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輕歌曼舞。


    朱祁鈺滴酒不沾,他舉起杯中水,跟延答說:“朕可允你所請,但是,朕有一個條件,韃靼先敬獻十萬匹駿馬。”


    “朕不跟你要種馬,就要健壯的馬匹即可。”


    “然後,朕就在邊關開邊貿,與你韃靼貿易。”


    “伱們所求的貿易,朕都允了。”


    “甚至朕可直接賣給爾等兵器,你們想要的,直接列出個條陳來,直接和鴻臚寺商談,既然韃靼恭順,朕什麽都允準!”


    朱祁鈺也是拚了。


    延答滿臉貪婪,大明肯賣兵器了?


    那肯定買火器啊,大元之後,草原也不缺鐵匠了,而鐵可通過走私來買,讓草原眼饞的,是大明的火器!


    “尊敬的天可汗,牧民會滿足您的一切要求,但籌集戰馬需要時間,請偉大的天可汗先開展邊貿,臣下使團中帶來二百匹駿馬,請偉大的天可汗收下!”


    延答帶來駿馬和黃金,是用來賄賂大明官員的,直接送給皇帝也好。


    “還算有孝心,朕就勉為其難地收下吧。”


    朱祁鈺頷首:“坐,滿飲此杯!”


    延答一飲而下。


    “大內的酒,乃天下一絕。”朱祁鈺抿了口水,一臉陶醉。


    延答卻想吐出來,這酒太辣了,這肯定是頭鍋酒,聞著很香,並不嗆鼻子,卻直接能悶倒驢。


    “哈哈哈,朕的仆人好酒量!”


    朱祁鈺給蕭維禎使個眼色,讓鴻臚寺官員使勁灌他們。


    但不得不說,搞外交的都有好酒量。


    延答喝了幾杯,臉色發紅而已,沒有醉倒,這可是皇宮大內珍藏的高度白酒。


    “朕的仆人。”


    “臣下在!”延答能屈能伸。


    “朝貢給大明的十萬匹戰馬,何時能押解到大明?”朱祁鈺問。


    “臣下不敢誆騙偉大的天可汗,籌集戰馬確實需要時間,請偉大的天可汗耐心等待,您忠心的仆人一定會將戰馬送到大明的!”延答要親吻朱祁鈺的鞋子。


    朱祁鈺嫌他髒:“具體時間!”


    “一個月內!”


    朱祁鈺微微皺眉,看來十萬匹馬,要少了?韃靼人這麽富了?


    不對,就算朕要一百萬匹,他們也會答應的!


    韃靼政變,很有可能是在一個月內完成,無論太師,還是滿都魯掌權,都不會承認這十萬匹戰馬了!


    耍朕玩呢!


    “不,朕不想等那麽久,十天,朕要看到戰馬!”


    延答滿臉苦澀:“偉大的天可汗,除非您給您忠心的仆人插上翅膀,否則您忠心的仆人也沒有辦法。”


    “是戰馬太多,無法籌集?還是路程問題?”朱祁鈺不動聲色問。


    “偉大的天可汗,兩個因素都有……”


    “無妨,朕可派人去草原接手,馬匹不夠,用牛羊抵賬也可,朕會派人驅趕迴來的。”朱祁鈺道。


    延答臉色一僵,這天朝皇帝怎麽不好忽悠了呢?


    “偉大的天可汗……”


    “好了,你立刻返迴,朕派使團跟隨!”


    朱祁鈺停頓,扭頭問方瑛:“京師有多少可動之兵?”


    方瑛正在組建團營。


    今晚設宴款待,朱祁鈺便請他過來,有些事要細談。


    “啟稟陛下,京師可動五萬之數!”


    方瑛算上了駐守在居庸關的範廣手中的五萬人。


    瓦剌被擊敗了,居庸關沒必要屯守這麽多人。


    範廣率領的京營自然需要迴京,還有宣鎮的京營,都會陸續迴京。


    “朕便派五萬大軍,再加上遼東鎮兵馬,去草原上接收十萬駿馬!”


    朱祁鈺對延答說:“朕的仆人,你星夜出發,帶著朕的手諭,去遼東調兵。”


    延答直接傻眼。


    您這也太著急了吧?一頓飯都不讓使團吃完,便驅趕著迴去?


    胡濙等人抿嘴想笑,皇帝不是著急,而是摳。


    這頓酒宴,不知道多肉疼呢。


    “動身吧。”


    朱祁鈺看到韃靼使團還在吃:“別吃了,把酒宴撤下去。”


    您是真摳啊!


    胡濙等人翻白眼。


    延答也傻眼了:“偉大的天可汗……”


    “好了好了,收拾收拾便迴去吧。”


    朱祁鈺站起來,指著方瑛說:“此人為南和伯,是朕的兒女親家,朕派他和你去韃靼。”


    “方瑛,你快去整軍,率領精銳五萬人。一個時辰後,便出發韃靼,一刻都不許耽擱,知道了嗎?”


    方瑛不知道皇帝葫蘆裏賣什麽藥。


    他正在征兵,才征了三萬餘人,哪有五萬人啊,而且都是新兵蛋子,連兵器都不會用呢,怎麽上戰場?


    可皇帝說了,他便高聲應諾,英姿颯爽地退下,氣勢十足。


    “給朕的仆人準備一盆涼水,讓他清醒清醒,連夜迴漠北,為草原最偉大的天可汗,籌集十萬匹駿馬。”朱祁鈺站起來,神情振奮。


    王偉、儀銘忍俊不禁,強憋住不笑。


    噗通!


    延答跪在地上,實在裝不下去了:“偉大的天可汗,您的仆人欺騙了您!”


    “嗯?”


    朱祁鈺臉上的振奮表情僵硬,聲音陰沉下來:“你再說一遍!”


    “偉大的天可汗,韃靼窮困,湊不出十萬匹駿馬來!”延答戰戰兢兢迴答。


    “罷了,看在歸順侯如此恭順的份上,便減少一萬,九萬匹吧。”


    延答小心翼翼道:“九萬匹也湊不出來。”


    “八萬!”


    延答不敢說話了,停頓半晌,咬牙道:“八萬也沒有!”


    “五萬匹,不能再少了!”朱祁鈺神情冰冷,怒火隨時都能爆發出來一般。


    大殿內靜悄悄一片,歌舞將歇,群臣驚恐地跪在地上請罪。


    無形之間,給了延答巨大壓力。


    “偉大的天可汗,您的仆人欺騙了您,這個冬天太寒冷了,牧民都遭了殃,本來就不富裕的韃靼,變得更加窮困了,根本湊不出五萬匹駿馬啊!”


    “五萬匹牛呢?”朱祁鈺目光陰沉。


    延答哭泣道:“牛都凍死了,實在不夠啊!”


    “那你說,能給天可汗進貢多少?”朱祁鈺目光如刀。


    延答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


    “一萬匹?雖然少了些,但草原最偉大的天可汗,也能寬恕他的仆人,罷了,就一萬匹吧!”


    朱祁鈺歎了口氣,其實心裏樂開了花,其實給個兩三千匹馬,他就知足了。


    “尊敬的天可汗,您理解錯了您仆人的意思,您的仆人隻能湊出來一千匹駿馬……”


    延答話沒說完,朱祁鈺先炸了,指著那盆涼水:“潑他頭上,讓他清醒清醒!”


    嘩啦!


    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延答真涼快了。


    “你在戲弄天可汗嗎?”朱祁鈺陡厲。


    “不、不敢!”延答頭上都是水,還不敢甩掉。


    “從十萬匹,降到一千匹,你在跟朕開玩笑嗎?”


    朱祁鈺怒道:“來人,再給他準備一盆涼水,灌進嘴裏,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在胡說八道!”


    延答一驚,萬沒想到,天朝皇帝竟比也先還暴戾!


    很快,銅盆端著水進來。


    “掰開嘴,灌!”


    朱祁鈺猛地看向使團所有人:“任何人不準求情,求情者,殺!”


    近百人的使團,戰戰兢兢。


    咕嚕!咕嚕!


    一盆涼水被灌進延答的肚子裏,延答肚子漲得圓滾滾。


    “朕再給你個機會,說,韃靼進貢給朕多少?”朱祁鈺寒聲問。


    延答痛哭流涕:“您卑微的仆人不敢欺騙偉大的天可汗,您如雄鷹一般偉岸,請原諒弱小的羔羊!”


    “就算臣下答應,韃靼也湊不出這麽多馬匹來。”


    “韃靼恐懼,偉大的天可汗率領天兵兵臨草原,您的子民瑟瑟發抖!”


    外交官說話就是好聽。


    仿佛大明真的統治草原一樣。


    “再灌!”


    朱祁鈺指了指銅盆:“什麽時候說實話,什麽時候停下!”


    延答一驚,中原皇帝轉性了?


    前些年韃靼上表內附稱臣,便能得到無數獎賞。


    中原地大物博,好東西層出不窮,中原皇帝隻要拔下一根腿毛,就夠漠北部族活個幾年了。


    韃靼隻要窮的時候,就會薅大明的羊毛,薅一次活幾年,都習慣了。


    可這景泰皇帝,什麽時候變得跟狐狸一樣奸猾?


    “別、別灌了……”


    咕嚕嚕!


    延答的肚子肉眼可見的被撐大,水還在狂灌。


    使團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朱祁鈺饒有興致地看戲,自始至終,麵前的吃食,他一口沒動。


    胡濙輕咳一聲,提醒皇帝別玩死了。


    “說、說了,別灌了……”延答聲音奄奄一息,灌涼水,也是酷刑。


    但他說話聲音太低,負責灌的侍衛沒聽到,接著灌。


    “說、說了!”


    延答一邊被灌,一邊往外吐,兩股水堵在嗓子眼裏,幾乎窒息,而灌進去的涼水順著鼻腔流進去,整個肺腔都要被撐爆了一般。


    “咳咳咳!”


    當不再灌水時,延答劇烈咳嗽。


    他就是一個小使者,就算被大明皇帝殺了,韃靼也不會因為他而攻打大明的!


    尤其瓦剌兵敗之後,韃靼絕對不敢招惹大明。


    延答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大明皇帝。


    “尊敬的天可汗,您的奴仆知道錯了!”


    作為外交官,延答爬起來,恭恭敬敬的行禮。


    哪怕肚皮都快漲破了,還在堅持行禮:“您的仆人向您吐露真相,請請您幫助您的仆人,求您了偉大的天可汗!”


    “請您給您的仆人單獨的空間!”


    “朕要聽真話,明白嗎?”朱祁鈺冷冷地盯著他。


    “您卑微的仆人不敢欺騙英明的天可汗!”延答就是嘴巴甜。


    朱祁鈺揮手,讓使團滾出大殿。


    大明百官,則留在殿中。


    讓侍衛關閉殿門。


    “這……”


    感情就我們是外人唄?


    “殿中皆是大明中流砥柱,皆是朕的心腹,沒什麽不能知道的!”朱祁鈺淡淡道。


    這話讓殿中群臣心裏暖洋洋的。


    延答磕了個頭:“臣下是太師癿加思蘭派來的……”


    他先說出大汗與太師的矛盾,汗庭內做主的是太師,但滿都魯和少師腦顏寶力德聯合,又與其部下脫羅幹聯姻,將女兒嫁給脫羅幹之子火篩。


    這些人名,聽得大明朝臣也頭大。


    因為多年沒有戰事,大明對韃靼也不熟悉,連情報都沒有。


    簡單說,滿都魯和癿加思蘭展開了權力之爭,互相之間開始了攻伐,太師癿加已經處於下風。


    癿加可沒有也先的本事,想讓各個部族給他賣命,就得花錢收買。


    癿加手裏沒錢,就打了大明的主意,想從明廷騙點賞賜出來,收買韃靼部族,好為其征戰。


    甚至,還想從大明借兵。


    所以才有了內附進貢之議。


    朱祁鈺笑了。


    但在延答眼裏,仿佛如惡魔的笑容一般。


    “尊敬的天可汗,請您一定要聽您的仆人說完!”


    “太師真心願意內附大明!”


    “隻要太師掌權,願意送質子來大明,不,臣下已經將太師次子帶來了,這是太師的誠意!”


    “而且,向您進貢的十萬匹駿馬,太師也能做到!”


    延答戰戰兢兢。


    “怎麽做到?等癿加勝了,才兌現承諾?”朱祁鈺問,他對癿加的兒子不感興趣,鬼知道是真是假。


    就算是真的,有什麽用?能換錢嗎?


    “偉大的天可汗您的智慧是無窮的……”


    朱祁鈺打斷延答的吹捧。


    延答老老實實道:“隻有等太師勝利,才能給您足夠的駿馬!但尊敬的天可汗,太師可立下文書……”


    朱祁鈺打斷他的話:“空手套白狼,套到朕的頭上來了!”


    “看來韃靼並不恭順啊!”


    “這些使團也沒必要留著,統統殺了吧!”


    “都散了吧!”


    朱祁鈺站起來就走。


    “偉大的天可汗……”


    見朱祁鈺真走了,延答疾唿,卻被侍衛按住,往外麵直接拖,有個太監出來傳口諭。


    大明侍衛抽刀出鞘,對著使團進行砍殺!


    “啊!”延答親眼看到使團被殺。


    大明皇帝沒有開玩笑!


    不是嚇唬他的,而是真的要殺光他們!


    “不要殺、不要殺,我有話對天可汗說,有話要說……那個不能殺,那個是太師的兒子!”


    但沒人聽他的話,太師的兒子,倒在血泊之中,滿臉的難以置信。


    不是都說,漢人是最講道理的嗎?


    怎麽這個皇帝,一點都不講道理呢?


    等延答再次被拖入殿裏,整個人都傻了。


    來之前,他信心滿滿,以為說幾句漂亮話,就能騙得大明皇帝團團轉,畢竟明人在草原民族眼裏,都是肥羊,好騙的肥羊。


    他們學的儒家,更是可笑,想把人變成聖人,建立什麽大同盛世。


    作為漢語精通的延答,都覺得可笑。


    草原民族,永遠信奉實力為王,有實力就有野心,要麽殺死敵人,要麽玩死自己。


    可是,殿外的一幕,把延答嚇到了。


    三百人的使團,被殺了超過一百人!


    勇猛的草原勇士,卻如羔羊一般被宰殺,他連想都不敢再想。


    “傳朕口諭,隔一息殺一個!朕要聽到慘叫聲!”


    朱祁鈺不許開殿門,春寒刺骨,他怕冷。


    侍衛隻能拖拽著韃靼人,在殿門口殺。


    “偉大的天可汗,求求您不要殺害您忠誠的牧民……”


    “閉嘴!”


    朱祁鈺陡然爆喝:“你哪裏忠誠?不要侮辱忠誠兩個字!和天可汗玩心眼?以為自己很聰明?你就要付出代價!”


    延答卑微地磕了個頭:“臨行之前,太師準備了一千匹馬,兩千頭羊,放在敖漢部落裏,請您派人去接收!”


    “怎麽不直接帶來大明呢?”朱祁鈺問。


    “因為目標太大,臣下不敢貿然帶來。”


    “朕看你是想私吞!”


    朱祁鈺臉色陰沉:“麵對草原上的神明,卻一點都不誠懇,朕便賜你天罰!”


    “接著灌水!”


    “啊?”延答揉了揉肚子,再灌的話,肚皮真破了。


    “灌!”


    朱祁鈺對一千匹馬一點都滿意,而且敖漢離遼東鎮也遠,派兵深入草原,為了這點馬和羊,著實不值得。


    本來他以為能敲個竹杠呢,結果人家空手套白狼,反敲他朱祁鈺的竹杠!


    “別灌死了,明天朕要去狩獵,獵物就用韃靼人,全都八光了,丟進獵場裏,朕親自狩獵!”朱祁鈺義憤難平。


    延答還在求饒,朱祁鈺懶得聽了,殺了痛快。


    “今晚不許給他們吃的!”


    朱祁鈺迴勤政殿了,懶得廢話。


    群臣也不敢勸啊,皇帝正在氣頭上呢。


    韃靼人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沒什麽用,韃靼也不敢攻打大明!


    翌日中午。


    下了早朝,朱祁鈺一身戎裝,梁珤、方瑛、宋偉、李瑾、陳韶等陪同,啟程去南苑。


    南苑也是上林苑,可追溯到遼金時期,便是皇家狩獵場。


    太宗、宣宗、太上皇,都對南苑情有獨鍾,南苑狩獵講武也成為規矩,沿襲至今。


    但今天狩獵的獵物不太一樣,全是人。


    都是韃靼人。


    “天可汗,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啊!”延答奄奄一息,也是今日獵物之一。


    為了讓他們失去攻擊力,都八光了。


    王文擔心這些身強力壯的草原漢子會傷到皇帝,所以在腳腕、手腕上劃一刀,讓其無法用力。


    由隸夫驅趕著他們,進入山林裏藏起來。


    啪!


    朱祁鈺揚鞭抽在延答的身上:“兩國?韃靼是歸順侯,是朕的仆民!朕殺幾個仆民,算個什麽事?就算朕把歸順侯全家驅趕著來殺,爾等敢拒絕偉大的天可汗?”


    “哈哈哈,把他驅趕到一邊,最後朕親自射殺他!”


    朱祁鈺拍馬開跑。


    養馬軍、侍衛軍貼身扈從,外有九門軍,新練的團營,上萬人扈從皇帝。


    咻!


    朱祁鈺挽弓射箭,就聽到一聲慘叫。


    “中了!陛下!”李瑾高唿。


    “哈哈哈,射死沒?”朱祁鈺雖然不擅長狩獵,騎馬開弓很不穩。


    但架不住有人吹捧呀。


    李瑾親自將驅口拖過來,偷偷將箭往驅口身上紮,把人紮死。


    “陛下神射,一擊必中!”李瑾讚揚。


    “好!”


    朱祁鈺有些飄飄然:“諸君皆可狩獵,朕出彩頭,於少傅會押解戰馬迴京,朕拿出一千戰馬來,今日狩獵最多者,可獲得這一千戰馬,如何?”


    李瑾、梁珤等人眼神熾烈。


    “隻算這些驅口,不算狩獵到的牲畜,獵多者勝,不限製手段!”


    “今日,他們不是羔羊,而是爾等的戰利品!”


    朱祁鈺粗獷大笑:“兒郎們,開殺吧!”


    用韃靼人給這些新兵蛋子見血,朱祁鈺也是用心良苦。


    他倒是也想策馬奔騰,問題是大腿裏子疼啊,他一個人根本殺不完。


    咻!


    朱祁鈺又設了一箭,那個韃靼漢子說著讓人聽不懂的鳥語,顯然是在咒罵皇帝。


    “都別動,朕再來一箭!”


    韃靼漢子趴在地上,手腳不管用了,任由設殺。


    咻!


    一箭設偏了,紮在他後背上,咒罵聲不斷。


    接連設了七八箭,才射殺了他。


    朱祁鈺看出門道來了,這些韃靼人都被廢了,不能跑不能跳,登時有些意興闌珊。


    因為他騎行很慢,是隸夫將人送到他麵前,讓他來射殺的。


    等於說,所有人在配合他演戲。


    他意興闌珊。


    返迴營地。


    延答被綁在樹上,麵容悲慘。


    “把朕的禦弓抬上來!”


    朱祁鈺站起來,搭弓射箭,瞄準延答。


    “天可汗陛下……啊!”延答嚇得閉上了眼睛。


    那一箭,設在他腳下。


    再往上看,皇帝是衝著他那裏去的!


    幸好,準頭差,不然就被設穿了。


    這哪裏是天朝皇帝啊,明明是草原暴君啊!惡趣味到了這種地步!天朝的讀書人就不管管嗎?


    咻!


    又來一箭,又偏了!


    延答見朱祁鈺鐵了心要射殺他,登時暴怒:“大明皇帝,老子與你不共戴天!”


    他裝不下去了,狗屁的天可汗啊,你就是弱明的狗皇帝!


    老子叫你天可汗,那是給你戴高帽呢!


    你不識抬舉也就罷了,要殺要剮,草原漢子不會皺一下眉頭的……可你往哪設呢!


    “都別動!朕今天不把他設穿,誓不罷休!”


    朱祁鈺也火了。


    非要設穿你的擔!


    咻!


    箭矢紮在他的大腿上!


    “啊!”延答慘叫,皇帝的弓是特質的,力量不大,刺得不深。


    他低頭一看,渾身發抖,好近啊!


    就差一點點,就中了!


    再看皇帝,他又挽起弓弩。


    咻!


    一箭飛過來,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另一條腿,中招了!


    他現在忽然冒出一個詭異的想法,還不如一箭設中了呢,早死早超生。


    “不要!不要了!”


    延答看見皇帝再次挽弓,直接就瘋了!


    “偉大的天可汗,求您給您的仆人一點……啊!”延答低頭一看,腿上又中箭了!


    第幾箭了?


    皇帝能不能準一點,早死早超生啊!


    “天可汗,臣下對您有用!有用啊!”延答驚恐大喊大叫。


    朱祁鈺瞄準:“什麽用啊?”


    “臣下了解韃靼,韃靼各部落臣下都知道……啊!”延答又中招了!


    酸爽!


    “朕對韃靼沒興趣,那等窮鄉僻壤的地方,有什麽值得朕惦記的?別動啊,這次朕一定能中!”


    咻!


    箭矢飛馳而去。


    延答都不想慘叫了,大腿都快紮爛了,好疼啊。


    朱祁鈺活動活動肩膀,讓人把弩呈上來,拉弓太累了,因為臂力不夠,所以準頭很差。


    換做弓弩就好多了。


    “別動啊,朕這次一定能中!”朱祁鈺用弓弩瞄準。


    “臣下有用!”


    延答驚恐大叫:“臣下有草原地圖獻給天可汗!”


    “地圖?真有?”朱祁鈺收了弓弩,沒想到有意外之喜。


    “有有有!”


    延答連連點頭,說在他腦袋裏,有草原地圖。


    咻!


    延答陡然慘叫一聲!


    設穿了!


    紮著一根箭!


    正中靶心!絕了!


    延答剛開始是痛,後來是驚恐,最後變成了絕望,那可就不能修複了!


    “看你還有用的份上,打發浣衣局去,入宮伺候吧。”


    “反正地圖在你腦子裏,慢慢畫出來。”


    “朕相信你,讓你貼身侍奉天可汗,是你的榮幸!”


    “不是嗎?朕的仆人?”


    朱祁鈺放下弓弩,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延答都傻了,都這樣了,還要謝恩?你想屁吃呢?


    “偉大的天可汗,求您收下您忠誠的仆人!”延答也不想謝恩啊,關鍵皇帝又舉起了弓弩!


    要是再來一箭,疼啊……


    “哈哈哈!”


    “看見了沒有?韃靼人就是賤!”


    “跟他們好說好商量,反而沒用!”


    “就這東西有用!哈哈哈!”


    “把這東西留在這啊,以後有外國使團來,先帶著他們來觀賞!”朱祁鈺讓人手了弓弩,坐在凳子上,喝了口茶。


    按照皇帝的口諭,直接切了。


    延答慘叫個不停。


    隸夫嫌棄延答慘叫聲太淒厲,讓人把他嘴巴捂上,拖下去治傷。


    然後,把林聰、李賢等人宣來。


    胡濙今日身體不適,就沒讓他隨駕。


    “爾等怎麽看?”朱祁鈺問。


    “啟稟陛下,老臣以為,以不變應萬變。”


    王直率先開口:“瓦剌被我軍打殘,韃靼內亂,正好給大明休養生息的寶貴時間,我們應該關起門來,發展自身。”


    李賢卻有不同意見:“啟稟陛下,老臣以為,應該派使團出使瓦剌與韃靼。”


    “說下去!”朱祁鈺來了興趣。


    “瓦剌戰敗,我大明是戰勝方,應該逼迫瓦剌稱臣納貢;”


    “而韃靼,亡我大明之心不死,正該借此機會,雷霆出手,犁其汗庭,分解韃靼,徹底消除北方憂患。”


    “老臣以為,我大明應該雙管齊下,同時對瓦剌、韃靼施以辣手,一勞永逸!”


    李賢急聲道。


    沒看出來啊,李賢還是個主戰派!


    等等,不對勁!


    李賢是想將朕的眼睛,從國內轉移到國外,用瓦剌和韃靼當釘子,讓朕去碰。


    等到朕碰到釘子了,知道痛了,再想迴國整飭國內,麵臨的阻力就是現在的千倍萬倍!


    好手段啊李賢!


    最奸猾的是,李賢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先讓王直說,再反對王直。


    把自己摘得幹淨。


    聰明人啊。


    “陛下,雖然打了勝仗,但也是運氣成分居多,當前還是以穩定為主,山東、湖廣尚且不安穩,而且寧藩躍躍欲試,老臣以為,還是當穩定為主。”


    王文瞪著李賢,你不能為了轉移陛下的視線,就把大明往火坑裏推啊!


    漠北是個無底洞!


    草原人不是多厲害,而是他們會跑啊,跑到誰也找不到,等大明退走,他們又迴來了。


    太宗數次北征,都是空耗錢糧,找不到敵人。


    除非大明能夠在草原上紮根,否則就是追著打,打著打著,人丟了,找不到了,等大明軍撤走,人家又迴來了。


    “王大人,此時是橫掃漠北的最佳良機!”李賢認真道。


    “錢糧呢?從何而出?”王文問。


    李賢看了眼皇帝。


    朝中百官將貪汙錢返還內帑,皇帝的內帑估計超過了七百萬兩銀子。


    要是算上不動產,肯定超過八百萬兩了!


    皇帝從來都沒這麽富過。


    九門提督府、養馬軍、侍衛軍、團營,全都在擴軍,都是有生力量,估計有五萬人了。


    有兵有糧,拿出去消耗掉,多好。


    王文瞪了眼李賢,就你心眼多!


    朱祁鈺還真在思考,錢沒了可以再賺,反正天下肥羊多,若真能借機橫掃漠北,才是真的大賺。


    可打下來,如何紮根草原呢?


    他可不想和太宗一樣無用功,打一仗換取二十年和平,這樣的仗打得毫無意義。


    “王偉,你怎麽看?”朱祁鈺問。


    “陛下,臣以為可打,也可不打!”


    王偉認真道:“不打的原因,瓦剌雖然沒了一部,卻還有兩部,實力尚未受到折損,而且,往西之地,還有瓦剌諸部,如哈密等國,皆是瓦剌藩屬國,真要征兵的,完全可以。”


    “韃靼雖然有政變之亂,但微臣擔心,一旦大明軍隊深入漠北,韃靼會迅速平息政亂,變得鐵板一塊,我軍反而促成了韃靼統一,得不償失。”


    “而且,還要算上兀良哈,倘若我軍攻破了瓦剌或者韃靼,得利最大的就是兀良哈,兀良哈很有可能吸收吞並之後,成為新的瓦剌、韃靼,又成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王偉說得條理清晰。


    漠北是三國誌,要打就要同時削弱。


    不然就得想個辦法,紮根草原,把草原變成漢地才行。


    “微臣說打,也可。”


    “因為我軍挾大勝之威,出關再打一場勝仗,綽綽有餘。”


    “但,也僅僅是打幾場無關痛癢的勝仗罷了,決定不了漠北局勢。”


    王偉是拐著彎勸皇帝別打。


    他們之所以說話大膽,是因為拿迴皇權的朱祁鈺,反而變得很好說話,隻要他問,臣下說的言之有物,即便觸怒他,他也不會生氣。


    皇帝鼓勵暢所欲言。


    朱祁鈺微微頷首:“王卿大才啊!”


    李賢有點不爽,王偉壞了他的好事。


    “王卿,你說說,明人如何紮根草原?或者說,朕要如何統治草原?”朱祁鈺問。


    李賢翻個白眼,您真當自己是天可汗了?


    陛下呀,天可汗當得有什麽意思啊?看看大唐,煌煌大唐,最後卻毀於異族之手,何其令人惋惜啊!


    歸根結底,就是盛唐不分胡漢,以胡製胡,給胡人兵權,才有了安史之亂。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微臣以為,一手錢糧,一手刀斧,便可讓陛下成為草原上的王!”


    王偉認真道:“但是,等天朝丟了錢糧,草原便會脫離天朝;若天朝丟了刀斧,胡人便會入主中原,做中原的皇帝!此乃亙古不變的道理!”


    “就沒有一勞永逸之策嗎?”朱祁鈺想不通,韃清是怎麽治理草原的?


    “有!同化!”


    王偉道:“在統治的年份裏,令其迅速漢化,放棄原傳統,毀其文字、曆史,讓新生的孩子變成明人!”


    “臣估算,以漠北之大,想徹底同化,起碼需要二百年!”


    朱祁鈺翻個白眼,你還不如直接說,放棄算了!


    同化蒙古,明清都在做,用了五百多年,隻同化到漠南。


    可漠北脫離韃清之後,為何被北極熊迅速同化了呢?是時代不同了?還是其他原因?


    火器!


    對,王偉是迴溯曆史,得出的結論,所以有局限性。


    曆史是冷兵器時代,但隨著火器的發展,完全不同了,統治草原,用火器、銀錢和糧食,一定能成!


    “哈哈哈!”


    朱祁鈺忽然大笑:“王卿此言甚是,徹底同化需要二百年,但朕等得,明承元製,瓦剌、韃靼、兀良哈人皆為華夏苗裔,朕可等他們慢慢同化!”


    李賢瞟了眼狩獵場,你就是這般對待“自己百姓”的?


    您這張嘴呀,真能糊弄鬼。


    “兩京十三省,實在太小了!”


    “明承元製,土地卻僅僅有漢家疆土這麽少!”


    “安南也丟了……”


    “罷了,不提這些悲傷的話題,都說說,朕打算趁機收複河套,以河套為門戶,防備漠北、西番。”


    “爾等怎麽看?”


    朱祁鈺問。


    李賢直接搖頭:“陛下,河套殘破,養不了多少人。”


    “若走漕運的話,又有冰封期,進入冬天,如何運輸糧食?”


    “安置不了百姓,便養不了大軍。”


    “陛下,老臣知道陛下收複天下之雄心,奈何河西、河套已經不是隋唐時期的了,過於殘破,承載不了太多人口了。”


    李賢苦笑:“陛下可令山陝多種樹木,保護水土,慢慢滋養,多年之後,山陝還可能再現盛唐榮光,屆時便是我大明返迴河西之日!”


    王文、林聰等人頷首,同意李賢的話。


    “白圭,你怎麽看?”朱祁鈺問。


    “微臣同意李閣老之言,收複失地不難,難得是治理,就算朝堂如今寬裕些,能支撐些年,過些年終究還是要放棄的。”白圭直言不諱。


    糧食!


    限製大明發展的,是糧食問題!


    “如果朕能解決糧食問題呢?”朱祁鈺環顧眾臣。


    “倘若糧食不成問題的話,陛下莫說漠北,就算是全複大元領土,也無所謂!”


    李賢笑道。


    “陛下,糧食是重中之重,大元之所以統治如此廣袤的疆土,是因為人少,蒙人不善治理,喜好殺戮,每到一地便大肆屠城,經常殺的萬裏無人煙,所以才統治如此龐大的疆土。”


    白圭認真道:“但我煌煌大明不是,我大明善治理,每到一處,便行懷柔之策,繁齒人丁,用不了多少年便興盛繁榮起來,而人口多了,吃食便不夠了。”


    “是以中原王朝富庶,胡族貧瘠。”


    “白侍郎之言有理,陛下,大明僅靠兩京十三省,卻成為天下最富庶的盛世大國,全因明人勤懇,精耕細作。”


    呂原發言:“而胡人粗忽,以為馬上打江山,便要在馬上治江山,最後一塌糊塗,灰溜溜退出中原。”


    呂原言下之意,是說,若漢人家有餘糧,就會瘋狂生孩子,過些年孩子太多,吃的還是不夠吃。


    所以,他在勸諫皇帝,天下間其他土地貧瘠,讓皇帝專注於兩京十三省,就足夠了。


    中原王朝國祚二百年,原因就在這,人口太多,養不起了。


    “諸卿說的都有道理。”


    朱祁鈺緩緩道:“傳旨各地,搜尋可種植的植物,全部運送入京,朕親自來培育!”


    “若大明沒有者,可與西番貿易,隻要他們有作物,不管花費多大的代價,也給朕弄來!”


    “內閣,下中旨!”


    “天下各地官員,都給朕找,找不到的就降職,納入下一次京察,知道了嗎?”


    朱祁鈺寒著臉道:“找到的,此作物能吃能廣泛種植,可賜金符!”


    “陛下聖明!”


    百官叩拜。


    尋找新的作物,推廣種植,才是聖天子該做的事情。


    當然了,若真有能吃的作物,早就有人進獻了。


    皇帝願意折騰,就隨他折騰吧。


    朱祁鈺其實想找玉米,但不知道玉米有沒有傳入大明,反正弗朗機人一定有。


    “再給商人下旨,進獻作物者,準其一子入科舉!”朱祁鈺這招夠狠的。


    和西番交易頻繁的,都是走私商人,若給他們一個官身做做,指不定能激發其積極性。


    “陛下,商人去哪弄來的作物?”傻乎乎的俞山開口了。


    說完就後悔了。


    見其他官員都低頭不語,顯然這是個馬蜂窩,心照不宣的。


    估計就騙皇帝呢!


    殊不知,皇帝心中有數。


    這就有點尷尬了,更尷尬的是,被某個傻瓜戳破了尷尬。


    “等他們弄來,你就知道了,千萬別小瞧商人的力量,若有三倍的利潤,商人就會發瘋的。”


    朱祁鈺話音方落。


    李瑾和梁珤激動地來報功。


    二人獵殺一樣的人數,並列第一。


    “好!你二人各賞五百匹戰馬!”


    朱祁鈺心情不錯,讓群臣退下,把方瑛、梁珤、宋傑、宋偉、李瑾召集起來問話。


    “方瑛,你先說說,征兵情況。”


    方瑛呈上來一本奏章,上麵刪刪減減,顯然是經年累月寫的,有點像是日記。


    朱祁鈺皺眉:“怎麽才征了三萬多人?”


    方瑛看了眼梁珤和宋傑。


    “啟稟陛下,這段時間,大概超過二十五萬流民匯聚京畿,微臣優中選優,再加上,征兵處非臣這裏一處,所以才征募這麽多兵卒。”


    朱祁鈺明白,方瑛內涵梁珤、宋傑、李瑾呢。


    九門提督府、侍衛軍、養馬軍,也要優勝劣汰,淘汰一批老弱,再從流民中招募一些。


    尤其是九門提督府,朱祁鈺答應梁珤隨便征兵。


    當時朱祁鈺認為,京營會全都死在宣鎮。


    所以敞開了征兵。


    結果於謙送給他一份大驚喜,京營損失不多。


    “你征了多少?”朱祁鈺問梁珤。


    “啟稟陛下,微臣征募了一萬四千人,九門提督府實額兩萬五千人!”


    梁珤用個詞,實額。


    朱祁鈺滿意地點點頭,又問宋傑和李瑾。


    侍衛軍和養馬軍,以淘汰老弱為主。


    都各自招募了一些,並不多。


    實額均有一萬人!


    朱祁鈺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


    忽然,話鋒一轉!


    “在朕這裏,不能把朕的軍隊給搞爛了,喝兵血什麽的,朕勸爾等趁早收手,沒有的引以為戒,有的趁早收手,朕不過問也不追究。”


    “從今天開始算!”


    “以後若是被朕知道了,多摸摸自己的腦袋,省得到時候就摸不著了。”


    “臣等絕對不敢!”方瑛等人跪在地上,額頭冷汗涔涔。


    皇帝是敲打他們,別內鬥。


    朕剛有羽翼,若誰內鬥,傷到了朕的羽翼,就別怪朕無情了。


    尤其方瑛,他先挑起矛盾,含沙射影。


    此刻瑟瑟發抖。


    真是伴君如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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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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