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鎮。


    名義上,於謙手下有步騎22萬,除掉各地駐守之人,可用之兵五萬有餘。


    天色大亮時,於謙才返迴大營。


    他實地走訪了龐家峽地形,又親自製圖,迴到大營時,姍姍來遲。


    “這是龐家峽,龐家峽十餘裏之地,是一片河穀,淺水地帶剛剛沒過馬腿。”


    “河穀兩旁,樹木茂盛,完全可藏得住伏兵。”


    “但既然決定在龐家峽設伏,便不容更改,一來我軍火油、火炮有限,二來時間不足。”


    軍議之上,於謙認真道:“泰寧侯陳涇,本帥給你一萬人,由你帶著楊俊、楊珍、徐賢、過興四將,在龐家峽設伏!”


    陳涇臉色一變,完全沒想到於謙會將天大功勞送給他!


    張軏、朱儀、朱永等人麵露不快。


    陳涇是勳臣中的中立派,顯然於謙特意提拔他。


    “末將領旨!”陳涇單膝跪下。


    “記住,你的任務是設伏,除此之外,任何命令都不準聽!”


    於謙叮囑他:“火油、火炮優先伱用!帶著人快去布置!”


    之所以選擇陳涇,是陳涇這個人謹慎、涼薄、服從命令。


    “這片河穀,需要布下一支疑兵。”


    於謙在地圖上畫個圈:“虛虛實實,才能騙過瓦剌軍。”


    “朱永,給你一千人,埋伏在河穀兩岸,可出擊、可堅守、可撤退,本帥給你權宜之權!”


    朱永麵色發苦:“末將遵命!”


    二兒子斷了條胳膊,他又在北征軍中受到排擠,有苦難言。


    “孫繼宗、孫顯宗、李文、劉安、曹泰、衛穎,本帥給你六人各五百人,在高崗處設伏,迷惑瓦剌軍,令其不知道我軍的真正設伏地。”


    “大帥,倘若瓦剌軍見疑兵過多,退去了又該如何?”楊信問。


    “不會,本帥親自搦戰,然後詐敗。本帥會把瓦剌軍吸引過來,再說了,本帥連大營都丟了,為了退走,自然會多設疑兵,瓦剌人貪婪,有利益驅使就會來的。”


    於謙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堂堂元帥,親自詐敗,傳出去也不好聽。


    楊信、蔣琬等人跪下,請求親自搦戰。


    “時間緊迫,聽本帥安排!”


    “疑兵倘若被抓住,可詐降,畢竟我軍大敗,爾等詐降,瓦剌應該不會懷疑。”


    於謙手指摩挲著地圖:“龐家堡讓開,我軍門戶大開,趙輔,給你兩千人,協防懷來方向,若瓦剌人往懷來方向敗走,你負責吃下來!”


    “朱儀,給你三千人,留在原地藏起來,隻有當瓦剌軍敗逃時,才可出現擋住其後路。”


    於謙指著一座小山包:“這裏叫九連山,有賊人據此為王,你上山清洗掉他們,占據此山,扮演成山賊,等著瓦剌人敗逃。”


    “無論出現任何無關情況,爾等絕不可輕舉妄動,明白嗎?”


    於謙叮囑朱儀:“而且,多帶糧食,少帶軍械,養精蓄銳,枕戈待旦,等瓦剌人敗逃時,他們就是待宰的羔羊。”


    “末將領命!”


    朱儀點兵去占據九連山。


    這個九連山,距離宣府大概二十多裏,夾在宣府和龐家堡中間,一旦瓦剌軍過境,此地就會成為一顆釘在瓦剌後路上的釘子。


    但瓦剌人一定會派出斥候掃蕩,外加一些瓦剌人必然去村子裏禍害百姓,如何躲過瓦剌人的眼睛,就考校朱儀的本事了。


    “王琮,本帥給你兩千人,等瓦剌人進入口袋裏,你就去奪下長城內的堡壘,切斷瓦剌和漠北的聯係!”


    於謙看著地圖,麵露思索。


    “大帥,你手中的兵力越來越少了,如何擋得住九萬鐵蹄?”王琮擔憂。


    “無妨,本帥還可調動其他墩台。”


    於謙還要妥善安置神機營,這支軍隊才是王牌:“楊能,神機營拆分兩半,一半跟隨本帥迷惑瓦剌,另一半去龐家堡設伏,火炮手交給陳涇,你親自帶人屯守龐家堡。”


    龐家堡不是這條路的必經之地,讓楊能在龐家堡設伏,是擔心瓦剌貴族受不了騎馬的苦,會去龐家堡享受。


    所以派楊能去碰碰運氣,萬一運氣好,來個貴族一鍋端,就有意思了。


    神機營金貴,放在正麵戰場上是奇兵,若在敗退之中,就是消耗品了,於謙要保留神機營元氣。


    至於留下來的,能活著幾個人,真就未必知道了。


    “本帥,要一戰打崩瓦剌!”


    “萬事俱備,能留下多少人,就看爾等在戰場上的本事了!”


    “今日之戰,本帥絕不假報戰功,是爾等的,就永遠是爾等的,誰也奪不走!”


    於謙厲吼。


    眾皆領命。


    於謙以身作則,他來負責當誘餌,留下的是楊信和蔣琬,是他欣賞的人,留下的軍隊也是他在京營中的嫡係。


    所以,令人拜服。


    雖然有人內心不忿,如朱永等人,但於謙的人品沒的說,把最難的留給自己。


    “少傅,此戰恐怕會損傷平民百姓,不如先疏散平民,反正商賈在吾等手中……”李秉低聲道。


    李秉並不年輕了,他是正統元年進士,在朝為官二十多年了,卻還帶著幾分天真。


    “李巡撫愛民之心,本帥知之,奈何……唉!萬民之罪,加於我身,此皆我於謙之禍,與旁人無幹!”


    此言一出,驚得李秉連說不敢。


    於謙擺擺手:“李巡撫,你說的有道理,本帥給你五百人,疏散民眾。”


    李秉卻是臉色一變,於謙這是送他去死呀!


    大軍敗逃,讓他去組織疏散百姓,帶著百姓逃?學劉備?然後因為目標太大,被瓦剌軍包圍幹掉?


    “李巡撫怕死便算了,本帥清楚,疏散百姓,必被大股瓦剌兵盯上。”


    “但是,這樣才更真,瓦剌人才會相信我軍是真的敗逃!而不是陷阱!”


    於謙看向文臣:“誰願意做?”


    “此是出頭良機,戰後本帥會寫成奏章,呈報陛下,哪怕你死了,你的子孫也會享受你的福澤!敢不敢?”


    “下官敢!”李秉咬著牙說,心裏恨透了於謙。


    送人去死,卻說得冠冕堂皇。


    這就很於謙。


    “還有誰願意?”


    “下官等願意!”


    監生周謨、白昂、張綱跪下。


    年富也跪下,高聲說願意。


    於謙嘴角翹起:“好,就由爾等疏散百姓,記住了,倘若瓦剌招降,爾等可詐降!”


    “晚生寧死,也絕不投降!”白昂鏗鏘有力。


    “詐降,是保全之舉,而且,你等可帶著瓦剌兵進入我軍包圍圈,未嚐不是大功一件!”於謙溫言道。


    年富、李秉等人稱是,人總要活下來,才能享受福澤的嘛。


    隻有這個白昂,滿臉不屑。


    於謙一直都在觀察隨軍的監生,這個白昂,擅長數算,有治水之能。


    “好!行動起來,勝敗在此一舉!”


    於謙手上剩下兩萬多人,多是騎兵,少數步卒是守城之用,他需要冒充二十餘萬大軍,又要連番詐敗,難度極大。


    於謙繃著臉,不苟言笑,看不出緊張,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外人看在眼裏,仿佛於謙充滿了自信。


    ……


    戰書送至瓦剌大營。


    瓦剌貴族觥籌交錯,大早晨的就在喝酒,而帳篷裏很多漢家女子強顏歡笑地跳舞,時不時落下一鞭子,她們吃痛之下卻又不敢慘叫。


    如今瓦剌分崩離析,三大部族,不會聚在一個營帳裏,彼此擔心互相會突施辣手。


    有意思的是,三個部落的大營,也不是彼此唿應,形成三角狀。


    反而互相離得很遠,彼此傳信靠傳令兵。


    “卜魯哥,你怎麽看?”博羅納哈勒身材高大,肚子渾圓,看似一表人才,其實就是個草包。


    卜魯哥是韃靼人,與杜爾伯特部交戰時被俘,投靠了博羅納哈勒。


    因為對蕃教精通,所以屢屢被博羅納哈勒邀請去講解佛法,卜魯哥還精通漢話,對道儒都有極深的見解。


    所以,博羅納哈勒請卜魯哥做他孩子的老師,教導孩子學習蕃教。


    作為長生天在草原上的使者,他不信長生天,反而信蕃教。


    當然了,信奉蕃教,和刺殺番僧,在他眼裏是兩碼事。


    “肯定是明廷催得緊,於謙被迫與我瓦剌勇士決戰!”


    卜魯哥眼睛一轉:“大王,不如借機消耗準噶爾部、和碩特部,等從明國得到足夠的戰利品後,再掉過頭來,和他們決戰,一戰擊潰他們,再現大元田盛大可汗的榮光!”


    博羅納哈勒就是個草包,見卜魯哥為他著想,便點頭答應下來。


    但準噶爾部和和碩特部也是這麽想的。


    都想借於謙的手,消耗對方,自己漁翁得利。


    所以,收到於謙的國書,瓦剌反而陷入詭異的停滯之中。


    博羅納哈勒派信使,聯絡宣府中的商賈。


    很快,就傳來於謙軍部署等情報。


    博羅納哈勒整軍出發,卻在這時,他的妾室張氏哭哭啼啼進了大帳,請求大王為她兄長報仇。


    “張誌懷死了?”博羅納哈勒臉色一變,再看手中的情報。


    而且,張氏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


    他目光一閃,懷疑怯薛軍的千夫長阿歹。


    “卜魯哥,你怎麽看?”他如鷹凖般看向卜魯哥。


    “大王懷疑情報有假?”


    卜魯哥小心翼翼迴答:“若情報有假,那麽於謙忽然下戰書,邀請決戰,很有可能是誘敵之計。”


    “倒瓦答失裏,你怎麽看?”


    倒瓦答失裏是他姑姑弩溫答失裏的長子,本來是哈密王,但也先將哈密收入帳下,哈密被攻破後,他短暫臣服大明,等瓦剌帝國土崩瓦解後,他又當上了哈密王。


    博羅征召瓦剌勇士,他被迫率軍跟從。


    最先收到征召令的是阿失帖木兒的準噶爾部,但倒瓦答擔心準噶爾會借機消耗他的主力部隊,吞並哈密,所以越過阿失,跟隨博羅。


    倒瓦答身體不好,他令其弟不列革監國。


    “一定是於謙的詭計,我們以不變應萬變便好,反正我們在宣鎮不愁吃不愁穿,日子過得愜意,等到明廷熬不動了,自然會納了歲幣,咱們打道迴府多好。”倒瓦答不想打仗。


    “廢物!”


    博羅懶得問他:“姑姑弩溫答失裏流淌著脫歡高貴的血統,你的血管裏,有著和本王一樣的血液,為何如此懦弱?”


    “明人不過是待宰的羔羊,我們是草原上的雄鷹,豈能有怕羔羊的時候?”


    “阿歹,統領怯薛,跟著本王!”


    怯薛軍,是可汗親軍。


    博羅雖然還不是可汗,但他想做瓦剌可汗,也組建了怯薛軍。


    他的杜爾伯特部,也是一盤散沙,由各個部落組成的,在戰爭中,他有意消耗其他部落的勢力,然後一點點吞並成為自己的部眾,壯大實力。


    這個阿歹,本是他最信任的人,隻是其人和他的妾室張氏不清不楚的,讓他十分惱怒。


    “大王,真決定要打?”卜魯哥問。


    “我們瓦剌人是天空的雄鷹,從來不會懼怕兇猛的豹子,卻會因為找不到鑽進山裏的野兔而頭疼!”


    “如今野兔出籠,我們會害怕它嗎?”


    博羅冷笑:“他於謙敢出來,本王就一戰打崩大明!”


    卜魯哥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麽蠢的,明知道是陷阱,還往裏麵跳。


    博羅卻說,於謙設下陷阱就要有誘餌,隻要吞下誘餌,不踩陷阱,於謙又能如何?


    博羅的兄弟阿失帖木兒也沒聰明到哪去。


    也想占便宜,不想吃虧。


    而真到了戰場上,誰都不先上,都想借機消耗對方。


    博羅、阿失、忽勒三個部落麵麵相覷,都在等看誰繃不住,當第一個衝上去的傻子。


    宣府之外,看著馬匹旌旗遍野,鬥誌昂揚。


    於謙嘴角翹起。


    可等了好半天,瓦剌人偏不前進,他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


    “這些狗韃!”於謙知道,陷阱並不高明。


    但瓦剌人一定會來的,他設下的誘餌實在太大了,大到讓任何人垂涎三尺。


    “大帥,瓦剌人不攻城,難道我等出城野戰?”蔣琬摸著下巴。


    “沒兵,打不了。”於謙悶聲迴答。


    蔣琬想請戰來著,可看了眼馬尾巴綁好了柴火的“二十萬大軍”,他歎了口氣,等吧,看看瓦剌人會什麽時候進攻。


    這個陷阱確實不高明,但,於謙舍得付出呀,把整個宣鎮都送給了瓦剌。


    龐家堡處於宣府和懷來之間,算是懷來的門戶。


    打破了龐家堡,瓦剌的兵峰便直指居庸關。


    還有從京城轉運過來的無數軍資,他都丟在了路上,準備送給瓦剌兵,喂飽他們。


    於謙送出去的餡餅實在太大了,除非瓦剌人能遏製住貪心,否則一定會進入陷阱的。


    於謙微微歎了口氣,後方消息斷絕,他不許傳令兵來迴跑。


    他擔心瓦剌人不走龐家堡。


    若再有一萬兵就好了,他還不夠狠,若把戍守墩台的兵丁全都召集起來,再湊一萬人,在宣化、大同也設下伏兵,保證萬無一失。


    奈何,他想給宣鎮留下最後一分元氣,不想讓宣鎮被打成一片白地。


    摧毀容易,建設難啊。


    這些該死的狗韃,本帥一定要讓爾等付出代價!


    “動了,瓦剌兵動了!”蔣琬驚唿。


    “守城!”


    於謙目光果決,他必須把瓦剌軍引去龐家峽。


    他迴身看了一眼,兩萬餘雄赳赳戰兵,此戰之後,又能活著幾個人呢?


    早晨的一時心軟,又會害了多少將士呢?


    他目光變得淩厲起來。


    慘烈的攻城戰開始。


    瓦剌驅趕著附近莊戶的漢人,逼著他們攻城,消耗宣府的箭矢。


    這都是常規手段。


    “傳令李秉,把人口往龐家峽方向疏通!”於謙目光一狠。


    “大帥,這……”陳逵想說,龐家峽是戰場,把民戶往龐家峽驅趕,不就是送他們去死嗎?


    “照辦!”


    打仗就是打仗,軍議時他的一時心軟,已經給了瓦剌第二個選擇,這次不能再錯了!


    “願意遷走的民戶,每人發五兩銀子!從軍費裏麵出!”於謙更狠。


    陳逵心中一跳,大帥如此行事,恐怕迴朝後會遭到彈劾。


    不過,想到陛下與大帥針尖對麥芒,這未嚐不是自保的方式,隻是他的清白名聲……恐怕就要毀了。


    陳逵咬了咬牙,罵名他來背。


    “蔣琬,你來指揮,損失過半就撤出城池!”


    於謙又派小股部隊出去,將宣府商賈人家,強行遷入大營,值錢的東西,丟到大街上,讓瓦剌人去搶。


    再把年輕貌美的集中起來,往道上丟。


    “大帥,若商賈人家不願意怎麽辦?”部將周安問。


    “殺了,不必細報!”


    忽然,於謙壓低聲音,又交代周安幾句,交給他二百好手,才讓他離開。


    於謙騎馬迴大營,把值錢的東西全都搬出來,又把楊信派出去,頂在瓦剌出城的路上。


    天色將晚時,蔣琬已經快守不住了。


    “退下來!”


    於謙傳令四周堡壘,頂不住的就退,不必遲疑,保留有生力量最重要。


    隨著明軍如潮水般退出宣府,瓦剌軍傳來歡唿聲,士氣極高。


    瓦剌人剛剛入城,博羅和阿失兄弟相見,分外眼紅。


    偏偏博羅和阿失把怯薛軍放在身邊,看著其他部落的軍隊搶奪城中戰利品,導致怯薛軍士氣低落。


    “大王,到此為止吧。”倒瓦答低聲進言。


    啪!


    博羅狠狠一個耳光扇在他的臉上:“怕個球!宣府已經到了本大王手裏,打敗了明軍,本大王該當可汗!”


    “是是是,您該當可汗。”倒瓦答揉著臉頰,有苦難言。


    阿失見博羅在他麵前耍威風,哈哈大笑:“博羅,你也就能欺負欺負倒瓦答了,倒瓦答,不如你過來當本大王的狗,本大王不動你的哈密,如何?”


    “滾開!”


    博羅瞪了阿失一眼,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你從小就愛和我比,如今倒要比比看,看誰能先到北京!先到北京者為汗,敢不敢應下來?”


    阿失皺眉,在八年前,他就見過於謙,那個挽大明於既倒的存在,連父汗在時,都對於謙讚賞不已。


    這些年,大明皇帝疑心於謙,未嚐沒有當年父汗的布置,父汗曾向大明遞交多次國書,說大明皇帝得位不正,又說於謙乃天下第一英雄雲雲,離間大明君臣。


    而於謙堅守宣府近一個月,他們都沒占到什麽便宜,兩次大敗於謙,不過說得好聽罷了。


    於謙如今大敗,放棄宣府。


    連帶著不少堡壘都被迫放棄。


    擺明了是一個陷阱。


    於謙看準瓦剌三股勢力,互不統屬,互相有仇,所以設下一桃殺三士的計策。


    “愚蠢的哥哥,你我在這裏說再多也沒用,我們親愛的叔叔也有稱汗的野心!”


    能讓兄弟倆齊心協力的,隻有對付忽勒孛羅。


    阿失眼珠一轉:“不如你我結盟,先幹掉忽勒,你我均分和碩特部,如何?”


    “本王能信你嗎?”博羅也心動了。


    拿到大明戰利品,再吞並和碩特部,豈不美哉?


    “當然,我親愛的哥哥。”阿失笑容坦誠。


    當靠近博羅的時候,忽然從袖子裏抽出匕首,狠狠捅在博羅的身上。


    “啊!”博羅慘叫一聲,肚子中招。


    但是,阿失再捅,卻捅不動!


    博羅衣服裏披著甲胄呢!


    早就防備著他呢!


    阿失立刻丟了匕首,往帳外跑,號令怯薛軍護駕。


    “額秀吉!還是以前那般陰險!”


    博羅揉了揉肚子:“來人,殺了他!”


    “大王不可啊,於謙是詐敗,不是真敗……”


    卜魯哥話沒說完,兜頭挨了一個耳光。


    “你敢教育本王?”


    博羅抽他一個耳光還不解氣,反手又抽一個:“去辦,宰了那個兔崽子,老子就是可汗!”


    殺戮剛起,忽勒派人來伯都來說情。


    伯都是也先五弟,是博羅和阿失的叔叔。也先被刺殺後,率領部族投奔了哈密,依附於不列革,這次被征召,跟隨忽勒作戰。


    伯都和博羅、阿失關係不錯,所以忽勒派他做說和人。


    一場大仗平息。


    博羅義憤難平:“倒瓦答,你是哈密王,去把伯都殺了!”


    倒瓦答心裏苦呀,他名義上確實是哈密王,其實權力早就被伯都和不列革架空了。


    “你怎麽什麽都做不到?”


    博羅一把掐住倒瓦答的脖子:“你什麽都不是?本王留著你吃閑飯,有什麽用!”


    倒瓦答慘叫。


    博羅發泄一通後,放開了他。


    倒瓦答臉色慘白,劇烈咳嗽。


    “說,怎麽能除掉他們?”


    博羅滿腔不忿,阿失和忽勒走得近,他反而勢單力孤,勝算越來越小。


    沒人能迴答這個問題。


    忽勒也不想和兩個侄子直接見麵,阿失能刺殺博羅,鬼知道博羅會不會刺殺他忽勒?


    但下一步該如何,由伯都三方傳話,共同商討。


    “天已經黑透了,如果於謙反攻,城裏的畢竟是漢人,若裏應外合,我們可就敗了!”忽勒想搶一波就跑。


    “怕個屁,把宣府的人都殺了,我們一個空城還守不住?”博羅想讓忽勒和阿失,去跟於謙狗咬狗,不同意撤退。


    博羅的想法,引得眾將同意。


    幹脆把人都殺光了,家產不都是他們的了嘛。


    牧民跟隨打仗,不就是為了戰利品嘛。


    再說了,將士們打了一天了,也都想休息休息,睡個安穩覺,城裏這麽多娘們,讓將士們放鬆放鬆也不錯。


    “先到北京者為汗!”博羅見眾將支持他,立刻拋出誘餌。


    瓦剌人實力為王,等著阿失和忽勒被於謙消耗掉了,草原上的王就是他博羅了。


    阿失和忽勒,智商都比博羅高,全都拒絕。


    至於是否出城去追,吵個一個時辰也沒結果,幹脆明天再議,將士們也需要休整。


    夜裏,怯薛軍負責巡邏。


    看著其他部落的部隊賺的盆滿缽滿,還有娘們,他們心裏就不平衡了。


    都想深入大明,再搶一波。


    第二天早晨,怯薛軍的統領跟大王進言。


    博羅聽了阿歹的話,心裏一突:“昨晚搶了多少?”


    “大王,南人都富得流油,那茶葉都用箱子裝,實在太多了,昨晚搶一波,都夠過半輩子的了!”阿歹滿臉貪魚。


    “這麽多?”


    博羅吃了一驚,麵露貪婪:“這才是宣府啊,若是大明都城呢?”


    “再打幾座城池下來,搶一點,咱們迴到部落,也有了本錢招兵買馬,還怕他們兩部?”阿歹進言。


    阿失和忽勒兩邊,也都承受不住怯薛軍所請。


    怯薛軍是親軍,作為首領,必須在乎怯薛軍的情緒,昨天晚上,他們擔憂自己的安危,沒讓怯薛軍參與搶掠,所以軍中不滿情緒必須撫平。


    那就往京城打!


    三個部落,誰也不願意當出頭鳥,最後三個部落,分別派出三支前鋒打頭陣。


    又放出探馬,尋找於謙設下的陷阱。


    “於謙大營空了!”


    “前方沒有疑兵!”


    “好似是退去懷來了!”


    “前方發現一股流民……”


    博羅位於後方,收到哨探的消息。


    “額秀吉,原來於謙也是個膽小鬼,平原不敢守,跑去懷來了!”


    博羅用馬鞭指著這河穀:“若是老子,肯定在這裏設伏兵,我軍渡河的時候,從兩岸衝上來!”


    “大王睿智,但此河流太淺,剛過馬腿,咱們又不是明人,我們騎著馬,就算明人衝過來,大不了騎馬退迴去。”


    卜魯哥吹捧博羅。


    “哈哈哈,本王是雄鷹的兒子,自當一無往前,本王才是瓦剌可汗!”


    博羅話音未落,河穀處傳來箭鳴。


    “撤!快撤!”


    博羅第一反應就是中埋伏了,快跑。


    結果大軍剛撤出河流,便發現岸兩邊衝出來的明軍零零散散,恐怕不超過五百人。


    “額秀吉!殺過去!”


    博羅惱羞成怒。


    穿過了河穀,遠處一片村落:“殺光了,一切都是你們的戰利品了!”


    博羅一路走來,繳獲極多。


    糧食、布匹,還有一些散銀子,應該是於謙撤軍時,一路丟下的。


    不多時,有部將獻上來幾個美女。


    “額秀吉,明人的娘們是真俊啊!”博羅直接享用。


    有個女人哭哭啼啼的說自己是宣府人,博羅嫌棄她聒噪,把刀子紮進她的口腔裏,然後繼續享用。


    好好的商賈淑女,卻淪落這般地步。


    另一個滿臉驚恐,想自報家門,又怕被戳死,主要是不會說蒙語,博羅暴躁,又聽不懂漢語。


    正好事被打斷了,阿歹來稟報,穿過河穀還有敵兵。


    屢屢敵兵襲擾,博羅反而清楚,於謙走的就是這條路。


    阿失走大同的路,忽勒走宣化。


    隻有他往懷來方向走。


    走著走著,他忽然有點後悔了。


    “大王,此時若退,豈不被阿失、忽勒笑話嗎?”卜魯哥小心翼翼道。


    啪!


    博羅一個耳光抽在他臉上:“是被笑話重要?還是丟了性命重要?本大王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於謙就在這條路上埋下伏兵,反而另外兩條路是安全的!”


    “那便聽大王的,撤!”卜魯哥不敢揉臉,最近大王愈來愈暴躁易怒,還是不惹他為妙。


    “撤!”


    博羅被嚇跑了。


    跑在前麵的於謙,聽說後麵的追兵跑了,臉色一沉:“跑了?”


    “啟稟大帥,是真跑了,是杜爾伯特部!”楊信哭喪著臉。


    一路上,損失超過四五千兵將,沿途村莊全部被毀,宣府也要重建,損失難以計算。


    “他往哪個方向跑了?”於謙問。


    “應該是返迴宣府了!”


    於謙麵不改色:“掉頭,加快速度,咱們也迴宣府!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


    “啊?意外收獲?”楊信一頭霧水。


    “快去辦!”


    在龐家峽等著的陳涇,也收到了消息,說博羅掉頭返迴宣府,陷阱白設了。


    啪!


    陳涇一巴掌打在岩石上:“天大的功勞,溜了!該死的狗韃!”


    徐賢打開地圖,指著宣化:“戰報上說,有一部走宣化,將軍,龐家峽設得了伏兵,宣化也設得了伏兵!”


    “這……”


    陳涇盯著地圖看。


    楊俊、楊珍等人都過來。


    “若去宣化設伏,就需要我們跑的比瓦剌人快,隻要我們先一步到了宣化,起碼能在狗韃身上咬一口肉吃!”徐賢認真道。


    他爹死在戰場上,心心念念想掙個侯爵迴來,他想完成他爹徐亨的遺願。


    楊珍小聲道:“可我們沒馬呀,帶出來的都是步卒。”


    “沒馬就跑,總比留在這裏自怨自艾強!”徐賢咬牙道。


    “幹他娘的!”


    陳涇一咬牙:“跑,帶上體能好的兄弟,咱們跑去宣化,若能設伏,就讓狗韃葬身宣化,若不能,也不枉幹這一迴!”


    “將軍,龐家峽也要留人,萬一有狗韃跳進來呢!”楊珍小聲道。


    “你留下繼續埋伏!”


    ……


    瓦剌軍返迴宣府。


    宣府空空如也,馬路上屍體枕籍,昨晚擔心於謙裏應外合,所以就屠城了。


    博羅麵露不喜,搶了一天,搶的東西不少,但沒達到他的目的。


    他想搶占懷來,兵峰直指居庸關。


    先到京師者為汗。


    本來是他來誆阿失和忽勒的,如今卻成為他的執念。


    “大王,置好了宴席。”阿瓦進了府衙稟報。


    住慣了帳篷,博羅也住不慣房子。


    但沒工夫推了房子,支上帳篷,就先將就將就吧。


    “多叫些娘們跳舞。”博羅交代道。


    “這……大王,下麵的人擔心有奸細,所以就都結果了……”阿歹小聲道。


    “一個都沒了?”博羅不爽道。


    阿歹不敢抬頭:“不如請夫人……”


    “額秀吉!”


    博羅怒吼:“滾滾滾,本王看見她們就心煩,把酒多多準備一些,本王今晚要多多飲酒!你去軍營裏搜羅,活著的就都給大王帶上來!”


    瓦剌人沿襲蒙古陋習,打仗是帶著家屬的。


    而且,瓦剌人特別能喝酒,無論什麽時候,手不離酒。


    博羅喝得醉醺醺時,阿歹送過來一個娘們。


    他細看之下,這不是白天那個嗎?


    哦,對了,他當時被打斷了好事,就賞給阿歹了,這個阿歹用完了才給本王送來,這家夥越來越不老實了。


    “求大王饒命求大王饒命啊!”那女人不斷磕頭。


    博羅聽不懂漢語,直接一腳把她踹翻,這一腳差點把人踹死。


    “奴婢的姑姑是張氏,是您的妾室啊!”


    博羅喝得醉醺醺的,壓在她的身上,也聽不懂她說什麽,隻是這女人有些聒噪。


    “有火,有火,這裏麵有火!快跑啊,不能在這裏……”女人滿臉驚恐,張牙舞爪地形容什麽。


    博羅狠狠捂住她的嘴:“本王不喜歡聒噪的女人!”


    女人掙紮,但博羅力氣奇大無比,很快就沒氣兒了。


    “什麽火?”


    博羅嫌她晦氣,讓人把屍體丟出去。


    然後接著喝酒,恍惚之間,仿佛看到火光,隱隱約約聽到了慘叫之聲。


    “大王,不好了,城中著火了!”阿歹匆匆忙忙進來,搖了博羅半天,博羅還睡得像頭死豬。


    嘩啦!


    一盆涼水澆在博羅的臉上,博羅才睜開眼睛,坐起來晃晃腦袋上的水,兇惡道:“你不給本王一個交代,本王就送你去見你的父親!”


    “大王,城中著火了!”


    “著火就滅火,大不了出城,慌什麽!”博羅怒吼。


    阿歹卻說不明白,拽著博羅出去看。


    通天都是火光,瓦剌人如鳥獸般四散,真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額秀吉,這些破房子,為什麽不拆除!”


    博羅叱罵著:“開城門,出城!”


    “打不開啊,卑職已經派人去開城門了,四個城門全都打不開了!”阿瓦心急如焚。


    “額秀吉,中計了!”


    博羅真的很想扇自己一個耳光,也許龐家堡沒有埋伏,反而是宣府,才是真正埋伏的地方!


    他還傻得迴來住,以為萬無一失,設宴狂歡。


    結果中計了!


    對了,那個女人形容的就是火!


    她是怎麽知道的?


    一定是宣府的商賈,出賣了他們,所以才幫著於謙,設下的火攻!


    但現在沒工夫想那麽多了。


    “撤,快撤!”博羅沒工夫管其他人了,召集怯薛軍,往城外衝。


    瓦剌人不習慣居住城市。


    因為沒設帳篷,所有瓦剌人分散著住在民居裏。


    可民居是木頭和磚頭造的,大火一燒,反而整個城市都在火焰之中。


    怯薛軍住的都是最好的宅子,入城時又都仔細檢查過,宣府裏空空如也,自然以為沒什麽危險,所以不是住在一起的。


    博羅召集人馬,響應者寥寥。


    反倒是街上都是四散的人群,甚至有的人在殺自己的同伴,搶奪財貨。


    這一天一夜,各個瓦剌兵都賺得盆滿缽滿。


    大火一起,城中大亂。


    軍隊編製什麽的也都混亂起來,無人可製。這些以搶為生的瓦剌兵,登時露出本來麵目,管他是誰呢,搶他娘的!


    然後,城中就更亂了!


    喊殺聲不絕入耳。


    “完了!”


    博羅一顆心沉入了穀底。


    三萬精兵啊,全都葬送了!


    “大王,快跑吧!”倒瓦答抱住博羅。


    “廢物!就是你這個廢物,處處跟本王作對!”


    博羅掐住倒瓦答的脖子,狠狠搖晃,倒瓦答本就身體不好,折騰了一天一夜,剛剛睡下,又大火衝天,被嚇壞了,精力十分不濟。


    結果被博羅這麽一搖晃,忽然張嘴,噴出一道血箭。


    噴了博羅一臉。


    反而嚇了博羅一跳,把他鬆開。


    倒瓦答軟軟倒在地上,死了!


    “倒瓦答,倒瓦答!”


    博羅嚇了一跳,倒瓦答是哈密王,是他表弟。


    如果倒瓦答死了,不列革繼任哈密王,可就倒向了阿失了,他的勢力又進一步縮水!


    “大王,快出城吧!”阿歹著急道。


    博羅慢慢站起來,淩厲地看向阿歹:“倒瓦答是被燒死的,是嗎?”


    “屬下親眼見到的!”阿歹苦著臉迴答。


    博羅才滿意地點點頭:“去召集兵馬,告訴他們不許搶了!隨本王出城,出城!本王帶他們迴家!”


    本來,傷亡沒有多大。


    火剛剛燃起,不說滅火,集中力量攻城,逃離城池,損失不了多少人。


    最可怕的是互相殘殺。


    這些瓦剌兵,為了戰利品,殺紅了眼睛,管他是誰呢,殺了就對了。


    博羅又誌大才疏,沒有立刻下令各千夫長、百夫長整飭軍隊,隨他突圍。


    他反而在衙門裏發火,殺死了倒瓦答。


    阿歹召集起來兩千來人,博羅率領著往城門方向走,看著街道上的瓦剌兵砍殺自己人,博羅竟有些望而卻步。


    他喜歡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討厭城市裏的街道,他想喝令瓦剌兵停止砍殺,都很困難,因為馬匹怕火,同樣不習慣街巷,所以十分抗拒。


    “出城!”


    “本王帶你們迴家!”


    “不要打了!”


    任博羅喊破了喉嚨,根本沒人搭理他。


    甚至,還有人拿箭射他。


    博羅反而被整不會了,他忽然發現,自己遠遠不如父汗,父汗的威望是無人可及的!


    還欠四千,好像沒羊,隻是發燒,今天好些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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