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饒命啊!”


    薛琮磕頭:“微臣沒有官職,閉門謝客近月餘,絕對沒有參與朱儀等人謀逆,求陛下網開一麵啊!”


    他真的是無妄之災,因為薛桓,所以被牽連。


    朱祁鈺殺了薛桓,不放心這一脈人,打算殺光這一脈,從支脈中挑出一個人來,繼承陽武侯爵位。


    吳瑾更冤枉,本來是皇帝的寵臣,卻因為奪門之亂中,其弟吳琮上街想渾水摸魚,就被皇帝嫉恨上了,打為太上皇死忠。


    他根本就不是太上皇的死忠啊!


    他祖父是蒙人,叔父吳克忠、吳克勤戰死於土木堡,他也是僥幸逃迴了京師。


    其實,漢化的蒙人,都是隨風草,奪門夜,他讓弟弟吳琮出去,其實是兩頭下注。


    他當皇帝的忠臣,弟弟去當太上皇的忠臣,無論誰登基,他家都能穩如泰山。


    奈何皇帝小心眼,開始嫉恨他。


    因為皇帝不重用他,於謙也不重用他,早就被排出了京營,迴京至今,他都沒在京營裏露過麵,他在京營裏麵的人脈關係,都被朱儀搶走了。


    皇帝就是公報私仇,直接打死他!


    衛穎和劉安,的的確確是太上皇的人,劉安免死,衛穎鬧心啊,憑什麽你能活著?我要被打死?


    都知監的太監進殿,開始行刑。


    “啊!”


    一仗差點把衛穎的腰打斷了。


    “陛下饒命啊!陛下饒命啊!”衛穎的兒子,衛璋跪在地上,不斷磕頭。


    衛穎哭訴:“都是朱儀,微臣是受了朱儀的指使,求陛下饒命啊!”


    他雖然沒有封爵,但如今勳臣式微,以他的功勞,獲得爵位並不困難。


    奈何,他站錯了隊。


    和他一起的過興,就被皇帝看重,得封伯爵。


    胡濙聽著慘叫,有些絕望。


    皇帝是用勳臣的死,逼他就範。


    他確實和李賢聯合了,京營拒絕整編,他確實從中作梗了,本來想以此和皇帝談談的。


    卻沒想到,皇帝不走尋常路,直接打死作梗的勳臣,瞬間破局。


    甚至,連帶著和太上皇有關係的勳臣,統統杖斃。


    一石兩鳥。


    “汙蔑成國公,統統杖斃!”


    朱祁鈺直接蓋棺定論:“成國公乃朝中中流砥柱,有老太傅、李閣老給作保,誰給你倆作保啊?”


    至於朱儀以死自證清白的事,朱祁鈺絕口不提。


    這不擺明了,往胡濙頭上潑髒水呢嘛!


    胡濙臉色一白,咬牙跪在地上:“請陛下息怒,您派公公接手京營之事,恐怕有誤會……”


    話沒說完,太監稟報:“啟稟皇爺,衛穎受不住刑,已經死了!”


    嘶!


    群臣倒吸口冷氣,那太監才打了三板子,就把一個健壯的成年人,打死了!


    吳瑾和薛琮嘴角流血,下半身血肉模糊。


    估計也不行了。


    “啟稟皇爺,陽武侯腰斷了!”


    奉天殿上再次倒吸冷氣。


    “腰斷了,還活著呢?是心有怨氣嗎?”


    朱祁鈺冷哼:“你主子打了伱一頓,便可對主子心懷怨氣嗎?”


    他不給薛琮辯解的機會。


    “傳旨,陽武侯薛琮對朕不恭,褫奪爵位,收迴世券,全族閉門思過,無詔不得開門!”


    “還有誰?對朕心有怨懟?”


    朱祁鈺目光如電,掃視朝堂。


    薛琮聽到這話,眼珠子翻了翻,打斷了腰,還苟延殘喘,也有罪?我想活著也有罪?


    “昏君,昏君!”薛琮喃喃自語。


    “你說什麽?”


    朱祁鈺聽不清,讓太監複述。


    “啟稟皇爺,罪人薛琮口出不遜,罵您是昏君!”太監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哈哈哈!”


    “朕沒說錯吧?他果然心有怨懟!”


    “你隻是朕養的一條狗,朕給你骨頭,那是朕心好,朕讓你吃屎,你也得對朕搖尾巴!因為那是你的責任!”


    “可朕給你錦衣玉食,給你世襲侯爵,給你無上權力,卻養出了一個白眼狼啊!”


    “看來朕對薛家太仁慈了!”


    “傳旨,薛琮不恭,辱罵於朕,欺君罔上,其祖薛祿,不配享太廟香火,移出太廟,收迴封號,貶為庶人!”


    “其家族,嫡係斬首,旁係流放遼東,無詔不得迴京!”


    “薛琮直係,處淩遲!”


    “還有誰?對朕心有怨懟的?站出來,告訴朕!朕賜你死!”


    “是不是以為祖上有點微末功勞,便可對皇帝不恭了?”


    “君君臣臣,乃天地法則,誰是君,誰是臣,心裏沒數嗎?”


    “著令,所有權貴人家,所有人日日誦讀聖賢書,學好君臣之禮,朕月月派翰林去考核,不懂君臣之禮的,不配享受富貴。心有不恭者,皆殺!不要等著朕動手,每日自查,不恭者直接處置了!別冒出來,讓朕心煩!”


    “享受著朕給的富貴,就要承擔起責任來!端起碗說真香,放下碗就罵娘之人,一律處死!”


    “誰家生了這樣的不孝子,自己動手掐死!別落個陽武侯薛祿的下場,薛祿英雄一生,到頭來連自己的爵位都丟了!都是不孝兒孫鬧的!”


    “你們到了地下,有何顏麵麵見先祖?”


    整個奉天殿內,哀鴻一片。


    朱儀額頭上的冷汗墜落,皇帝衝的不是薛琮,而是他啊!


    吳瑾最尷尬,就他還活著呢。


    腰上劇痛,他現在就想快點死啊,他死了,爵位還能保住,若想薛琮那樣,不止家族的爵位沒了,還連累了祖先!


    若薛祿泉下有知,自己辛辛苦苦拚搏半輩子的爵位,被傻孫子給弄沒了,肯定掀開棺材板,把薛琮捏死!


    吳瑾使勁咬舌頭,但太疼了!


    自殺太難了!


    他也被打斷了腰,明知必死了,卻還是舍不得自己了結。


    “陛下!微臣檢舉!”


    薛倫趴在地上,父親死了,他不想死啊:“微臣知道,成國公朱儀,和當朝太傅聯絡!”


    嘩!


    皇帝就等著勳臣裏窩裏鬥呢!


    以前,勳臣鐵板一塊,都支持太上皇,愁白了皇帝的頭發。


    今天,皇帝就要借機拍散了勳臣,讓勳臣狗咬狗,活下來的,乖乖給他朱祁鈺當狗。


    不該有的念頭,都給朕息了。


    至於支持太上皇的人,去土裏扒拉扒拉,估計還能找到屍體殘渣。


    “可是誣告?”朱祁鈺聲音陰沉。


    “微臣有證據!求陛下不要收迴先祖的封號,先祖以爵位為榮,為大明江山立下汗馬功勞,請陛下責罰臣等,不要收迴先祖的封號!”


    薛倫是聰明人。


    一旦收迴了薛祿的封號,他們家族就再無恢複爵位的可能了。


    而且,皇帝特意點他們了,承認薛祿如何英雄,要是再不明白,也是太蠢了。


    “倒是個有孝心的,把證據拿出來,若你成國公和當朝太傅,罪名可就大了!”


    胡濙急了,不斷給李賢使眼色。


    但李玠把他爹的臉都扇廢了,想使眼色,都沒法使了。


    李玠這小子太實在了,真打啊!


    不等薛倫拿出證據。


    胡濙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老臣確實和朱儀有聯係,朱儀是老臣的女婿,老臣想念女兒、外孫,所以讓他們屢屢登門。”


    “老臣承認,確實給朱儀出謀劃策了。”


    “但請陛下相信,老臣絕無對不起陛下之意,朱儀更是清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不敢有任何逾舉之禮。”


    “請陛下明鑒!”


    聽胡濙這麽一說,薛倫卻急了,您老為了保住您女婿,拿我們薛家人陪葬,這是什麽道理?


    薛倫看向吳瑾,您老再裝死,您家的爵位也保不住了!


    吳瑾是恭順侯,是英國公府的人。


    讓他去咬成國公,他……


    “陛下!”


    吳瑾拖著斷了的下半身,悲鳴道:“微臣願以死,狀告朱儀!”


    “陛下,臣也可為恭順侯作證!”廣寧伯劉安跪在地上。


    看著勳臣狗咬狗。


    朱祁鈺嘴角翹起,鐵板一塊的勳臣,終不複存在了。


    今日之後,勳臣要麽死,要麽活著,活著的都是朕的狗!


    “老太傅請起。”


    朱祁鈺緩緩開口,殿中氣氛肅然,悲鳴的吳瑾閉上嘴巴,不敢慘唿出聲。


    他強撐著一口氣,為家族保住爵位。


    “吳瑾,你弟弟吳琮,還活著嗎?”朱祁鈺忽然問。


    “啟稟陛下,吳琮已死!”吳瑾眼淚止不住。


    “怎麽死的?”


    “他愛好騎馬,落馬被馬蹄踩死的!”吳瑾知道,若吳琮不死,恭順侯的爵位是保不住了!


    他這一支保不住爵位沒問題,把爵位傳給堂弟,堂弟會代為照料他的家小的。


    隻要有機會再上戰場,他兒子吳鑒和吳鏞會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的!再掙迴來一個爵位!


    吳鑒和吳鏞眼淚止不住地流。


    “朕會派太監去查驗,你可不要說謊騙朕啊!”


    不是朱祁鈺小心眼!


    奪門當夜,吳琮確確實實從賊了,隻是他沒跟著打進宮城,而當夜的反賊實在太多了,朱祁鈺一直沒時間清算。


    如今大權在握,他當然要清除掉站錯隊的人。


    “微臣絕對不敢騙陛下!”吳瑾強忍著劇痛,同時為弟弟吳琮默哀,他必須得被馬踩死。


    “那你說說,朱儀如何交代你的啊?”朱祁鈺話鋒一轉。


    “微臣將所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吳瑾說話聲音越來越低,顯然快要不行了。


    “宣太醫,吊著他的命!”


    朱祁鈺早就讓太醫院都過來伺候,就等著這個時候呢。


    李文看著吳瑾的慘狀,肝膽俱寒。


    吳瑾是他的堂姐夫,他伯父李英將女兒,嫁給了吳瑾,李英因為得罪了宣宗皇帝,死後襲爵時,由侄子李文,越過了李英兒子,襲爵廣寧伯,說起來,兩家是姻親關係。


    但此刻,各為其主,能保命就算不錯了。


    吳瑾還算識相,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陛下,此乃汙蔑,但臣百口莫辯,微臣願意以死自證清白!”朱儀跪伏在地。


    又來這招?


    “老太傅怎麽看?”朱祁鈺把皮球踢給胡濙。


    胡濙嘴角抽搐,皇帝擺明了要收攏勳臣,他若是阻撓,就站在皇帝對立麵上,皇帝會怎麽處置他呢?


    “請陛下成全他!”


    胡濙咬牙,死了個女婿,總比成國公一脈死絕了強。


    朱儀臉色一變,嶽父竟然舍棄了自己?


    “請陛下成全!”朱儀眼角含淚,沒想到,堂堂成國公,竟有這樣一天。


    偏偏臨死之前,談不上什麽怨恨,隻能說自己所生非時。


    “既然老太傅如此說了,便賜鴆酒吧。”


    朱祁鈺順坡下驢。


    但群臣卻覺得皇帝在自毀長城,勳臣之所以榮耀,就是因為爵位珍貴、有世券可世襲,可免死。


    皇帝在朝會上,公然打死三個勳臣,又賜死一個。


    未來誰還願意做勳臣?願意給大明賣命了?


    人心,看不到摸不到,卻確確實實存在。


    朱永、劉安、李文等人兔死狐悲。


    此刻再想皇帝說的那番話,這大明的一切都是皇帝的私產,而勳臣,不過是皇帝的走狗。


    這話,此刻感受極深。


    朱軫淚如雨下,親眼看著父親被賜死。


    而向皇帝進言的人,竟是他最尊敬的外祖父,他的天崩塌了。


    吳瑾奄奄一息時,慘笑出聲。


    為了爵位,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這爵位,卻隻是皇帝手中的骨頭,吾等卻要玩命似的去掙。


    他想給皇帝當狗了,可皇帝不收啊。


    勳臣,完了。


    再也團結不起來了,什麽英國公一係,什麽成國公一係,都沒了,要麽去死,要麽當皇帝的狗。


    沒有第三條路可選了。


    彌留之際,他仿佛看到了神一樣的太宗皇帝,太宗皇帝以權術馭人,以蒼生為芻狗,最終被親兒子教做人。


    太子裝傻,漢王咄咄逼人,趙王下藥害父,太宗薨逝後,兄弟鬩於牆,天家成了最大的笑話。


    陛下啊陛下,萬物都有正麵,也有反麵,你得到了,也要失去,這是天命。


    你以霸道壓人,終究會死於霸道,我在前麵等著你……


    吳瑾瞪著眼睛,沒了氣息。


    他兩個兒子強忍著,卻不敢哭出聲來。


    他們父親用性命保護的爵位,可不能因為一場無用的痛哭,而丟掉了。


    “皇爺,恭順侯去了!”太監小心翼翼道。


    朱祁鈺目光閃爍,緩緩開口:“恭順侯雖不恭順,卻也算兢兢業業,略有苦勞。”


    這話算是蓋棺定論了。


    吳瑾確實沒什麽能力,真不知道是怎麽從漠北逃迴來的。


    “吳玘可還有兒子?”


    吳允誠是初代恭順伯,他有三個兒子,吳克忠、吳克勤和吳管者,吳玘是吳管者的兒子。


    這個吳管者,是吳瑾的親叔叔,封爵廣義伯。


    因為吳玘沒有兒子,廣義伯的爵位落在吳琮的頭上。


    吳瑾親口說了,吳琮被馬踩死了,爵位自然要收迴來。


    “啟稟陛下,吳玘沒有子嗣。”呂原迴稟。


    “恭順侯降格為恭順伯,由吳鑒襲爵,廣義伯由吳鏞襲爵。”


    吳瑾的兩個兒子,無比慶幸,爵位保住了!


    雖然侯爵降了一格,終究保住了家族兩個爵位!


    吳鏞拚命磕頭,作為二兒子,他是沒資格襲爵的,除非老大死了,又沒兒子,他還活著,才可能襲爵。


    皇帝卻將廣義伯的爵位,從吳琮那一支,轉移到他的頭上,何其幸運。


    “以後忠謹辦事,朕自然會高封爾等爵位,下去吧。”朱祁鈺不過做個樣子罷了,吳家他是不可能重用了。


    奉天殿內氣氛剛剛一緩。


    朱祁鈺又問:“王誠可有消息傳來?”


    “迴皇爺的話,不曾。”馮孝小心翼翼道,皇爺變化太大了,他必須小心翼翼伺候。


    “催,加快速度!”


    朱祁鈺看向跪著的朱儀:“鴆酒準備好了嗎?賜下去!”


    等朱儀死了,成國公的爵位暫時不封。


    等著胡濙來求他。


    胡濙會用什麽籌碼,換取成國公的爵位,讓他的外孫承襲呢?


    朱祁鈺嘴角翹起,一切盡在不言中。


    鴆酒端過來。


    朱儀開始流淚,勳臣們兔死狐悲。


    死了一個侯爵,一個伯爵,一個即將獲封爵位的人,還有一個國公馬上要死。


    勳臣們終於看清了。


    皇帝不一樣了,和出京前大大不一樣了!


    出京前,皇帝依仗他們掌控兵權,迴京後才知道,他們隻是皇帝手中的玩偶。


    皇帝不開心了,便要摔碎玩偶。


    玩偶必須要想方設法,哄得皇帝開心。


    像李文那樣,爭著搶著當狗,才有機會活著。


    看著朱儀拿著鴆酒,勳臣們明白了,想活下去,就得給皇帝當狗,而且還得看皇帝想不想收!


    至於給皇帝使絆子,不許皇帝接手京營,簡直是開玩笑!


    他們有資格嗎?


    奉天殿上,打死了三個勳臣,誰敢放一個屁?


    賜死成國公,誰敢說不?


    這就是皇權!


    胡濙長歎一聲,全完了,剛起的一點崢嶸之心,頃刻間沉底了,本就不該有的。


    等皇帝開海之時,看著大明四分五裂,就完了。


    便如此吧。


    卻在這時,宮外有密奏傳來,朱祁鈺剛打開看,王誠便匆匆忙忙求見。


    朝臣紛紛詫異,王誠應該在整編京營啊,怎麽會來奉天殿?


    尤其王誠臉色焦急,仿佛是遇到了什麽大事一般。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朱祁鈺緊繃著臉:“發生了什麽事?”


    “啟稟皇、陛下,於太保去了京營……”


    王誠話沒說完,朱祁鈺霍然站起來:“你說什麽?於太保?他不是……”


    於謙?


    群臣震怖,於謙不是病重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麽?


    朱祁鈺話也沒說完,密奏是東廠傳來的,想來跟於謙有關!


    猛地,眸中一寒。


    見朱儀還沒喝了鴆酒,立刻道:“灌進去!”


    朱儀一聽於謙的名字,就知道自己有救了。


    於謙還活著,絕對不會讓皇帝完全掌控京營的,於謙在,勳臣還有希望!


    但兩個太監一左一右按住朱儀,另一個太監掰開他的嘴,把鴆酒往他的嘴巴裏麵灌!


    剛要灌,殿外一片騷動。


    一個身材頎長,麵容冷峻如冰的男人大步走進殿中,穿過跪著的人群,跪在殿中央,聲如洪鍾:“微臣於謙,見過陛下!”


    聲音中氣十足,完全看不出絲毫病重的樣子。


    於謙在騙朕?


    朱祁鈺腦海中蹦出第一個念頭,就是於謙在騙他。


    於謙根本就沒病,他趁機裝死,以觀天下。


    朕被他騙了?


    不對呀,那日朕去看他,親自摸他的脈搏的,很微弱,幾乎快沒了,絕對不是騙他的,那,這是怎麽迴事?


    於謙進殿,朱儀掙脫開太監的束縛,劫後餘生,太幸運了!他真想給於謙磕一個。


    “於太保,病好了?”朱祁鈺聲音聽不出喜怒。


    “承蒙陛下厚愛,微臣無礙了。”


    於謙目光堅定,但是,他的眼睛中,不再那麽澄澈見底,多了很多世俗的汙穢。


    垂死掙紮的幾天,隻有他自己知道經曆過了什麽。


    “叨擾諸位掛念,本官無事了!”於謙環顧四周。


    有了主心骨,張鳳、王偉、項文曜等於黨,喜形於色。


    甚至,胡濙也鬆了口氣,李賢腫脹的臉龐上折射出異樣的神采。


    製衡皇帝的人,終於來了!


    但,於謙變了。


    這是朱祁鈺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於謙變了,從說話的語氣、腔調,乃至神情都變了。


    不會被穿越了吧?


    “於太保,病情剛好,不至於起這麽早,來迴奔波,朕讓兵部搬到你家去,在你家中辦公即可。”朱祁鈺充滿關懷。


    “微臣承蒙陛下關懷,但身體已經無礙,可正常辦公了。”


    於謙並沒有說,將兵部搬去家中,於理不合。


    若在以前了,他會堅持心中的理,那是他的信條,堅定不移。


    “朕打算整編京營,太保在更好,省著某些心懷叵測的人,不聽朕的詔令。”


    朱祁鈺直言不諱。


    “微臣願意襄助陛下。”於謙淡淡道。


    但王誠卻驚慌失措的迴來了。


    這是願意嗎?


    於謙讓人看不透了,他還是原來的他嗎?


    奉天殿內氣氛再次凝固。


    朱祁鈺翻開密奏,東廠詳細記錄了於謙身體轉好的經過,在於謙家中伺候的太醫,也被東廠帶去詔獄,開始細審了。


    “被穿越了?還是黑化了?”


    朱祁鈺搞不清楚。


    東廠紀錄上,說了璚英的反應,心細如發的璚英試探了其父,於謙一往如常,絕不是替身。


    魂穿概率幾乎沒有,估計是黑化了,他究竟經曆了什麽,才徹底黑化?


    “是朕跟他說的那番話嗎?”


    “還是他想通了?”


    “昏迷的幾天,他究竟經曆了什麽?”


    朱祁鈺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他想讓於謙拖半年,為自己大業遮風擋雨。


    誰想,於謙竟直接黑化了,不當聖人了,要當權臣了。


    “太保請起。”


    朱祁鈺試探他:“王誠,去整編京營吧,太保就在殿中坐鎮,告訴京營上下,誰敢不聽命,朕便派太保去平定京營!”


    王誠應諾。


    於謙卻轉移話題:“陛下,薛琮、衛穎、吳瑾何罪?怎麽變成這樣了?”


    “你在問朕嗎?”朱祁鈺臉色微變,小心翼翼觀察著於謙。


    “微臣不敢,微臣隻是和其三人有同袍之誼,想知道真相而已。”於謙說話仍然耿直,依舊咄咄逼人。


    他沒變,他變了!


    用來形容於謙最貼切,他經曆了什麽?


    問得好啊!


    奉天殿群臣心裏都在為於謙叫好!


    能製住陛下的人,終於出現了!


    胡濙嘴角翹起,於謙就是於謙,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


    李賢、王直等人仿佛都有了主心骨,腰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


    “真相,太保那麽想知道真相,為什麽不去宣鎮查查,那些死難百姓的真相呢?”


    朱祁鈺直接戳於謙的軟肋。


    可是,黑化的於謙,根本不當迴事。


    “陛下,戰場上終究有損失的,正如您所說,是您給微臣下的密旨,微臣隻是按旨辦事!”於謙應對如流。


    語氣剛直,卻帶著狡黠。


    和以前大相徑庭。


    “於太保說的對啊,一將功成萬骨枯,死的人隻是犧牲品罷了,有的人卻能憑此扶搖直上,也是讓人唏噓。”


    朱祁鈺淡淡道:“太保,為何非要知道真相呢?是想逼朕?讓朕向你低頭嗎?”


    一聽皇帝的口氣。


    群臣開始瑟瑟發抖,每當如此,皇帝都要殺人了!


    上一個是朱儀。


    上上一個是吳瑾三人。


    朱儀運氣好,沒死了。


    這迴皇帝要殺誰?


    有朝臣暗戳戳地看了眼張鳳,於謙有天下第一功傍身,殺不了的,那麽就得殺於謙黨羽了。


    “微臣不敢逼陛下,微臣隻是心中唏噓,數日前還是北征功臣,如今便魂歸黃泉了,微臣擔心天下不服。”於謙語氣剛烈。


    “功臣便不能死了嗎?”


    朱祁鈺目光如刀:“於太保想知道,不如去問問吳瑾,去問問薛琮,去問問衛穎,他們為什麽死了?”


    “想不想知道了?”朱祁鈺盯著於謙問。


    於謙懦懦不吭聲,被問住了。


    皇帝在試探他,他何嚐不是在試探皇帝呢?


    離京這麽久,他想親眼看看,皇帝變成了什麽樣子!


    “王誠,去辦!”


    王誠小心翼翼。


    朕倒要看看,你於謙要幹什麽!


    “傳旨,薛倫為人孝順,便成其所請,保留陽武侯薛祿爵位,移出太廟後,以侯爵禮葬。”


    朱祁鈺退讓一步。


    薛祿確實有大功,可殺薛琮,卻不能抹殺薛祿大功。


    若真抹殺了薛祿功勞,勳爵會更不值錢的。


    薛倫謝恩!


    “按旨意辦吧。”


    朱祁鈺淡淡道:“朕餓了,傳膳吧,便在這裏吃,等著京營整編完畢,再下朝。”


    “陛下,閣部政務冗雜,耽擱一刻,便耽擱地方一件大事,中樞停擺一刻,便有百姓吃不上飯,臣請陛下讓各司其職,切莫耽誤中樞運轉!”於謙慷慨道。


    朝臣們也發現了,於謙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神遊天外,對什麽事都不太上心。


    如今鋒芒畢露,如寶劍出鞘,而其中又夾雜了些人情世故,他開始主動袒護勳臣了。


    說明,他也有了爭權奪利的心。


    有這個心好啊,你出麵,肯定比陳循厲害百倍!甚至,可能把皇帝裝進籠子裏,乖乖當吉祥物。


    “太保所言甚是,派人將奏章搬到奉天殿上來,跪著處理。”


    從進殿開始,大臣們都跪著呢。


    於謙進來,也跪在地上,皇帝根本就沒讓他們起來。


    皇帝就是在用皇權壓人,看誰敢不服?


    “謝陛下。”於謙聲音洪亮。


    胡濙苦笑,雖然於謙死而複生,讓他在朝堂上不再勢單力孤,可於謙過剛易折,以剛硬懟陛下。


    陛下就用皇權壓人,讓他們都跪著處理公務。


    於謙坦然,但他這個歲數受不了啊!


    他心裏琢磨著,於謙很有可能是裝病、裝瘋,直到皇帝動了京營,他實在坐不住了,才跳出來的。


    可裝得也太像了吧?


    李賢還想染指京營呢,不知道於謙會不會報複?


    朱祁鈺的早膳十分簡單。


    一碗白粥,一碟蔬菜,一碟鹹菜,和一個煮雞蛋。


    也不用太監布菜,什麽規矩都沒有,慢慢咀嚼,吃得很精細,一個米粒都不浪費,雞蛋也是自己剝的,蛋白粘在雞蛋皮上的,他也啃幹淨,慢慢吃完,才讓人撤下去。


    他把朝臣扣在這裏,是給王誠創造機會。


    同時,也在等東廠的調查結果。


    很快,馮孝便將東廠密奏遞上來。


    朱祁鈺展開一看,根據太醫交代,於謙就是心病,他可證明,於謙確確實實有病。


    他還說,於謙雖然看似痊愈,其實也留下了後遺症,容易猝發心梗。


    “不是裝病?也不是鳩占鵲巢?”


    作為穿越者,他會用現代思維帶入這個時代的問題,往往是走進死胡同。


    這兩點可以排除了。


    就是黑化。


    正思索著,王誠傳來密報,京營上下,不同意整編。


    於謙在作祟啊!


    “太保,請你去京營走一趟,朕要三日內,清空京營內空餉人數,再將京營拆分成四個軍,由陳友、毛勝、範廣、項忠統領,可有問題?”朱祁鈺直截了當。


    “有問題,時間不夠!”


    於謙語氣平淡:“按照陛下所想,恐怕需要半年光景,而且京營新勝,軍將多少有些居功自傲,若陛下貿然改革,恐怕會引起反彈。”


    “反彈?如何反彈呢?請太保細說。”朱祁鈺問。


    “啟稟陛下,微臣以為過猶不及,請陛下給微臣一點時間,微臣願意說服京營,同意整編。”


    “三天!”


    朱祁鈺伸出三根手指頭:“朕隻給你三天時間。”


    “陛下,時間太短,京營上下二十餘萬人,總要有個接受的過程。”


    於謙據理力爭:“請陛下給微臣半年時間,微臣會按照陛下的意思,拆分成軍。”


    “請陛下明鑒,若匆匆整編,恐怕京營內部人心虛浮,戰鬥力會迅速下降。”


    “請陛下莫要著急。”


    十團營,是他一手打造的,攥在他手裏,猶如臂使。


    如今的於謙,不是以前的於謙了。


    怎麽會同意整編京營呢?


    “太保,朕看不是京營士兵不同意,而是你不同意啊。”


    朱祁鈺勾起一抹弧度:“傳旨,收斂京營武器,拒不交出武器者,以謀反罪論處!”


    “去辦!”


    朝臣紛紛看向於謙。


    於謙怡然不懼:“陛下以強製手段逼迫京營,微臣擔心京營會造反。”


    “好啊,造反好啊,傳旨梁珤,封鎖京城九門!不許進不許出!”


    “傳旨方瑛、宋傑、吳瑾,入駐京營,做好隨時平叛的準備!”


    “太保,你說這一仗,誰會贏呢?”


    朱祁鈺在笑。


    大不了就讓京畿血流成河唄!


    誰怕誰啊?


    隻要開打,朕就先殺你於謙祭旗!看誰敢反!


    你拿那些兵丁是傻瓜呢?為了你的榮華富貴,他們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造反?想多了吧!


    朱祁鈺目光淩厲:“再傳旨,封鎖宮中各門,將太上皇接到宮中來!”


    打啊,於謙!


    朕很期待啊!


    “陛下是將京營視為敵人了,您這樣做,會讓京營寒心的。”於謙似乎智珠在握。


    京營裏的中流砥柱,都在奉先殿呢。


    還有範廣、過興在京營,這些可都是朕的人啊。


    沒有領頭羊的京營,就是一群羊羔,怎麽有膽子造反呢?


    何況朕給的條件極為優渥,改編後,軍將級別不變,額外多了補貼,他們為什麽要跟著於謙一條道走到黑呢?


    於謙的底氣在哪呢?


    等等!


    範廣、過興,甚至曹泰、楊俊、徐賢等人,可都是跟著於謙衝鋒陷陣的同袍。


    他們也可以說是於謙的人!


    若真讓他們選擇,他們會選擇朕呢?還是於謙呢?


    媳婦和媽同時掉進水裏,先救誰?


    異曲同工。


    好個於謙啊,在這算計朕呢!


    幸好,朕扶植了方瑛、梁珤等人,又收服李震、陳友、毛勝等人。


    看來李文等人也有了用途,他們也是製衡於謙的籌碼。


    之前的想法,要改變了,有些人不能直接殺了了事,要想辦法留著,給於謙添堵,惡心他。


    “太保大病初愈,經不得勞累,來人,將太保扶下去,讓太醫貼身伺候著!”朱祁鈺忽然話鋒一轉。


    於謙微微變色。


    他有病,皇帝大可借機,說他迴光返照,直接讓太醫動手,殺了他!


    他咄咄逼人,皇帝則要動手殺人!


    看誰更狠!


    他立刻看向胡濙。


    清醒之後,他不想迴憶那幾天經曆了什麽。


    產生的第一個念頭,金身被破了,做不成聖人了,那就如陛下所說,黑化吧,做個權臣!


    做權臣沒什麽不好的,以他的能力、資曆、大功勞,堪稱天下第一臣。


    古有竇憲,今有於謙。


    他本以為,憑自己一己之力,就能力壓皇權,結果還是高估了自己。


    隻有和胡濙聯手,一文一武,再聯合朝中諸臣,才能壓製皇權,和皇帝分庭抗禮。


    “陛下且慢!”


    胡濙必須搭手救於謙。


    於謙是朝臣的唯一希望,雖然如今的於謙,看著十分蹊蹺,卻必須無論如何要保下來。


    當初陳循的錯誤,絕對不能再犯一次了。


    朱祁鈺卻不說話,讓都知監的太監把於謙拖下去。


    方才,太監沒直接灌死朱儀,他已經很不滿了。


    如果這次,殺不死於謙,都知監也該整飭一頓了,這種沒用的太監,留著幹什麽?


    “陛下不可!”


    胡濙箭步衝出去,拉住於謙,竭力跪在地上,奮力高唿:“於謙大功於社稷,陛下能做讓天下人心寒之事啊!陛下!”


    李賢立刻跟著跪下高唿,同時爬過去,用身體攔住太監的方向。


    無數朝臣匯聚過來,把於謙團團圍住。


    這就是於謙,加胡濙的威力嗎?


    “哈哈哈!”


    朱祁鈺忽然大笑:“老太傅要幹什麽?諸卿你們要幹什麽?”


    “朕隻是擔心於太保的身體罷了,爾等為何如此緊張呢?朕不知道於太保有大功於社稷嗎?”


    “怎麽?你們懷疑太醫會殺死於謙嗎?”


    “你們這腦子,裝的都是屎嗎?”


    “朕在奉天殿上,殺死了於謙!”


    “你們讓朕如何跟天下臣民交代?這天下,朕不要了嗎?”


    “朕隻是擔心於太保的身體!”


    “好吧,你們信不過朕,便讓太醫上殿伺候吧,於太保好不容易身體痊愈了,最高興的人是朕啊!”


    “是不是啊?”


    朱祁鈺大笑,但笑容中卻充滿了冰冷。


    太醫上殿,朱祁鈺卻指了指李賢:“先給李閣老看看,他的病能不能治了?”


    李賢渾身一軟。


    太醫給李賢號脈,慢慢道:“啟稟陛下,李閣老身體康健,毫無病情。”


    李賢卻眼前一黑,完了!


    皇帝要殺他!


    “身體康健?”


    朱祁鈺一愣:“不對呀,李愛卿剛才不是說,身體不適嗎?讓老太傅給你治病,怎麽太醫說你身體康健呢?是不是很矛盾?”


    “陛下,老臣確實有病,有病啊!”李賢急了。


    可太醫滿臉無辜:“李閣老真的身體康健,陛下您不信微臣的醫術,請其他太醫診脈!”


    哪個太醫敢說他有病啊!


    他們入殿前,已經被馮公公交代過了,誰敢說錯了話,小心九族的腦袋!


    李賢整張臉慘白慘白的,看向胡濙,幫幫我,快幫幫我啊。


    胡濙欲言又止。


    皇帝怒火無處發泄,若把李賢丟出去,給皇帝發泄怒火,也是好事。


    隻要保住了於謙,一切便好。


    在這之前,要摘清自己。


    “老太傅有什麽話要說嗎?”朱祁鈺直接點名。


    胡濙臉皮子一抽:“啟稟陛下,李閣老身體確實隻有些小毛病,微臣調理幾副湯藥,已經痊愈了。”


    “老太傅這麽神?正好,太保也有病,你給瞧瞧,看看幾副湯藥能好?”


    朱祁鈺見胡濙袒護李賢,十分不滿。


    胡濙能怎麽說?


    直接承認了?豈不把自己帶進溝裏了?


    該死的李賢,把本天官也拖下水了!


    “啟稟陛下,微臣隻是略通皮毛,哪裏趕得上太醫妙手?還是請太醫號脈吧,老臣不敢越俎代庖。”


    胡濙在摘清自己。


    李賢聽著心裏拔涼拔涼的,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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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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