剖出來給皇帝看看,看看你的忠心,否則,你就有罪。


    “廣德州可有消息?”朱祁鈺問馮孝。


    “迴皇爺,還沒有消息。”


    “告訴金忠,調軍隊脅從,速度要快。”


    朱祁鈺臉上露出獰笑:“傳出朕的流言又如何?朕可以讓你們去見閻王!”


    “這天下是朕的,永遠都是朕的。”


    “魑魅魍魎,你們藏身民中,又如何呢?”


    “朕可清剿所有的民!”


    “你們自稱為士,對上自稱為民,蠅營狗苟,區區屁民,卻要硬扛天威,朕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朕是怎麽做的!”


    朱祁鈺喃喃自語,語氣森然。


    在北京時,缺錢就跟商賈借一借。


    這次,他缺錢了,就跟江南士紳伸一次手,太祖、太宗沒做完的事情,朕來幫你們做完。


    這些士紳,查清後,全都移走!


    你們幾百年上千年的家資,朕笑納了。


    “皇爺,太後病了,請您去看看。”馮孝小心進言。


    “病了就去宣太醫,叫朕有什麽用啊?朕又不懂醫術。”朱祁鈺正煩著呢,還得去安慰別人?


    “皇爺,這次是真病了,奴婢擔心太後娘娘撐不過這次。”


    朱祁鈺猛地睜開眼睛:“這麽嚴重?”


    “傳信的太監說得嚴重。”馮孝迴稟。


    朱祁鈺壓住心頭的煩躁,這個時候若吳太後死了,他反而解釋不清楚,等於黃泥掉褲襠。


    “擺駕。”


    朱祁鈺忽然道:“去,宣幾個選鋒營的人,做大漢將軍,拱衛朕。”


    “奴婢遵旨!”


    其實,朱祁鈺把忠心的人,都帶在身邊。


    金忠、舒良、王誠,都在身邊。


    雖然南京不冷,朱祁鈺也不想走著去,萬一發生意外呢?


    乘坐聖駕,抵達鹹安宮。


    鹹安宮裏亂糟糟一片,隨侍的宮女太監人手不足,本以為要用南京紫禁城的宮人呢,結果被皇帝趕出去了。


    所以各宮都顯得很荒涼,人手很少。


    吳太後躺在塌上,麵色蠟黃,猶如重病。


    “皇兒,兒啊,你是宣宗皇帝的兒子,真的是啊。”吳太後想抓住朱祁鈺的手。


    朱祁鈺伸出手,讓她抓住:“朕知道。”


    “皇兒,娘對不起你。”吳太後眼淚劃過眼角。


    朱祁鈺本想質問她,沒事弄什麽幺蛾子,不知道朕煩著呢嗎?


    但吳太後這番關心的話說完,他竟問不出來了。


    “太後放心,朕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些許流言打擊不到朕的。”朱祁鈺寬慰她。


    “皇兒,你就不能再喚一聲娘嗎?”吳太後眼巴巴地看著朱祁鈺。


    朱祁鈺本不想這個當口扯什麽親情的。


    做了三年皇帝,他已經心如鐵石,些許親情早就不在他的心上了,他隻想做真正的大皇帝,做千古一帝。


    “娘!”


    這聲娘喊得多少不太情願。


    但吳太後卻淚如雨下:“臨死前,能聽皇兒這一生娘,娘身死無憾了。”


    “太……娘的病無礙,善加調理即可,朕會讓談妃過來隨侍,您安心吧。”


    可是,吳太後卻搖了搖頭:“娘的身體娘知道,娘怕是迴不了京師了,娘死前隻有最後一個願望,讓娘和你爹合葬!”


    這是大忌啊。


    吳太後雖是太後,那是因為她的兒子當上了皇帝,所以當了太後。


    按照禮法,合葬的人一定是孫太後。


    在這一點上,任何朝臣都不會對皇帝讓步的,禮法問題,才是朝臣拿捏皇權的根本,絕不會放手的。


    朱祁鈺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和群臣吵個沒完。


    “朕想想辦法。”朱祁鈺隻能糊弄她,等她死了,她也不知道。


    “皇兒莫騙為娘的,你要答應為娘。”


    朱祁鈺真想拂袖而去!


    都火燒眉毛了,你還在這糾結合葬的事呢!


    “朕想想辦法。”


    “你心裏還怨為娘的,兒啊,人死後去了陰間,那邊好黑啊,娘身邊沒個人,娘害怕呀。”吳太後哭泣。


    你又死不了,怕什麽啊?


    朱祁鈺若這個時候拂袖而去,他的名聲就垮了!


    “老太傅辦法多,朕讓老太傅來探望您,讓他幫您謀劃。”朱祁鈺立刻甩鍋。


    至於外臣麵見太後,符不符合禮法,他也顧不上了。


    就相當於給親媽找個後爹。


    “朕讓談妃隨侍,保證您康複。”朱祁鈺安撫兩句,就借口離開了。


    讓談妃頂上。


    朱祁鈺迴到乾清宮,神情不耐煩:“宮外可有消息?”


    “迴皇爺,沒有。”


    馮孝小聲道:“太後娘娘無事,皇爺別擔心了。”


    “讓太醫用心診治,不許出任何意外。”


    吳太後應該沒事。


    而這時,楊信有戰報傳來,大軍攻克了廣德州。


    “封鎖廣德州,實行全州宵禁!令楊信酌情調查!”


    朱祁鈺臉上露出笑容,這盤棋活了。


    楊信的大軍,可以隨時進入南直隸,援助南京。


    就等著高宗本率軍入南直隸了,大局就定了。


    而在宮外。


    金忠正在一家一家抓人。


    詔獄很快就人滿為患了。


    金忠令人,把幾家民居,加固屋牆,畫地為牢,變成監獄。


    南京的人富戶實在太多了。


    僅抓了一天,就抓出來大小一百七十多家富戶。


    “調京營協助!加快速度!”朱祁鈺在宮中下旨。


    南京富戶太多了,這樣抓得抓幾年去呀,整個江南的富戶這麽多,得訓練有素呀。


    而在北京。


    於謙等人在查消息源頭,閣部商量之後,由刑部尚書俞士悅,親自來查。


    俞士悅充滿無奈,這是頂缸的事呀,查好了無功,查不好有過。


    奈何皇帝厭棄他,朝臣就推舉他出來頂缸。


    俞士悅先鎖定了一個人物,此人是宣德年間,在宮中侍奉過的一個宮女,她在景泰八年被放出宮。


    這個宮女姓侯,家住宛平縣。


    她因在宮中有功,所以放出宮去,在家族裏挑個人過繼給她,並將此子錄入旗手衛。


    俞士悅快馬出京,查這個侯宮女。


    結果,俞士悅前腳出京,這個宮女就自殺了。


    當即,俞士悅將她家所有親屬,全部抓起來,大刑伺候。


    很快就有人招供了。


    說那宮女的養子嗜賭,在京中欠了一筆錢,可能因為這筆錢,才鋌而走險的,其他事他們家人就不知道了。


    俞士悅立刻抓捕宮女的養子,結果此人上吊自殺了,線索到此就斷了。


    但俞士悅擔心官帽不保。


    不敢有絲毫懈怠。


    先勘合自殺現場,確定這個養子侯棠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沿著侯棠的社會關係詳細摸查,很快就查到了旗手衛指揮使劉紀。


    劉紀這個人很有意思,此人是宋偉舉薦給皇帝的,在宮中當個帶刀侍衛,皇帝不知什麽原因,沒有用他。


    而是將他、趙勝、詹忠、王福等人,打發去了旗手衛。


    旗手衛是所有衛所中,最沒實權的衙門,顧名思義,旗手衛就是給皇帝掌旗的。


    這個劉紀,卻意外因功被擢升為旗手衛指揮使。


    他審問劉紀。


    劉紀大唿冤枉:“尚書大人,下官並不知道此事呀。”


    “根據本官的調查,侯棠(養子)賭博,是你帶著他賭的。”


    “下官嗜賭,所以就帶著手下人玩幾把,但他的事跟我沒關係啊!”劉紀隻說不知道。


    “劉紀,本官既然找到你,就證明你跟此案有關。”


    俞士悅也不是吃白飯的。


    之所以鎖定劉紀,因為劉紀被皇帝莫名其妙摒棄,他開始深查,發現劉紀曾經攀附過石亨!


    石亨是誰的人?朱祁鎮的人啊!


    那麽,劉紀就是朱祁鎮的人啊!


    難怪皇帝對他們置之不理,問題在這裏呀。


    俞士悅也納悶,以皇帝的性格,應該斬草除根呀,為什麽還留著呢?是看在西寧侯府的麵子嗎?


    劉紀真的沒想到,俞士悅竟然找到了這個秘密。


    他沒有攀附過石亨,隻是當初給石亨送過禮,石亨還沒提拔他呢,就發生了奪門之變。


    “求大人饒命啊!下官確實給石亨送過禮,但並沒有攀附其黨,絕無做過背叛陛下之事啊!”


    劉紀慌了。


    距離奪門之變,過去三年了。


    但當時的數次清洗,整個京師的人,永遠不會忘記。


    “關於侯棠的事,還不從實招來?”


    俞士悅陰惻惻道:“莫非你想去詔獄裏,才肯說實話嗎?”


    “下官貪財,所以在軍中設賭檔,其實就想勒索下麵的兵卒,給下官送禮……”


    俞士悅打斷:“本官沒問這些廢話,說侯棠!”


    “他運氣很好,和他玩的時候,他總贏下官,而且他仗著養母的身份,對上官多有不敬,所以我就想著,找個機會收拾他。”


    劉紀迴稟道:“所以,下官就把他帶去了光合賭檔。”


    “光合賭檔?”俞士悅沒聽說過。


    “大人,這是家黑賭檔,掌櫃的您肯定不認識,但幕後的大靠山,您肯定知道。”


    “誰?”俞士悅問。


    “楊俊。”


    因為楊俊被剝奪爵位,閑置在家很久了。


    俞士悅瞳孔一縮,當初這楊家,可是兩頭下注,家中一支楊能就下注到了倭郡王那邊,結果被皇帝勒令自殺了。


    難道,這個漢宗案,是奪門之變的延續?


    “侯棠就在楊俊開的賭檔裏出事的,所以下官懷疑,和楊俊有關係!”


    劉紀這般供述。


    俞士悅擔心他故意引導案情,所以讓人給他上刑,並緝拿他的家人,大肆用刑。


    劉紀咬死了這點。


    俞士悅隻能去抓楊俊。


    楊俊日子過得輕鬆,但一腔妒火,卻在心頭泛濫,他恨於謙,恨拿走他家世券的皇帝。


    他堂兄弟楊信,已經榮封伯爵了。


    他兒子楊珍都騎到自己脖子上來了。


    他呢?


    他可是楊洪的兒子啊,雖非嫡長子,那也是碩果僅存的獨苗啊,憑什麽被皇帝這般糟踐?


    結果,他家被破門而入。


    俞士悅親自帶人,抓捕楊俊。


    楊俊震恐:“尚書大人,我沒做錯事啊?我在家裏安分守己,什麽都沒做啊!”


    俞士悅停下腳步,歪頭看了他一眼:“可有人把你供出來了,究竟是何事,你心裏該有數吧。”


    “我沒數啊,我什麽都沒做啊!”


    楊俊被帶入大理寺監獄,直接就尿了。


    “光合賭檔,是你開的嗎?”俞士悅開門見山問。


    楊俊嚇得一哆嗦:“我立刻將所得的賭錢,都交給內帑,我知錯了!”


    “迴答,是,還是不是?”俞士悅在皇帝麵前沒麵子,但在下麵,還是很有威嚴的。


    “是。”


    “侯棠可認識?”俞士悅問。


    楊俊搖頭,不認識呀。


    “坊間的傳言,可曾聽過呀?”俞士悅幽幽問。


    猛地,楊俊臉色急變,這件事是鬼門關啊,誰陷進去都得死!


    “冤枉,冤枉啊!”


    楊俊想爬過來,但被兩個皂吏用木杖架著,不許他動:“俞大人,您和家父都是熟人,您該知道我呀,我膽小如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哪裏敢做這種大事啊!”


    “可是,根據劉紀交代,侯棠是在你的賭檔裏,欠下一大筆銀子的。”


    楊俊哭著說:“那點小事,我哪知道啊?您讓人抓管事的呀!”


    “派去了,但人跑了。”


    這不鍋從天上來嗎?


    楊俊也就夢裏英雄英雄,在現實裏,狗熊都不是,最多是一條狗,還是條哈巴狗。


    “這是有人坑我,有人坑我啊。”


    俞士悅卻幽幽問:“楊能,你還記得嗎?”


    猛地,楊俊不吭聲了。


    楊能下注倭郡王,參與過奪門之變啊!


    楊能的死,是皇帝法外開恩,看在先父楊洪的功勞上,才放過他楊家一馬。


    “我、我是陛下的死忠啊。”楊俊哭泣道。


    俞士悅都樂了:“你楊俊在家裏罵了多少次陛下,不說宮中,連本官這個刑部尚書都知道。”


    楊俊直接傻了,他家就是個篩子。


    “可、可我兒子、我弟弟都在為陛下效命啊,楊信更是掌控虎豹軍,在南京拱衛陛下呢!”楊俊真的怕了。


    一旦涉及皇位之爭,皇帝會直接揮動屠刀,不問緣由的。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


    “你楊俊可閑置在家呀,而且被奪了爵位。”


    “你心中的怨懟,整個京師的人都知道。”


    俞士悅陰惻惻道。


    “汙蔑,汙蔑!這是汙蔑啊!”楊俊真想把自己的嘴縫上,這張臭嘴又惹事了!


    “說吧,是什麽人讓你收買侯棠的?”俞士悅問。


    “沒有啊,沒有人啊!”


    楊俊崩潰大哭。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俞士悅讓人動刑。


    很快,楊俊就被折磨廢了。


    他忽然發現,閑置在家也挺好的,這在監獄裏,受這酷刑才是真疼啊。


    隻要他能出去,他立刻把舌頭割了,這輩子都不說話了。


    “冤枉啊!”楊俊哭嚎不停。


    俞士悅卻壓低聲音道:“說出來吧,少受點罪,陛下會開恩,賜你個全屍,起碼不會動你爹的榮耀。”


    “若再拖下去,你爹的墳塋都保不住了。”


    楊俊哭著說:“我什麽都不知道,我說什麽啊?”


    “死鴨子嘴硬,繼續招唿他。”


    俞士悅轉頭就走。


    劉紀,背後是西寧侯府。


    雖然西寧侯府,位高權重,又都是皇帝的心腹。


    既然在楊俊身上打不開突破口,就去西寧侯府試試水深淺。


    宋傑、宋偉不在,執掌西寧侯府門楣的是宋誠。


    見到俞士悅拜訪,宋誠以禮相待。


    然而,俞士悅卻問他:“劉紀和你西寧侯府有何關係?”


    “哪個劉紀?”宋誠並不知曉。


    “旗手衛指揮使劉紀,小侯爺不會不知道吧?”


    俞士悅端著茶,抿嘴而笑:“那本官提醒提醒你,景泰八年,宋偉曾向陛下舉薦過劉紀,而這劉紀從宮中侍衛,被打發去了旗手衛。”


    “三年來,在旗手衛寸功未立,卻榮升指揮使。”


    “小侯爺,什麽原因啊?”


    宋誠少年穩重,極得皇帝看重。


    他微微凝眉:“迴尚書大人,這個劉紀,學生確實有印象。”


    “此人並非寸功未立,而是在邢國公北擊韃靼時,負責轉運糧草,立下些許戰功。”


    “他的升遷,在吏部皆有跡可循,並非我家偏私偏袒,請大人明察。”


    “但此人並非我西寧侯府黨羽。”


    “蓋因此人嗜賭,此等人上戰場隻會是勞累,我西寧侯府還看不上這類黨羽。”


    宋誠不卑不亢,前半句迴答得有理有據,有半句則帶著侯爵的驕傲。


    “此人功勞如何,自有都察院和監察司來管,本官是刑部尚書,不管此事。”


    俞士悅道:“但此人,卻涉入漢宗案之中。”


    “什麽?”


    宋誠猛地站起來,饒是他少年老成,但也知道此事之大,涉及到皇帝的正統性,他西寧侯府牽扯進去,就是幾百口子被腰斬於市。


    “縱然劉紀牽扯其中,我西寧侯府絕不敢牽連此事。”


    “況且,我西寧侯府對陛下忠心耿耿,絕不敢涉及皇統之爭。”


    “從第一代西寧侯,傳承至今,是我族祖訓!”


    這一點,俞士悅是相信的。


    不然他也不會如此客氣的來談,早就派人抓去問話了。


    “大人,此中必有誤會。”


    宋誠竭力思考:“當初舉薦劉紀,是因為陛下要用人,所以家叔舉薦劉紀、趙勝等人,為陛下所用。”


    “當時家叔舉薦的還有李瑾、陳韶等人。”


    “家叔絕無私心。”


    見宋誠竭力辯解,俞士悅發覺這個宋誠,是個人物啊。


    怕是難以當成突破口,打開局麵。


    “大人,凡是需要我西寧侯府襄助之地,我宋誠絕無二話!”


    宋誠對著南京紫禁城的方向跪下:“我宋誠,我西寧侯府,對陛下忠貞不二,絕無二心!”


    “不管是誰,膽敢觸犯皇家威嚴,皆是我西寧侯府之敵!”


    聰明啊宋誠。


    搬出陛下來壓老夫?


    俞士悅輕笑:“小侯爺,西寧侯府之忠心,本官心知肚明。”


    “隻是,此案涉及巨大,陛下聞聽必然震怒。”


    “陛下之怒,天下人莫有不怖。”


    “老夫我也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俞士悅非常明白,為什麽朝臣把他踢出來,因為他是皇帝眼中的廢物。


    若查不清,就讓他俞士悅出來頂罪。


    但也不想想,景泰朝官員競爭如此激烈,他俞士悅能屹立不倒,難道就沒點才華嗎?


    “學生明白大人苦心。”宋誠鬆了口氣。


    隻要俞士悅不盯著侯府咬,就有迴旋的餘地。


    “那劉紀,是如何入了汝二叔宋偉的眼的?”俞士悅問。


    宋偉因為戴罪,而且俞士悅年紀比較大,這樣說不算失禮。


    “此事學生知道的不多。”


    宋誠認真思索:“此人乃家中三叔宋俊,舉薦給二叔的。”


    “你三叔不是在京中嗎?快把他請來!”俞士悅急聲道。


    宋俊正在宮中當值。


    宋誠立刻派人去請,等了大概一個半小時,宋俊才匆匆迴來:“發生何事了?”


    俞士悅詢問才得知。


    這個劉紀的兄弟,詹忠的妹妹長得貌美,詹忠將妹妹送給宋俊當妾室,所以宋俊就向宋偉舉薦了劉紀四人。


    宋誠目瞪口呆:“三叔,你這是要將家族拖入深淵啊!”


    “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啊!”宋俊也傻了。


    “就算沒有此事,你誆騙陛下,也是死罪啊!”


    宋俊卻道:“詹忠、劉紀等幾人,確實有能力,他們被打發去旗手衛,不也幹上來了嗎?說明我眼光沒錯。”


    宋誠卻知道,現在不是簡在帝心的問題。


    必須協助俞士悅,找出漢宗案的主謀。


    “詹忠和劉紀有什麽關係?”


    俞士悅發現一個漏洞,詹忠獻妹求榮,為什麽還要帶上劉紀呢?


    “這……”宋俊也不知道呀。


    “立刻派人,抓捕詹忠、王福、趙勝三人,快!”俞士悅覺得,案件的突破口,在詹忠身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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