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南直隸軍隊對倭寇有著天然恐懼。


    在以往對戰倭寇的戰績上,約十戰八負,鮮有勝績,長久戰爭以來,南直隸軍隊對倭寇產生了俱戰式恐懼,逐漸深入骨髓。


    尤其在軍力疲乏,準備入睡的時候,被倭寇偷襲。


    營盤瞬間就亂了!


    宋偉的心腹,多被安插在了地方,這支軍隊中隻有少數心腹,即便他下令,軍隊亂了就是亂了。


    殺進營盤的倭寇,背著長弓,手持倭刀,沒披鎧甲,三人一隊,殺人如麻。


    殺至瘋狂時,則雙手持刀,胡亂劈砍。


    明明全副武裝的明軍,根本不抵抗,四處逃命,頃刻間就被殺散,敗得一塌糊塗。


    遍地是嘶喊聲,宋偉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倭寇。


    他的命令也沒人聽。


    “來人,扛著本官大旗,跟著本官走!”


    想反敗為勝,幾乎沒有可能了。


    宋偉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收容敗兵。


    他拖著病體,掌著大旗,在營盤中穿梭,盡可能收容敗兵。


    也親眼看到了倭寇。


    一個倭寇光著膀子,雙手持刀,狀若瘋狂的砍殺,四五個明軍被他砍倒,而他竟然朝著大旗殺來。


    而宋偉的護軍都嚇到了,他們都是南直隸人,對倭寇有著天然恐懼。


    咻!


    宋偉搭弓射箭,正中他肩窩,把那倭寇殺退。


    才算掌握局麵。


    “本將在此,隨本將結陣!”


    宋偉嘶吼。


    “大人,這些倭寇不對勁。”


    一個蘇州府百戶驚恐跑過來,道:“大人,這些倭寇悍不畏死,不為財隻要命,和之前打仗大相徑庭。”


    宋偉也看出來了。


    他猛地看向這百戶:“你的銃呢?”


    “迴大人,丟了呀!”他理所當然道,都逃命了,誰還管什麽銃啊,盔甲都扔了。


    倭寇是衝火銃來的!


    宋偉厲吼:“所有人保護火銃!”


    但營盤亂糟糟的,四處都是喊叫聲,誰會聽宋偉的話呀。


    宋偉當機立斷:“銷毀鉛子!快!”


    就算倭寇搶走了火銃,也是搶走一批破銅爛鐵。


    鉛子掌握在軍吏手中,軍吏一直在中軍,和宋偉在一起。


    “大人,若無鉛子,咱們手中的火銃也沒用了!”軍吏言下之意,憑拚刺刀,咱們根本就不是倭寇的對手。


    “聽命便是!”


    宋偉擔心,他們保不住鉛子。


    倭寇為了鉛子,還會再次襲營。


    不如當著倭寇的麵,全部銷毀,息了他們再次襲營的心思,也是為了保全自己。


    戰爭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宋偉召集殘存之師,結成圓陣,倭寇才退去。


    宋偉強撐著病體,等著統計。


    直到天亮,戰損才統計出來。


    戰損約兩千人,失蹤兩千四百人,鎧甲丟了四千套,火銃丟了六千支,其餘裝備丟失若幹。


    噗!


    宋偉一張嘴,嘔出一口鮮血。


    大敗,奇恥大辱的大敗!


    他來南直隸第一仗,竟敗得如此徹底!


    都怪他,領著大軍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跑,導致軍力疲憊,無法再戰,所以才敗的。


    也怪他,沒看穿倭寇之計,中了人家的算計。


    這仗敗得不冤。


    “大人!”麾下將官驚唿。


    宋偉擺擺手:“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本將無能,是以戰敗結果,全由本將承擔!”


    他沒像其他將領那樣,敗了就找各種借口。


    他也想找,問題是軍中有太監,有文官,還有糾察軍紀的軍紀司的暗探,如此大敗,根本瞞不住。


    他是西寧侯親弟,是陛下的心腹,是外戚!


    一場敗了就敗了,他承擔得起後果!


    就如於禁和龐德同時被俘,於禁可投降偷生,龐德隻有去死,蓋因於禁能承擔得起後果。


    宋偉如是。


    “令軍士休息兩個時辰,然後埋鍋做飯,天亮後,給兄弟們收屍,就地掩埋!”


    宋偉堅持道:“天亮後,本將親自訓話!”


    他也支撐不住了。


    這場病來得不巧,他身體虛弱至極,能撐到現在,全靠一口怨氣吊著。


    這場大敗,必定是他一生汙點。


    他猶然記得出京時,皇帝在奉天殿上說,希望西寧侯府一門出兩個國公!


    結果,國公無望,反而首戰大敗。


    待所有軍將退出去,宋偉眸中含淚,從他一意孤行來鬆江府,就錯了!


    他更擔心南京城!


    希望遠德速度快些,請任禮速速坐鎮南京城!


    倭寇不是為了洗劫而來,而是有更大的目的,或者說,更深遠的政治目的。


    陛下將南直隸交給他,他有愧於聖恩!


    嘔!


    宋偉又嘔出一口血,喉頭腥甜,他強忍著吞下去:“寧死也要守住南直隸!”


    醫官進來,端著一碗藥。


    “大人,藥材被搶走了一批,您的藥裏缺了幾味,您暫且先用著,天亮後,下官便進山采集。”


    醫官不敢提青浦,擔心宋偉吐血。


    宋偉喝了藥,便睡了過去。


    兩個時辰後。


    他被醫官叫醒,醫官囑咐他:“您要多多靜養才是,這樣操勞容易熬壞了身子。”


    “敗軍之將,有辱門楣,哪有未來?”


    宋偉吐出一口濁氣。


    強撐著疲勞的身體,走出簡易房屋,卻隱隱聽到哭聲。


    他走到營盤附近,營盤滿目瘡痍,四處是血,遍地都是屍體,天氣炎熱,蚊蟲在屍體上飛來飛去的,甚至隱隱有臭味傳來。


    宋偉靠近營盤,哭聲越來越大。


    “飯做好了嗎?”


    管炊事的兵說已經做好了。


    “讓所有兵卒,過來吃飯,把草除一除,所有人圍坐起來,本將跟他們說說話。”


    半個時辰後。


    五千人,天亮後又收攏迴來四百人,其餘失蹤的應該是都死了。


    圍坐在地上,手裏端著碗,看著同袍的屍體,不禁淚流滿麵。


    哭聲很容易就會傳染的。


    整片軍陣中陣陣悲拗哭嚎。


    宋偉坐在中間,也端著碗,他平時身著官袍,一塵不染。


    如今,官袍上血跡斑斑。


    他頭發也沒梳,臉也沒洗,頭上有虱子爬來爬去的,他也不在乎。


    “哭夠了嗎?”宋偉低聲問。


    卻有兵卒怨恨地看著他,死的沒有你父親兄弟,你當然不傷心了!


    “哭,能讓同袍活過來嗎?”


    “哭,能把倭寇哭死嗎?”


    “哭,能解決問題嗎?”


    宋偉句句紮心,兵卒收了眼淚,頗有幾分怨恨地看著他。


    “本將心裏也難過。”


    “這些都是本將的兵,有的是本將親自招入行伍的,有的是各衛所中本將親自抽調的,有的是本將從北直隸帶來的!”


    “他們每一個,都是本將的心血!”


    “他們每個人的名字,本將都能叫得出來!”


    “本將來到南京,便和爾等同吃同住,日夜在一起,比和自己娘們在一起的時間還多。”


    宋偉嘶吼:“他們死了,本將不難過嗎?”


    怨恨的兵卒目光忽然柔和了,滿心悲痛。


    “本將尤然記得,本將第一次整軍的時候,伱們在背後笑話本將,說本將是侯府出身,吃不了辛苦!”


    “但本將在南直隸七個月時間,每天和士卒同吃同睡同訓練,本將可曾叫過一聲辛苦?”


    “沒有!”


    “本將的確算不上什麽好將軍,但本將願意和兵卒一起,同甘共苦,你們該看在眼裏!”


    “他們死了,本將心裏不難受嗎?”


    “他們多是本將應召入伍的,如今死得這麽窩囊,本將要如何麵對他們的家人啊!”


    宋偉眼中含淚:“這一戰,是本將的錯!”


    “本將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帶著爾等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才導致此戰敗了!”


    “不是守備大人的錯,是小人等無能。”有兵卒哭泣。


    但這次哭泣,是悔恨的淚水。


    很多兵卒跟著喊。


    軍心被調動起來。


    宋偉擺擺手:“不,你們都是好樣的,是我宋偉最好的兵。”


    “昨晚倭寇襲營,尚且沒有徹底崩壞,說明你們心中尚有本將,這七個月的訓練,很有效果!”


    “此戰是宋偉帶兵無力,非爾等之罪!”


    “你們都是大明精銳!”


    說著,宋偉站起來,指著遍地屍體:“看看,這些人都是我們的兄弟!是我們的同袍!”


    “如今被倭寇殘殺,躺在這裏。”


    “你們告訴本將,這筆血債,如何討迴來!”


    “有仇報仇,血債血償!”兵卒眼珠子通紅,越來越多的兵卒跟著喊,所有兵卒都站起來,大聲嘶吼。


    “好!”


    宋偉也嘶吼:“有仇報仇,血債血償!”


    “本將要一雪前恥!”


    “你們敢不敢跟著本將去!”


    “再碰到倭寇,本將第一個往前衝,本將也拿戰刀砍殺,你們可敢隨本將一道,去殺倭寇?”


    這場訓話,主要是給兵卒重拾信心。


    用仇恨的火,澆灌兵卒的鐵血雄心。


    宋偉想一雪前恥,想洗刷汙點,靠自己不行,也無暇從外地調兵,隻能靠這些敗兵殘將。


    那麽隻有激發他們心中血性,削減他們對倭寇的恐懼,放大他們對倭寇的恨意,才能打仗。


    把一群好無戰心的敗軍,凝聚在一起,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有仇報仇,血債血償!”


    吼聲震天,聲勢浩大。


    宋偉知道,這軍隊還能再戰。


    他令兵卒先吃飯,吃飽飯先將同袍就地掩埋。


    采藥迴來的醫官聽到這震天響的吼聲,頓時詫異,昨晚好無戰心的敗兵殘將,怎麽忽然就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凝聚力了呢?


    全軍修養一天,清點裝備。


    翌日天剛亮,返迴青浦。


    宋偉斷定,倭寇就藏在青浦,並沒有進入蘇州府。


    倭寇搶走了火銃和鎧甲,也順勢打殘了宋偉軍,應該是想南直隸做出更大的事情來。


    沿途他發現一個詭異的情況,很多士紳的莊子,人不見了,莊子卻完好無損。


    青浦、千墩、澱山湖中間的莊子都是這樣。


    一路疾馳趕到青浦。


    宋偉令青浦知縣開城門,大軍入內。


    青浦知縣從城頭看了眼宋偉大軍。


    全都歪歪斜斜的,兵不著甲,武器有挎著的、有扛著的、拖著的,還有沒拿的,領兵的宋偉官帽都丟了,披頭散發,猶如敗軍之犬。


    一看就是一支敗軍。


    知縣叫韋況,是常州府舉人出身。


    韋況站在城頭上:“大人,如今倭寇泛濫,城中百姓驚懼非常,還請大人不要領軍進來,以免殃及百姓。”


    宋偉厲喝:“速開城門,不要廢話!”


    韋況微微皺眉。


    任誰都看得出來,宋偉這支軍隊如喪家之犬。


    看宋偉色厲內荏的樣子,應該是懼怕倭寇到了極致,所以想盡快進城,以防再被倭寇突襲。


    “大人……”


    “少廢話,本將以南直隸守備的身份命令你,打開城門!”


    宋偉色厲內荏道:“倘若再慢半分,本將就直接誅殺你,再稟報中樞你韋況俱戰怕戰,本將將你誅殺!”


    韋況麵色發苦,是您害怕倭寇吧?


    一番斟酌之後。


    還是慢慢打開了城門。


    宋偉給各軍主將打了個眼色,他先入城,其他人速速搶占城門。


    城門剛開,他宋偉就先往城門裏跑,有幾個兵卒跟他搶地方,還被宋偉抽了幾鞭子:“本將先進,有沒有點規矩?”


    站在城頭上的韋況,看到如此景象,微微歎了口氣。


    然而,宋偉剛進城門洞子,那幾個和宋偉搶路的兵卒就把守軍控製起來。


    “大人,真殺呀?萬一是自己人怎麽辦?”有百戶低聲問。


    “不是!”


    宋偉十分確定。


    果然,動手的百戶快速過來:“大人,果然不是明軍,他們說的話我聽不懂!”


    “真是倭人?”


    宋偉眸中更陰:“你們控製好城門,不要讓人發現。”


    大軍快速入城,門洞裏還有防禦工事,入城的速度並不快。


    宋偉擔心在城門樓子上有埋伏,所以讓大軍控製城門,一旦有變,就撤出城去。


    而韋況顯然想吃掉宋偉全軍。


    任由宋偉全軍入城。


    韋況走下城樓,向宋偉行禮。


    “韋知縣,那倭寇可會還來青浦?”宋偉一副驚恐的樣子。


    韋況嘴角泛著譏笑:“宋守備安心,倭寇已經被下官擊退了,應該不會再犯青浦了。”


    宋偉發現道路上的鮮血。


    韋況道:“唉,都是滿城軍民,勠力同心的結果,有些百姓被倭寇的箭矢射傷,還來不及清洗呢,請您下榻縣衙。”


    “不會來就好,不會來就好。”宋偉喃喃自語。


    韋況問起了戰況。


    宋偉含糊其辭:“我軍中人多,隻從一個門進未免不安全,還是讓他們從其他三門進入,快點進來。”


    “這……”


    韋況微微猶豫:“四門同時打開,怕是有危險呀。”


    “那就把外麵的人扔掉吧……”


    宋偉自覺失言,苦笑兩聲:“本將主要擔心有倭寇奸細混入城中,給城中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沒別的意思。”


    韋況還真沒發現,這個上任後就大刀闊斧改革的南直隸守備,竟是個酒囊飯袋。


    想想也能理解,畢竟出身西寧侯府,如此養尊處優的貴人,哪裏吃得了打仗的苦啊。


    何況倭寇神出鬼沒,戰力極強,打得他們滿地找牙,如今畏懼如虎,可以理解。


    “把西門也打開,讓本將大軍快速入城。”


    他們是從南門入城的。


    韋況微微猶豫,但宋偉眸光漸厲,迫於無奈之下也就答應了。


    宋偉由護軍護送著抵達縣衙。


    這青浦城可是一片寂靜呀。


    如此大軍進城,連個好奇的百姓都沒有,你說奇不奇怪?


    站在縣衙門口,宋偉哎呀一聲:“王木,王木呢?本將的王命旗牌在他身上!”


    一聽王命旗牌,韋況口中泛起津液。


    若得王命旗牌,便可調動南直隸、江西、浙江之兵呀。


    “王木!”


    宋偉嘶吼。


    而扈從卻道:“迴大人,王木從西門進城了。”


    啪!


    宋偉一個耳光扇過去:“都賴你個狗王八,你非得硬擠,搶了王木的道,王命旗牌要是丟了,老子先殺了你!”


    那扈從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你先進去,給本將鋪好床鋪,再讓侍女打好洗澡水,本將幾天沒洗澡了,馬上就要洗澡去!快去!”


    宋偉踹了他一腳。


    那扈從連滾帶爬的進了縣衙。


    韋況瞳孔微縮,縣衙裏埋伏重兵,這人進去,不會發現吧?


    “韋況,本將迴到中樞,一定向陛下表彰你的功績。”


    韋況連說不敢。


    宋偉卻又嚷嚷道:“怎麽都這麽慢?一個個的不怕倭寇啊?小命不要了?”


    “大人,那城門多是防禦工事,實在太難走了。”有從西門過來的兵卒稟報。


    宋偉壓著怒氣跟韋況說:“把其他兩門都打開,讓本將的兵快點進來。”


    “大人……”韋況想勸。


    “別囉嗦!”


    宋偉厲吼:“王命符牌丟了,老子先砍你的狗頭!”


    他直接掠過韋況,發號施令,把其他兩門打開,讓他的兵進城。


    韋況卻微微凝眉,宋偉來南直隸七個月了,為人彬彬有禮,做事有條不紊、一絲不苟,為人所稱道。


    怎麽忽然變得如此暴躁蠻橫?


    真是被倭寇嚇得嗎?


    “大人!”


    那個被踹進縣衙府的兵卒跑出來:“沒找到侍女啊?”


    “你他娘的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宋偉對他連踢帶踹。


    還是韋況幫忙拉下來。


    那兵卒跪在地上啜泣。


    “城中剛經曆大戰,擔心女眷被殘害,所以女眷都藏起來了,本縣去找吧。”韋況說著進入縣衙。


    宋偉給那個兵卒使個眼色。


    幾個扈從跟著韋況進了縣衙。


    有百戶壓低聲音道:“大人,四個城門都被咱們控製了,但街道上靜悄悄的,沒找到倭寇。”


    “應該在民戶家中,暫時別急,先控製軍備庫,收集火油,等晚上動手。”


    這個時候,王木快跑過來,壓低聲音道:“大人,找到倭寇蹤跡了。”


    王命旗牌當然隨身攜帶了,怎麽可能交給其他人呢?


    “在哪?”


    “城中應該沒有百姓了,都是倭寇,在民居裏麵。”王木和宋偉一起進來的,在來到縣衙路上,和大部隊分散,四處查探。


    “去找火油,凡是能點火的東西都要收集,晚上動手。”


    宋偉要來一場火攻!


    他打了王木一頓,才施施然進了縣衙。


    那王木痛得齜牙咧嘴:“大人怎麽不留點手呀,多疼啊,斯哈!”


    宋偉卻在想,蛇無頭不行。


    倭寇必然有首領。


    他們應該不會住在民居裏,會不會住在縣衙裏呢?


    那韋況是明官呀,怎麽和倭寇沆瀣一氣呢?是他本就私通倭寇,還是他也是被強迫的呢?


    現在的宋偉,比較安全。


    他故意說出王命旗牌,就是讓韋況或偷或搶,起碼白天他是安全的。


    “韋況應該是能做主的,他直接做主打開四門,放吾等進來,說明他是早就和倭寇沆瀣一氣了。”


    宋偉雖在洗澡,卻一直在權衡利弊:“那麽倭寇搶奪的軍械,應該就在青浦城裏。”


    “他們為什麽沒攻入蘇州府搶掠呢?”


    “打殘了我軍,反而返迴青浦,像是在等待什麽命令?”


    “命令?”


    “這場倭寇犯邊,是有人策劃的!”


    “主使是誰?目的何在?”


    宋偉感覺像是觸摸到了這件事的脈絡,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是認罪銀,引起江南士紳的反對嗎?”


    “還是,王竑在南直隸大殺特殺,所以才倭寇犯邊,逼皇帝處死王竑嗎?”


    猛地!


    他宋偉不寒而栗!


    這是一場政治大於軍事的戰爭!


    絕非表麵上看到的倭寇犯邊。


    而他,隻是這場戰爭中的一個小人物罷了,執棋的是皇帝和江南士紳!


    啪!


    他給自己一個耳光:“不準胡思亂想!還是想一想這一戰吧!”


    南直隸這個地方太複雜了。


    他是勳貴,來南直隸掌軍,就千萬不要攙和進入政治裏去,因為皇帝喜歡純正的軍人,而討厭軍人參政,這是大忌。


    所以,跟他無關的事,他不去想。


    讓王竑去操心吧。


    “這青浦雖富,最好的宅子,卻是這縣衙。”


    倭寇什麽沒見過、玩過?


    再好的宅子他們也燒過。


    反倒是倭寇無權,尤其是倭寇首腦,他們隻是賊人罷了,沒有權勢,就會渴望權勢。


    所以,在他們眼中,最好的住處,就是這縣衙。


    說不定還會穿上知縣的官袍,在縣衙上處理公案呢。


    “賴六進來探了一番,說裏麵有兵。”


    “這些兵應該不是謀殺我的。”


    “而是護衛某個重要人物的。”


    嘩啦!


    宋偉從浴桶中站起來,下意識招人進來幫他擦拭。


    “侍女呢?”


    韋況也是出身大族,他家調教出來的侍女,必然不會倒了熱水就離開,除非她是韋況的正妻。


    哪怕是妾室,也應該在此伺候完畢再離開。


    就算宋偉有些難以啟齒的要求,韋況的妾室也不敢拒絕。


    可是,那個伺候沐浴的侍女卻消失了。


    宋偉迴憶那個侍女的長相。


    雖沒細看,驚鴻一瞥間,他隱約看到了用脂粉覆蓋的臉龐上的高原紅。


    大戶家的侍女,個個長相白皙美麗,臉上的腮紅,多是被風吹的,吹破了皮膚,沒有及時護膚導致的。


    那就說明,這個侍女就是倭寇。


    宋偉眼睛亮起:“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他自己擦拭,穿上衣服,走出浴室,韋況已經在不遠處恭候。


    “可都進城了?”


    韋況卻說還沒進完,太陽西斜,天邊映照出晚霞來。


    “再催一催,天黑之前必須全部入城,隻要天黑就關閉城門,不管外麵!”宋偉下令。


    然後他就往內堂走,韋況小心侍奉著。


    “韋知縣,你家眷在內堂?”宋偉詫異問。


    “下官家眷在老家,不在內堂。”


    “那你跟著作甚?去管理城防吧,本將這裏不用你伺候。”宋偉打發他走。


    但韋況卻不走,找借口硬賴在這。


    這是想看王命旗牌?


    估計也是盯著宋偉,擔心宋偉發現縣衙裏還住著一夥人。


    不時他看了眼太陽。


    都在等天黑呢,看誰技高一籌。


    宋偉大喇喇躺在塌上,睨著韋況:“韋知縣,本將睡覺還用你伺候嗎?”


    韋況苦笑。


    “你是在等本將睡去,取本將首級吧?”


    “啊?”


    韋況嚇了一跳:“下官隻是關心大人,怎麽敢謀殺大人呢?”


    “是嗎?”


    宋偉笑眯眯道:“那倒水的侍女,是誰呀?”


    猛地,韋況臉色急變,立刻知道事露了。


    竟用最快的速度朝著宋偉撲來。


    寬大衣袖之中,還藏著一把匕首,朝著宋偉刺了過來!


    哢嚓!


    宋偉畢竟是武將,順勢一躲。


    趁機抓住韋況的手,直接一掰,匕首掉在床榻之上。


    宋偉另隻手抓起匕首,抵在韋況的喉嚨上。


    “這麽快就繃不住了?韋知縣?”宋偉一張嘴,露出一排黃牙。


    洗澡了,沒刷牙。


    “你、你什麽時候看穿的?”韋況想掙紮,但刀尖卻紮進了皮肉裏,鮮血溢出,他不敢動了。


    “你猜呢?”宋偉換個姿勢。


    “那個侍女,露了行藏?”


    韋況想不通,宋偉是怎麽看穿他的?


    等等!


    宋偉的表現,和傳言中的大相徑庭!


    而,現在的宋偉,才是真宋偉,那就說明,宋偉一直在裝!


    從進青浦城開始,就在裝了。


    “你早就知道倭寇藏在青浦城裏?”韋況大驚失色。


    他剛開始以為,宋偉是從華亭過來的時候知道的呢。


    轉念一想,應該是遇襲之後才知道的。


    宋偉倒是高看他一眼:“你如此聰明,為何不肯為國效力呢?”


    “為國效力?哼哼!”


    韋況冷哼兩聲:“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反正我不過去黃泉路上等你罷了。”


    看他一副引頸就戮的樣子,宋偉笑了笑。


    “這縣衙裏,還住著哪個大人物呀?”


    宋偉笑眯眯問:“讓本將猜猜,是不是倭寇的首腦呢?”


    “那個伺候本將沐浴的侍女,是首腦的妾室……”


    “不,是他的女兒吧?”


    韋況不置一詞,但很顯然,宋偉猜中了。


    “你們在等天黑,本將何嚐不在等天黑呢?”


    “別叫,你敢叫,這刀就紮進去了。”


    “要不試試咱倆誰快呀?”


    宋偉獰笑。


    昨天休息一天,病好了大半。


    韋況卻道:“宋守備,你沒有勝算的。”


    “你唯一的勝算,是等到天黑,趁我不備,拿下我,抓住這縣衙的貴人。”


    “可你沒按捺住性子。”


    “一步錯,步步錯,你就沒有贏的希望了。”


    韋況閑心挺大,還幫宋偉籌謀呢。


    “是嗎?”


    宋偉冷笑:“本將的勝算不是你能決定的。”


    “宋守備,若您有百分百勝算,就不會和下官在這裏磨牙了。”


    韋況看事情很通透。


    也看透了宋偉的猶豫,他抓住宋偉的軟肋,為自己求一線生機。


    “知道本將為什麽廢話嗎?”


    韋況還真知道:“您想控製軍備庫,籌集火油,在天黑之後搞一場火攻。”


    這是唯一徹底消滅倭寇之法!


    宋偉微微一驚,這樣的人才,怎麽能叛變大明呢?


    “但您想過沒有?”


    “倭寇既然敢駐紮在這裏,就會防備火攻。”


    “畢竟倭寇的天地是海上,上了岸,他們成不了氣候的,隻能靠小心謹慎活著。”


    韋況幽幽道:“這青浦城裏沒有火油,你如何火攻?”


    “若打巷戰的話,倭寇能以一當十,憑宋守備你手中這幾千潰兵,能打得過悍不畏死的倭寇嗎?”


    不能!


    宋偉臉色陰沉下來:“你故意放本將進來,就是為了圖謀本將手中的裝備?”


    韋況不肯說這些。


    宋偉也懵了,沒有火油,如何殲滅倭寇?


    自信滿滿的他,再次陷入困局。


    “宋守備,不如您把刀放下。”


    “和我們合作,下官保證您的官位。”


    “不止如此,還保證您連戰連捷,得到陛下的青睞。”


    韋況反間計,要拖宋偉下水。


    “說來聽聽。”宋偉道。


    韋況也在斟酌,該不該把一些計劃透露給宋偉呢?


    “宋守備,這樣不是說話的方式吧?”


    韋況額頭布滿密集的汗珠,沒人願意死。


    何況他這樣的人,若怕死,怎麽會淪落這般境地呢?


    宋偉放下匕首。


    韋況鬆了口氣,摸了摸喉頭的傷口,看了眼血後,便用絹帕擦了擦:“宋守備,和下官合作,是您最英明的決定。”


    “本將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問清楚後,才會考慮合不合作?”宋偉麵無表情。


    韋況微微皺眉:“您問。”


    “這場倭寇犯邊,是精心設計的吧?目的何在?”


    見宋偉如此開門見山,韋況凝眉道:“宋守備,此事和您無關……”


    “本將是南直隸守備,你說無關?”


    宋偉又怒道:“鬆江府被倭寇屠戮一空,中樞追責下來,本將能獨善其身?”


    韋況略微思考,便歎了口氣:“沒錯,是精心策劃的。”


    “隻要您跟我們合作,我們會給您送上一筆筆戰功,讓中樞更加信賴您。”


    “完了?”宋偉認為韋況說了等於沒說。


    “下官言盡於此,再多的就不能說了。”


    這番話和宋偉想的不謀而合。


    約等於廢話。


    宋偉又問:“本將能得到什麽?”


    “加官進爵!”


    “憑你們?”


    宋偉嗤笑:“你可知,中樞有多少兵卒可派?”


    “大人,明軍能抓住我們嗎?”


    韋況冷笑:“可要上了大海,誰能找到我們呢?”


    這倒是實話。


    中樞沒船啊。


    他竟第一次如此迫切的建立海軍。


    “我們能送給守備大人一筆筆戰功,憑借這些戰功,您自然扶搖直上。”韋況道。


    宋偉譏諷道:“你就是這樣升任知縣的?”


    韋況臉色微變,不願深談:“大人,我們在討論您的事。”


    “你還不夠資格和本將談,去把倭寇的首腦叫來,本將好好跟他談談。”


    韋況臉色一變:“守備大人,您不是真心想和吾等合作吧?”


    “本將還不夠誠心嗎?”


    宋偉麵容猙獰:“本將出身西寧侯府,兄長是西寧侯!先父是西寧侯!先祖也是西寧侯!”


    “本將的親妹妹,在陛下身邊侍奉!”


    “本將在陛下身邊侍奉了九年!”


    “憑你個傻叉,能策反本將?憑你區區一群匪類,能給本將什麽國公之位嗎?”


    噗!


    宋偉直接把匕首插進韋況的胸口。


    韋況難以置信,指著宋偉:“你、你……”


    “你個屁啊。”


    “本將隻是想探探你的口風,結果你什麽都不知道。”


    “還在本將這裏裝!”


    宋偉問他:“你知道策劃倭寇犯邊的是誰嗎?”


    “全部計劃是什麽?目的是什麽?”


    “你知道嗎?”


    “你一個小小的知縣,知道個屁啊!”


    呸!


    宋偉一口濃痰,噴在韋況的臉上。


    噗通!


    韋況從凳子上栽倒在地上,雙目瞪得溜圓,眉宇之間還掛著一口濃痰。


    “來人呐,這他娘的床咋這麽硬呢?給本將找一個軟床過來!”宋偉誇張的大吼。


    他的扈從進來,卻看見韋況躺在地上抽搐。


    人還沒死呢。


    怕他叫喚,把嘴塞上了,距離死還挺長時間呢,讓他好好享受著死亡的快感吧。


    “賴六,可探聽到什麽?”宋偉正色問。


    賴六就是那個被打罵進縣衙的兵卒,他是探馬,擅長探查。


    “迴大人,在西廂房。”賴六鼻青臉腫的,都是宋偉揍的。


    宋偉拍拍他的肩膀:“這次你有大功。”


    “咱們兄弟有多少人?”宋偉問。


    “迴大人,進縣衙的有二十個人。”


    宋偉看向賴六,賴六不知道西廂房有多少人,但肯定比他們多。


    “咱們賭一把,賭他們不知道咱們會提早發動!”


    如今城中沒有火油,隻能想別的辦法消滅倭寇。


    而縣衙中的倭寇首腦,就是一個契機。


    宋偉帶人向西廂房靠攏。


    宋偉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但從他從房間裏出來,西廂房就收到了信息。


    這夥倭寇的首腦叫毛五峰,外號叫毛五。


    此刻竟在讀書!


    一個倭寇頭子,竟然在讀兵法。


    真是世所罕見。


    “不慌,看看明將要做什麽。”


    毛五笑眯眯合上書籍:“說不定那明將,是來俯首稱臣的。”


    這話惹得眾倭寇哈哈大笑。


    毛五不是倭人,他是福建軍戶,逃了軍籍,亡命海上,從底層一點點爬上來的,當上了倭寇頭子。


    他隊伍裏有一些倭人,還有安南人、南洋諸人,以及明人組成的海寇。


    他並不認為自己是海寇。


    他認為自己是海上的保護神,他的據點也不在大明附近,而在琉球。


    宋偉橫衝直撞進來。


    進來就後悔了,逼仄的廂房裏,竟有三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倭寇,用弓弩、火銃對著宋偉。


    這些裝備,還是從宋偉軍中繳獲的。


    “宋守備,久仰大名。”毛五也不隱藏,站起來拱手行禮。


    “明人?”


    宋偉都懵了,他明明聽見嘰裏咕嚕的語言,怎麽首領是明人呢?


    “在下毛五峰,在宣德八年的時候,還是福建軍戶,在下祖上,也追隨過太祖皇帝征戰。”


    “軍戶?如何能幹起了殘害百姓的倭寇呢?”宋偉難以理解。


    “此一時彼一時,在下曾經是軍戶。”


    “但現在是你們朝廷眼中的倭寇,多說無益。”


    “宋守備來此,不就是想抓我嗎?”


    毛五不以為忤,笑道:“可惜的是,我的兵比你的多。”


    宋偉也不含糊,跨進廂房之中,在無數弓弩的逼進之下,坦然坐在圓桌之上:“毛五峰,坐下談談?”


    “好膽色。”


    毛五眯起眼睛:“那就談談,韋況被你殺了?”


    “叛國之臣,當誅九族!”宋偉先亮明態度,他是不會背叛大明的。


    毛五笑了起來:“守備大人是勳貴,和我們這樣的軍戶不一樣。”


    “我曾祖父從軍,但戰死得早,祖父追隨太祖皇帝,打仗治國遠不如您的先祖,隻是榮封千戶罷了,傳到我這裏,隻是個普通白丁。”


    “為了討口飯吃,隻能流落海上,也是運氣好,才有了今日雄景。”


    “那宋守備您說說,我,算大明叛臣嗎?”


    弓弩忽然對準了宋偉。


    仿佛宋偉隻要說叛臣,立刻把他紮成篩子。


    “自然算!”


    宋偉毫無懼色:“隻要抓住你,本將必誅你九族!”


    咻!


    一道箭矢,紮在宋偉麵前的桌案之上。


    而宋偉帶來的兵,也把箭矢對準了毛五,不甘示弱,順勢一箭,也紮在毛五麵前的桌案之上。


    宋偉和毛五同時大驚。


    誰不怕死呀?


    “全部放下!”宋偉和毛五同時大唿,然後彼此大笑。


    “好一個叛臣!”


    毛五道:“我家吃不上飯的時候,朝廷可管過我家?”


    “我家先祖三代為國戰死,可有半分優容?”


    “就因為我家是軍戶,三代戰死之後,我也必須從軍,也要為國戰死!”


    “憑什麽?”


    毛五盯著宋偉質問。


    他很久就想問一問明廷官員了。


    但他問韋況的時候,韋況隻說天下不公,沒說出原因。


    “因為你是大明人!”


    宋偉的迴答非常簡單:“陛下親口說過,凡是明人,皆有保家衛國的義務!”


    “縱然你家受過不公正的待遇,但隻要你是明人,就該為這個國家拋頭顱灑熱血,這是你應該做的!”


    這番話振聾發聵。


    但仔細想想,全是屁話。


    是統治者維護統治的屁話而已。


    毛五問他:“宋守備,你可願意死?”


    “本將確實怕死,但為國而死,與有榮焉!”宋偉認真道。


    毛五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虛偽:“因為你有撫恤,你死了,你就會成為功臣,你的兒子會受到恩惠,甚至皇帝一拍腦袋,就能封你兒子一個爵位當當!”


    毛五指著自己:“我呢?一個普通的軍戶而已,死了就死了,大人物根本就不記得我有這號人!”


    “所以我當倭寇,所以我要有實力!”


    “人定勝天,我很相信這句話。”


    “這是謬論!”宋偉冷笑。


    “但現在,你堂堂南直隸守備,不也在跟我這個賊寇,討價還價嗎?”


    毛五反唇相譏:“倘若我現在隻是一個普通軍戶,你會看我一眼嗎?”


    “宋偉,你迴頭看一看你的人!”


    “你會記住幾個人?你手裏幾千人,你能記住幾個?”


    宋偉微微一愣,這個賊首唇齒竟如此厲害?


    他在化解本將的軍心!


    “本將說,全都記住了,你可信?”


    宋偉冷笑:“陛下說過,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而你毛五峰,就是一個裝睡的人!”


    “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了,說說宋守備準備如何死吧?”


    宋偉的答案,讓毛五無法接受。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反賊,而是朝堂對不起他,所以他才當倭寇,為了是給自己爭一線生機。


    “城中四門,皆在本將手中,本將反而該問你,你毛五峰想怎麽死!”


    聞言,毛五哈哈大笑:“宋偉,你手裏多少人,你自己不清楚嗎?”


    “能打巷戰嗎?”


    “我手下的勇士,個個以一當十,殺你明軍,跟屠雞宰狗一般簡單!”


    “區區城門,我會放在眼裏?”


    宋偉反唇相譏:“若真像你說得那麽簡單,你還會跟本將囉嗦嗎?早就殺了本將了!”


    毛五微微一窒。


    這個宋偉挺厲害呀,前晚怎麽沒看出來呢?


    “前天晚上,你們明軍可叫得很慘烈呀。”毛五嘿嘿怪笑。


    果然是他!


    猛地,宋偉眼睛紅了。


    他身後的兵卒一個個眼珠子充血,恨意暴增。


    “偷襲是你們的強項,打巷戰的話,我明軍才是以一當十。”


    宋偉心裏在想,毛五在顧慮什麽呢?


    不然他不會跟自己談這麽多。


    “你們明軍沒了火器,就像沒有牙齒的老虎,白刃戰的話,你們能打過誰呀?”


    宋偉擺擺手:“別說這些沒用的了,毛五峰,你到底想談什麽?”


    毛五的確有顧忌。


    其實,按照命令,他此時應該出現在蘇州府的。


    但他擔心蘇州府是個口袋,進去就出不來了,他已經生出了撤退之意,不願意再為某些陰謀家賣命了。


    但他就是陰謀家扶持起來的,若叛了陰謀家,他擔心自己沒有好下場。


    所以想尋求和宋偉合作,換一條大腿抱一抱。


    “宋偉,我想跟你合作。”毛五直來直去。


    宋偉凝眉,他身後的兵卒不停給他使眼色,不許他答應。


    沒錯,宋偉陷入了怪圈。


    他用兵卒對倭寇的恨,調動起兵卒的戰心來。


    如果和倭寇合作,他的兵卒會立刻拋棄他,他宋偉頃刻間就會死。


    可不合作,也沒有活路。


    見宋偉不吭聲,毛五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計劃告訴你,你放開一條路,讓我們下海便是。”


    宋偉仍在權衡利弊。


    “真打巷戰,我們也能離開,隻是有些損失罷了。”


    毛五道:“宋偉,我們等得起,但你等不起了,他們的計劃不是鬆江府,而是南京城!”


    猛地!


    宋偉瞳孔一縮,失聲道:“南京城?”


    “倭寇已經在南京城外,隨時都可揮軍入城,而決定時間的,和指使我出現在這裏的,是一批人。”


    這個一批用的好。


    宋偉立刻浮現出幾張麵孔。


    “放我下海,我將一切都告訴你……”


    咻!


    毛五話沒說完。


    一道箭矢朝著毛五射落。


    毛五常年廝殺在戰陣之上,提前察覺到了危險,立刻躲避,但箭矢還是紮在他的肩膀上。


    “狗官暗箭傷人!”一道女聲從後麵傳來。


    同時一道箭矢,直射宋偉麵門。


    宋偉見毛五中箭,立刻爬進桌子裏,那一箭沒射中他,反而將他一個扈從射殺。


    “好兇的箭啊!”宋偉驚唿。


    然而,整個廂房已經打了起來。


    明軍和倭寇殺到了一起。


    宋偉都沒看清,那道箭矢是誰射出來的!


    同時,一陣後怕:“本將身邊有奸細!”


    而和宋偉一樣,毛五也滿臉驚恐:“我身邊有奸細!”


    “殺了他!”


    宋偉知道,擺在他眼前的唯一路,就是殺了毛五,趁亂殺死倭寇,殺得越多越好。


    他抽出腰刀,從桌子地下往對麵爬。


    結果,他剛冒頭,就有箭矢射來,劃花了他的臉頰。


    “別跑了毛五!”宋偉把桌子撐起來,拿桌子當擋箭牌,往前麵衝。


    在岸上,和全力施為的明軍交戰,倭寇的確不是明軍的對手。


    宋偉這邊隻有二十個人,毛五則有近五十人。


    毛五方節節敗退,留下三十多具屍體,從廂房往後撤,撤進內院。


    “別、別殺了,快撤!”毛五又中了一箭。


    這箭很詭異。


    像是從身後射過來的,他命大,紮在後背上,他女兒救援及時,否則他就交代在這裏了。


    他也確定了,身邊就有哪些陰謀家隱藏的殺手。


    隻要他不聽話,就除掉他。


    毛五一陣後怕。


    “大人,咱們怎麽辦?”


    宋偉這邊明軍損失了九個人,還剩下十一個。


    加上宋偉,十二個人。


    “必須殺了他們!”宋偉發狠:“傳令出去,斬殺倭寇!”


    “大人,不等天黑再動手嗎?”賴六小聲問。


    “不等了,立刻發動!”


    宋偉忽然注意到賴六,賴六的箭筒空了,射他的那一箭,是賴六射的嗎?


    反正在他身邊的二十個人,都有嫌疑。


    安靜的青浦城立刻混亂起來。


    明軍紅著眼殺進了民居裏,展開一場激烈的巷戰。


    “有仇報仇,血債血償!”


    明軍一邊嘶吼,一邊劈砍。


    倭寇不著甲,他們今天也不著鎧甲!


    倭寇用倭刀,他們也用戰刀。


    反而,占據優勢的倭寇,竟然被打得節節敗退。


    前晚站在同袍屍體上放肆大笑的倭寇,此刻卻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一具具屍體倒在地上。


    而宋偉的大旗,出現在城中央。


    “有仇報仇!”


    “血債血償!”


    夕陽的餘暉下,戰旗飄揚,嘶吼聲陣陣。


    一群哀兵,發出一道道絕命的吼聲。


    他們用自己的戰刀,給同袍報仇,用自己的戰刀,清洗身上的侮辱。


    一向兇悍的倭寇。


    在膽氣十分雄壯的明軍麵前,竟如土雞瓦狗一般,正在被擊潰。


    而倭寇又群龍無首,首領毛五被困在縣衙之中。


    宋偉卻出現在軍陣之中。


    和將士們一樣,拿著戰刀,和倭寇拚刺刀。


    “有仇報仇!血債血償!”


    所有明軍,紅著眼睛,一邊殺一邊喊。


    很快,倭寇就崩潰了。


    整個青浦城裏,兩萬四千倭寇,竟然被六千敗兵給殺崩了,近用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倭寇崩了。


    當天徹底黑透了的時候,倭寇四散逃命。


    城門掌控在明軍手裏,凡是靠近城門,都被箭矢殺退。


    倭寇在黑夜的城池裏哭爹喊娘。


    甚至有人開始向明軍乞降。


    “殺光!”


    宋偉厲吼。


    “大人,哀兵必勝。”


    “倭寇畢竟人多,我軍殺了一個多時辰,已經軍力疲憊了。”


    “若讓倭寇自知沒有生路了,一定會拚死抵抗,勝敗尚未可知。”


    “萬一敗了,咱們沒法向中樞交代呀!”


    軍吏在旁邊提醒。


    宋偉眸中閃爍著厲光:“收容俘虜!”


    明軍接收俘虜,大批大批的倭寇乞降。


    倭寇在海上逞兇,因為大明沒有海船,在陸地上廝殺,是因為他們殺的都是普通百姓,殺完就跑。


    真這樣打巷戰,他們還真不是明軍的對手。


    當然了,若是隻能打順風仗的衛所兵,別說倭寇了,誰也打不過,這種兵沒必要提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


    軍卒過來稟報:“大人,約莫收降了一萬三千俘虜。”


    “這麽多?”宋偉吃了一驚。


    “大人,咱們大概殺了四千人,還有約七八人散布在城中,隱藏起來,隨時能反戈一擊。”


    宋偉更是大驚失色:“一共兩萬四千人?”


    “根據俘虜交代,倭寇有兩萬三千人!”


    這個數字可真的把宋偉嚇到了。


    好在他及時銷毀了鉛子,倘若倭寇裝備火銃、鉛子,今晚倒黴的肯定是明軍。


    “咱們戰損多少?”宋偉臉上恢複輕鬆的笑容。


    那人反而不敢說了:“大人,約戰損三千六百人……”


    宋偉瞪大眼眸:“怎麽死的?巷戰時,我軍節節勝利,怎麽損失這麽大?”


    那人不敢說。


    打巷戰,兵卒戰損在一千人左右。


    真正損失大的,是一家一家民戶去搜,中了算計,才損失這麽大的。


    而搜查民戶,其實是為了財貨,勝利的明軍並沒有安分的抓俘虜,而是想從倭寇手裏大賺一筆。


    結果,損失慘重。


    宋偉臉色急變:“傳令下去,所有俘虜,立刻殺掉!”


    “大人,殺俘不祥啊!”軍吏等人都勸。


    “還不詳呢?再不殺,等天亮了,咱們都得死在這!”


    宋偉厲喝:“咱們帶來五千人,死了三千六,受傷的呢?”


    “憑這些人能控製一萬多俘虜?還有七千多藏在城中的呢?”


    “用什麽控製?”


    “快去殺!”


    “用最快的方式殺死!”


    宋偉急了。


    他又犯了致命錯誤,就應該一直帶著這支軍隊的,怎麽能讓他們自由行動呢,結果導致軍隊崩潰!


    而殺降,必然在他身上形成一個巨大的汙點。


    本來漂亮的一戰,打成這樣!


    宋偉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真的稚嫩呀,行兵打仗真的不是從書本上看看就能成名將的。


    名將要經過長時間戰場上的實際錘煉,再加上與生俱來的天賦,最重要還要有一個引路人、好老師。


    他宋偉樣樣俱全,唯獨吃虧在經驗上了。


    一共還了兩萬一,兩張名單的劇情追上來了,夠有誠意了吧!明天爭取是大章喲~爭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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